28 二十八
傍晚驟雨初歇,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晴岚湖上蓮香陣陣,天邊的緋色雲霞漸漸換作墨藍,換了天水碧色宮裝的宮女已來往不絕,又有無數小船畫舫在湖中來來去去,除了燈籠外,還挂着籠罩螢火蟲的紗羅小籠,載了琴師、舞姬、歌女,為宴席助興做預備。
水木明瑟就建在晴岚湖邊,八角玲珑模樣,二層高,半在岸上,半懸空在湖中。宮殿刻意建造的大而闊朗,四周板壁皆可以折疊收起或拆下,就成了觀景的敞軒。湖中雖有小洲亭臺,可供宴飲休憩,但今日晚宴人數頗衆,又辟了水木明瑟左右的明荷堂、清月樓兩處,作為更衣退步之處。
每一席邊的琉璃宮燈都作蓮花之狀,角落一尊狻猊小香爐,燃着驅趕蚊蟲的香料,身後一缸冰山,前置風輪。月白色的紗簾仿佛融入月影之中。
更有胭脂香粉氣味萦繞的一衆女孩兒,尚未入席,正立在廊下,莺聲燕語,手中纨扇,發上美玉明珠,身上華服彩繡,在燭火月色下,融成另一片星河。
陳之寧與鏡郎走到近前,也不由得被這陣仗吓住了。
好有十七八個女孩兒,大多面生,大的十五六歲,小的也有十二三,都是該議親的年紀。
陳之寧眯着眼睛,好容易在人堆裏認出了自己的兩個庶妹,一個堂妹,一個表妹,一時失笑:“這麽多人,是用來做什麽的?”
“還能做什麽。不是想做我親嫂子,就是要做我表嫂,要不然,就是想做我舅媽。”鏡郎滿臉倦怠,展開扇子扇了扇風,又被迎面撲來的脂粉香氣熏得別過頭去,打了個噴嚏。陳之寧上前來挽着他的手臂,将自己腰間一個小小香囊送到鏡郎臉邊,淡淡艾草薄荷的香氣驅散了駁雜氣味。鏡郎深吸了一口氣,總算緩過神來。
陳之寧暧昧地擠了擠眼睛:“就沒人想做你媳婦兒?”
“做我小娘還差不多。誰不知道我的名聲。”鏡郎沒好氣地把手臂抽出來,“怎麽,你想媳婦兒了,那別在我這兒杵着了,趕緊過去相看啊。”
陳之寧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如何肯放手,當即扭股兒糖似的纏住他,一手就往他腰上搭去:“我才不去呢,把她們全都加起來,都沒我們乖乖三分姿色——”
“——你要是在這兒對我動手動腳,可別怪我翻臉啊。”
兩人皆是一身暗色錦袍,鏡郎穿紅,陳之寧穿藍,一秀美一英挺,錦衣玉帶,說不出的風流。
稍稍走近了脂粉堆,就有未見過兩人的少女輕輕驚呼一聲,以扇掩了唇,兩腮泛起紅暈來,身後陳之寧的表妹拉了拉她的衣袖,同時也為周遭女眷介紹起來:“……是我陳家表哥……還有林家的二公子。”
又有女孩叽叽喳喳的,低聲問同伴:“什麽林家?”
“自然是寧平侯林家,建昌長公主的次子。”
一把清淩淩的婉轉嗓音響起,一衆少女如同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一個月白衣裳的瘦高少女。
若論姿色,他人環繞着她,便如衆星拱月。
鏡郎卻不為所動,只是擡了擡下巴:“你誰。”
清冷少女蹙了蹙眉,沒有做聲,她旁邊相伴的矮個兒女孩,穿了身淡黃色的杭羅,衣裳上繡着枇杷黃鹂景,一張口,就如小鳥一般啾啾喳喳:“這是戶部尚書駱家的嫡長女芝娘……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鏡郎又問:“什麽京城第一美人?”
“你笨死了,自然就是京城裏最美的人咯!”
“你就是京城第一美人?”
駱芝芝神色冷淡,卻頗為倨傲地擡了擡下巴,将這個過于猖狂的贊美認了下來。
“那我問你,你與我阿娘建昌長公主,誰更美?”
“你與葉氏皇後娘娘,誰更美?”
“你與宮中諸位妃嫔,貴妃、賢妃,各位美人,誰更美?”
一開口就是送命題。
駱芝芝被問的一怔,鏡郎懶得理她,轉頭看向那小雀兒似的嬌小姑娘:“還有你,我不喜歡這個顏色,去把衣裳換了。”
“你什麽人啊,你讓我換就換,憑什麽……”
她的嗓音尖尖,嗓門大起來時候,未免就有些刺耳,鏡郎揉了揉耳朵,就要從她旁邊走過,卻又有人大着膽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打抱不平:“你怎麽欺負小姑娘?”
那是個桃紅衣裳的女孩,柳眉杏眼,頗有幾分顏色,陳之寧一見她,就皺起了眉:“幸兒,松手。”
陳幸卻是不理,手心裏捏着汗,又有幾分期待,只等着鏡郎回頭看她一眼。
“什麽叫欺負?”鏡郎看也不看她,反手将衣袖一甩,甩掉她的手,接着往袖口上用力拍了一拍,像撣掉什麽髒東西似的,從她身邊大步走過,“愛換不換,後果自負。”
陳之寧忙大步跟了上去:“我的乖乖,好端端的,你和這群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置什麽氣?”
“我沒有置氣啊。”
“好好好,那你對她們發什麽脾氣?萬一當場吓哭兩個,豈不是……”
在鏡郎的瞪視裏,陳之寧把後半截兒話吞了回去,只是笑着去拉他的手。
鏡郎卻不領情,将手往後一撤,躲過了陳之寧的手:“你心疼就回去哄哄,和我說什麽。怎麽,你要來興師問罪,幫她們出頭啊?”
陳之寧卻一直盯着他,臉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微妙的表情,似乎有些高興:“鏡郎,你是不是……吃醋了?”
鏡郎皺着眉,瞪了他一眼,嘲諷之語還沒出口,就見四周人如風吹麥浪般,盡數倒了下去,謝一恒的聲音随之響起:
“皇帝陛下到,太後殿下到,皇後殿下到。”
來的浩浩蕩蕩,十分顯眼。左右前後,宮人提着琉璃燈籠開道。三位主子身後,是太子、太子妃,以及帶着皇孫前來的其他侍妾,接着建昌長公主挽着舞陽長公主,兩人親親熱熱地仿佛說着什麽笑話,建昌臉上的笑就沒停下過,還有就是沒什麽存在感的其他幾位長公主、已經出嫁的三公主。
緊随之後的是還未婚娶的其他皇子公主。
鏡郎往人堆裏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賀銘。
他穿着墨色金繡的衣裳,神色冷峻,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大好,即使五公主滿臉是笑,綴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麽,也沒有搭腔,甚至頭也沒回,偶爾才敷衍地嗯一聲。
他似乎感覺到了鏡郎的視線,擡起頭來,與他對視了一瞬,墨色的眼睛裏撞進了燈火,亮了起來,接着又看清了他身側的陳之寧,那點幽微的光芒,瞬間就成了風中搖曳的燭火,雙眼一眨,就消失無蹤了。
他避開鏡郎的目光,走進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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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郎:拉滿了一波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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