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走

葉牧歌拉着陸竹生退開, 陸竹生失魂落魄,以至于被葉牧歌拽走的時候,她腳下還踉跄了一下。

陸竹生的失常表現得非常明顯, 葉牧歌心中疑窦叢生, 但問陸竹生“怎麽了”,陸竹生只一個勁地搖頭,什麽也不肯說。

到了後來, 陸竹生一個人蜷起雙腿,腦袋埋在膝間, 不管葉牧歌說什麽, 她也不理會了。

葉牧歌兀自說了會兒話,在陸竹生這兒撞了一鼻子灰,也不再開口了,兩只小鬼各占沙發一端,氣氛詭異又沉默。

陸竹生默默調整情緒,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的, 從小到大,從生到死,她早就習慣了別人的冷漠, 莊一如和她本來就不是什麽親近的關系,是她貪戀對方身上的溫暖,有無端的希望,才會莫名失望。

眼角餘光瞥見沙發另一端因無所事事竟開始打坐的葉牧歌,陸竹生苦笑着嘆了一口氣, 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睑。

她知道自己脾氣古怪,一言不合就不理人,能與莊一如維系現在的關系,一直是因為莊一如處處忍讓,而她還在得寸進尺。

沉默間,陸竹生想着自己應該注意一些分寸,不要總是刨根問題,對莊一如過多糾纏。

她想了很多,但這些決定在她聽見一聲清脆的異響時,全部從腦海中飛了出去。

啪——

這一次的響動比剛才更大,也更清晰,像玻璃杯摔在地上的聲音,陸竹生腦子一空,沒有多想,身子一飄就闖進卧室,葉牧歌根本來不及阻止。

陸竹生一進卧室便被裏面的場景驚呆了。

屋裏沒有開燈,窗簾也拉上了,視野十分昏暗,但陸竹生變成鬼後,夜視能力增強了不少,她看見莊一如跌坐在床邊,床頭的玻璃杯摔在她腳下,水漬淌開,沾濕了睡裙裙擺,玻璃渣碎了一地。

莊一如臉色發白,嘴唇輕顫,她張口想說什麽,随即肩膀一抽,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扶在床邊的手也曲起來,攥緊了床單。

陸竹生聽見的第一聲悶響是她摔下床時發出的聲音,她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自以為調整地差不多,準備攀着窗沿起身,回床上去,結果腿腳發麻,傷痛又難以抑制地爆發,竟碰翻了床頭櫃上的玻璃杯。

這下再難遮掩,莊一如痛苦地埋下臉,咬牙垂首,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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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如此狼狽,何況将這副面貌讓陸竹生看見。她原是不想回來的,卻無法放心陸竹生一個人待在家裏,她總會想,若陸竹生醒來見不到她,是不是又會多想,故而冒了極大的風險趕回來,果然還是沒瞞住。

陸竹生在門口愣了十秒鐘,在她眼裏,莊一如永遠是溫柔的可靠的,從認識莊一如的第一天起,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莊一如那雙幽深的眼睛從始至終波瀾不驚,很少能看見平靜淡泊之外的情緒。

她也從未見過莊一如如此脆弱的樣子,虛弱得好像随時能都會消失似的。

她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腦子裏有根弦突然嘣的一聲斷了,陸竹生心慌意亂,吓得臉色發白,快步朝莊一如跑過去,不由分說伸手去扶莊一如的肩膀。

情急之下,她沒注意到掌心紋印倏然亮了一下。

手掌和肩膀相觸的瞬間,一人一鬼同時顫了一下,陸竹生一愣,下意識地想挪開自己的手,但她的手掌像在莊一如肩膀上生了根,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不僅沒能挪開,反而用力抱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能碰到莊一如,但她不想放過這個可以接近莊一如的機會。

莊一如撇開臉不看她,緊咬的牙稍稍松開一些,顫着唇,才道了一個“你”字便無以為繼。

陸竹生忽然橫了心,開口打斷莊一如:“你怎麽樣了?還能起來嗎?”

她的視線掃過地上的玻璃渣,又瞥了一眼莊一如距離玻璃杯極盡的左腿,确認莊一如沒有被玻璃渣劃傷。

莊一如鼻間溢出一聲輕哼,眉心擰着,為了不讓陸竹生擔心,強忍疼痛,輕輕點一下頭。

見莊一如點頭後就試圖自己起身,臉上卻不由自主浮現痛苦的神色,陸竹生忙伸手,一手摟住莊一如的肩,另一只手穿過莊一如的腿彎,将莊一如抱起來。

雖然莊一如很瘦,但也是個成年女性的體重,陸竹生力氣又小,起身的時候打了個踉跄,腳踩在玻璃渣上,發出吱吱咕咕的聲音。

好在最後勉強穩住了身形,沒有鬧出亂子,有驚無險地将莊一如放回床上。

陸竹生松手,正要稍微退開一些,莊一如卻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陸竹生的手,嘴唇顫抖着說了兩個字。

她的聲音太輕,陸竹生沒有聽清,不由追問:“什麽?”

莊一如深吸一口氣,強忍着疼痛,将陸竹生的手攥得發疼,泛白的嘴唇一開一合,吐字清晰地又說了一遍:“別走。”

她的聲音異常低啞,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流露出與平常不一樣的音色,陸竹生的心揪了一下,素來冷漠的臉上流露出真切的擔憂。

話音落下,莊一如又嗫嚅着補充道:“陪我一會兒,好麽?”

陸竹生心跳有點快,腦子懵懵的,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哪裏能說不好,懵了将近半分鐘,才慌慌張張地點頭:“好,我陪你,我不走。”

葉牧歌在陸竹生抱起莊一如的時候就跟了進來,本來還想問一問莊一如的情況,但陸竹生和莊一如之間的氣氛她實在插不上話。

此時她站在門邊看着氣氛微妙的一人一鬼,識相地選擇不再上前。

莊一如此時的狀态看起來還行,又有陸竹生在,她想了想,便退到門後,如果莊一如有什麽吩咐的話,應該會第一時間叫她過去。

葉牧歌走後,陸竹生拘謹地站着,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卻幾度不能開口。

莊一如背靠枕頭坐在床頭,臉色還是有些白,但比陸竹生剛發現她那會兒要好一些了,她看着站在床邊手足無措的陸竹生,唇角抿起一個淺淺的微笑,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床沿:“坐。”

陸竹生依言在莊一如身邊坐下,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見莊一如抿着唇,面露猶疑,陸竹生深吸一口氣,試探着問道:“是不是今天晚上傷到的?”

“不是。”莊一如毫不猶豫地搖頭,如果回答是今晚傷到的,那陸竹生一定會因此自責,雖然的确是因為今天晚上的一戰引發了舊傷,但她無論如何不能如實相告。

陸竹生抿了抿唇,對莊一如的回答不太相信。莊一如捏緊了她的手,指腹緊緊貼着陸竹生的掌心,解釋道:“真不是今天受的傷,這是老毛病了,隔三差五會犯一次,你不要多想。”

莊一如說得誠懇,陸竹生定定地看了她半分鐘,嘴裏“唔”了一聲,不知道她到底信沒信,莊一如有些着急,陸竹生是個悶葫蘆,心裏想的從來不說,她也不知道陸竹生會不會又往心裏去。

一着急,莊一如就想起身,身子一動,疼痛立即蹿騰起來,她倒吸一口冷氣,又重重跌了回去。

陸竹生臉色急變,顧不得再想傷是什麽時候傷的,忙俯身靠近莊一如一些,感受着掌心收緊的力量,慌慌張張地開口:“你別動了,我沒有多想,你是哪兒疼啊?怎麽這麽嚴重?去醫院看過嗎?”

莊一如見她急成這樣,竟不合時宜地笑起來,只是這一笑,又抽着疼,一時間她臉上的笑容僵硬扭曲,頗為滑稽。

看着陸竹生着急的模樣,她忽然覺得,就算被陸竹生看見自己那麽狼狽的樣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若不是鬼沒有眼淚,陸竹生這會兒可能臉上都已經挂金豆了,見莊一如突然笑起來,還笑得直抽冷氣,頓時不解地瞪她:“你笑什麽啊?”

這不知是病還是傷的,疼得那麽厲害,虧莊一如還笑得出來。

“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醫生?我自己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清楚。”莊一如仍止不住笑,雖然脊髓的隐痛并未消失,但她的心情卻出奇地好。

陸竹生以前總躲着她,對她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她的每一步靠近,都走得小心翼翼。難得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陸竹生對她的關心和在意,她不由有些沉湎貪戀。

“還有句話叫醫者不能自醫。”陸竹生并不贊同莊一如的觀點,她很難像這樣一次性說那麽多話,小臉兒上滿是掩不住的關切,“你這到底是怎麽弄的?能不能治好?”

莊一如眼裏盛着笑,眸光柔得能滴出水來,溫溫地看着陸竹生,因為疼痛而緊繃的臉舒緩了許多:“是以前不注意留下的暗傷,當然能治好,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且這個情況并不常出現,我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她還是向陸竹生隐瞞了實情,這種陳年舊傷,不值得讓陸竹生擔心,雖然她為陸竹生的擔憂很是受用,可她還是希望陸竹生不要太過憂心她的傷勢。

盡管不能讓陸竹生無憂無慮,她也不願讓陸竹生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挂懷。

陸竹生将信将疑,莊一如微笑着看她,忽然說道:“你在這裏陪我的話,應該會好得快一些。”

噗通。

心跳無法抑制地開始加速,陸竹生大腦一片空白,嘴唇發顫,開開合合,半晌沒能發聲。

莊一如看似平靜,實則心裏七上八下,忐忑極了,話說出口,她就有點後悔,暗道冒進了。她不常說這樣的話,很擔心陸竹生會不會覺得她唐突,轉頭就被吓跑了。

她等了一會兒,剛想随便找個什麽話題轉移注意力,便聽耳邊傳來細弱蚊吟地一句:“嗯。”

作者有話要說:  啊……突如其來的姨媽痛打亂了我的計劃,雙更沒有了,明天看能不能狀态好一點,今天發糖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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