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意--需要一大筆錢
後面聶父沉默了,聶母也示意孩子們不要再嗆他,他不會發怒但是會更加內疚,她心疼。
飯後聶青禾主動洗碗,堂姐則領着紅花跟聶母請教繡花的一些事項。
聶父坐在天井的小板凳上盤算。
現在孩子大了,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他們在金臺城住了這些年,房子都租賃的呢,根本沒有自己的窩。
眼下住的這個小院,巴掌大,只有三間正房,連個正兒八經的茅房都沒,還是自己家買磚頭石頭搭起來的。另外正房低矮逼仄,下午日頭往西走走屋裏就黑乎乎的,夏天外面下大雨屋裏就下小雨。
他原想着攢點錢去租個條件好點的房子來着。
另外大兒子也十六了,再過兩年該說親的,總不能自己走了好運讓師父看中,把閨女許配給自己,也指望兒子有那個好運吧?要結婚就得攢錢打家什兒,攢聘禮。還有青青也十四了,再過兩年,怕是要進宋家的門,那總得給閨女準備嫁妝吧,四季衣裳、鞋襪被褥,還有壓箱底的錢都不能少,就算人家宋家不計較,自家也不能太寒酸,否則不是讓閨女直不起腰麽?
看看這個家,媳婦兒跟了他這麽多年,當初他就給做了一對銀簪子。這些年過日子,總遇到不湊手的時候,媳婦兒的銀飾當的當賣的賣,現在除了他給的聘禮沒舍得動,其他沒什麽了。
家裏多少日子沒吃口細糧,沒吃口炒菜、雞蛋、肉了?
孩子們不嫌棄他這個爹沒用,他總不能讓孩子們一直受委屈吧?
要再讀書,那這家得緊巴成啥樣啊?
這個書真的不能讀。
讀書是無底洞,是吞金的窟窿,看看四弟就知道了。
當年四弟啓蒙的時候花錢還少一些,十歲以後開始學四書五經做文章,一年學費二兩銀子打底,之後逐年增加。等要下場考試的年紀,還得另外請名家指點、拜師會友,一年多少銀子都不夠的感覺。刨除這些,筆、墨、紙、硯都非常貴,尤其書本,更是貴得離譜,經常一本書就上百錢、幾百錢,據說這還是便宜的。家裏為了供他讀書,不說吃飯穿衣,單就花出去的銀錢,一年總也有個十多兩。這已經是哥哥們的極限,要是賺得多,那自然是全填進去也不夠的。
他不能跟爹娘那樣,為了小兒子委屈了另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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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兒子真的是個聰明伶俐的,要是讀書,保不齊真奔個好前程光宗耀祖呢,不讀書白瞎好苗子了。
實在不行,就讓小力試試,反正剛開蒙花錢不多。真要是有那個天分的,讀一年就見成效,要沒那個天分,也就歇了心思。
他性子木讷,不是個感情外放的,這些話自己盤算一下卻說不出口,尤其不能說親娘和弟弟半點不對的地方。
聶青禾看他在發呆,估計是酒後上頭加上被孩子們怼得有點懵。
聶父是真懵,他沒想到大閨女病了一場,突然就帶上了刺兒,二閨女雖然是個小辣椒,可以前說話也沒這麽硬氣,至少不敢頂嘴的,今晚上這也太反常了。
聶青禾給旁邊幫聶母劈麻纖維的小力使個眼色,比劃一下,聶小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就跑過去纏着聶父。
“爹你教我識字。”
聶父看他這麽主動,也樂得把自己那點存貨拉出來教兒子,每個男人都想在自己孩子身上找成就感,孩子的崇拜以及優秀,都會讓他覺得自己更加高大。
結果磕把瓜子的功夫,聶小力就把他爹那點存貨給掏澄幹淨了。
“爹,你這也不行啊,不夠我學的。”
聶青禾在一旁偷笑,她看了一下,這時候的文字一部分是繁體一部分是簡體,并不全然是繁體字。
這個她可會了。
她也湊過去,“爹,我洗碗的時候也跟着學了一下。”她也拿起木棍,在地上把聶二壯教的所有字都寫了一遍。
聶二壯:“!!!”
這麽一看自己閨女兒子可比四弟靈光多了,當初四弟開蒙的時候,幾頁書背了好久,幾個字也是颠三倒四地寫。
他心裏不禁犯了嘀咕,難不成自己閨女兒子真是讀書的料?
這時候閨女是沒人出去讀書的,但兒子出去學了可以回來教啊,侄女加倆閨女,一份錢四個人學,多賺啊!
他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
這時候自然是沒有電燈的,也沒有後世那種煤油燈和蠟燭。富貴人家裏倒是會點牛油蠟燭或者石蠟做的蠟燭,但是普通人家裏可舍不得買。他們家一直都用菜油點燈,光線昏暗黑煙大,做活兒也不方便,很容易弄壞眼睛,而且菜油還要用來做菜,哪裏舍得點燈呢,很多時候就是藉着竈膛裏的餘燼亮光,趕緊收拾一下。
本着不傷眼睛不費油的原則,他們家二更梆子一響就各自上炕。
早睡早起,省油,早上還能多幹活兒。
夫妻倆住東間,聶雲朵帶着弟弟妹妹住西間,因為屋子小,炕也不大。
上了炕,聶母忍不住問男人,“當家的,你咋想的?”
聶二壯:“都晚了,快困覺吧。”
聶母不高興了,推搡了他一把,“你就知道困覺,當着孩子的面我不說啥,現在就咱倆我還不能說說?你看看,自從我跟着你這過得什麽日子?累死累活地賺錢,想着讓孩子們過點好日子,能吃上兩口肉。結果咱多賺點,你娘就都要去,這賺的還有個什麽意思?孝敬公婆也是該當的,可憑什麽咱還得連你四弟也孝敬着?不是說好分了家各自過日子?我自己過,我累死我願意,現在我累死也賺不到好,孩子也跟着受罪,哼!”
她一翻身,抱着自己的枕頭睡另一頭去了。
聶母躺在那裏,越想越委屈,聶老婆子整天賣慘哭窮,可其實自家過得還不如他們鄉下莊戶人呢。
人家莊戶人地裏有糧食,房前屋後有菜園子,院子裏還養了雞鴨下蛋,條件好的豬圈裏再養頭豬。逢年過節的,人家雞蛋有的吃,還能殺只雞犒勞一下。
自家有什麽?自從聶老婆子一個月要一兩一百錢去,家裏就沒買過肉,都是靠着逢年過節男人發那一條肉回來打牙祭。別說白米白面,就黑面都吃不起,還得摻着很多糙糧,小力起初咽不下去,伸着脖子硬咽,青禾病了好些天,也就吃了幾碗雞蛋羹,連口細面條沒吃上。
家裏一壇子油都能吃多半年!沒有油水,她做飯能好吃?
聶老婆子還裝大度說什麽“我也不是那跋扈的惡婆婆,我拿走一兩,還給你們留下一兩呢,孩子娘不是還繡花織鞋子,雲朵也能去繡花賺錢,還不都是你們當叔叔嬸子的拿了。我看你們一個月至少賺四五兩呢,跟我哭窮罷了”。聽聽這是人話?
剩下那九百錢能幹嘛?
他們加上侄女一共七口人,人頭稅得交,吃飯穿衣就是大頭,柴火、井水也得花錢買,還有日常的人情往來,再有個頭疼腦熱抓藥,那都是錢。如果遇上不好的年頭,官府還攤派各種稅收,那就要餓肚子。
這還得虧大力去當學徒不在家裏吃住,東家把人頭稅也給包了。
她自己也日日不間斷地做活,一個月賺六七百錢,否則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風了。
就這樣,男人還覺得他老子娘在家裏受苦,他弟弟讀書辛苦。
我呸!我小力看着就比那個酸假吸血蟲小叔子聰明!
老婆子能讓她兒子讀書,我憑什麽不能讓我兒子讀書?難不成婆婆不死,兒媳婦就沒活路?
聶父哎哎地喚了兩次,見聶母都不理睬他,便小聲道:“你看你,這就生氣了。我也沒說不讓小力讀書。”
聶母聽他語氣可以商量,心裏舒服一些,“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絕不扣下給你娘的孝敬錢。我以後每個月再多接點繡活,總該夠的。”男人不松口不帶孩子去拜師,那她也沒轍。現在男人松口,她願意受累多幹活賺兒子的學費。
她也怕聶老婆子做妖啊!惹不起!
聶父又舍不得讓她更累一些,她以前繡花傷了眼睛,現在織絲履也是一天到晚低頭彎腰,身子骨也不好,渾身都疼。
他想了想,不能扣下給老家的錢,他也受不起老娘來鬧騰,也不能累着婆娘,更不能因為小兒子讀書委屈青禾,想來想去,還是他多受點累。
他雖然是在編匠戶,但是現在已經改制不需要每年服役,只需三年一輪,一次一到三個月,其他時間都能自由做活兒。
他受雇于柳家,另外也能替柳家接一些官家攤派的任務活兒做,商戶也有任務,但是他們能花錢代替,他可以賺這部分錢。
之前因為太累他沒接,現在看看還是要多接一些,大不了晚上多做個時辰。
男人麽,累點怕什麽?比起大哥三弟在家裏面朝黃土背朝天,他太陽曬不着,大雨淋不着,餓不着渴不着的,不知道多舒坦呢。
想通以後他又高興了,摸索着給婆娘揉捏按壓眼睛穴位,“荊大夫說要堅持按揉。”
聶母已經不氣了,反而開始憧憬,“你說咱小力要是考了秀才,那我就是秀才娘?”
聶父:“得叫夫人,給夫人請安。”
官場上的稱呼有嚴格規定,民間卻松散很多,不少商戶有錢人家,宅子大了養的丫鬟婆子們多,都是老太太老夫人的叫,也并無人過問。
聶母捶了他一拳頭,“貧嘴。”然後吃吃地笑起來。
兩個人又開始嘀嘀咕咕孩子拜師得交多少學費,哪個先生便宜,哪個先生據說教得好。兩人也沒讀過書,日常又不關注這些,說來說去沒個頭緒,就說明天去打聽一下。
聶父還想問問宋清遠,直接被聶母否了,他再問,聶母就給他洗腦,宋清遠和宋母對自己閨女的種種輕視和忽略去了。
西間裏,聶青禾躺在炕上聽着紅花的小呼嚕,這丫頭倒頭就睡,旁邊聶小力卻安靜得跟貓兒一樣。
她輕聲問:“姐,睡了嗎?”
堂姐:“沒呢。你也睡不着?”
聶青禾翻了個身,笑道:“姐,明天你托人給家裏寫封信呗,我病得那麽厲害,也得告訴他們一聲。”
她病了,肯定得花不少錢,就算少給老家一些錢也是合理的。另外以後聶老婆子要是鬧,她就說自己病得要死,爺奶收到信不關心就只會要錢,讓她爹看看,他們是些什麽人。
聶老婆子能給她爹洗腦,她也能一點點掰回來。
堂姐應了,“我明天請謝先生幫忙,他只要兩個錢。”
聶青禾:“姐,你覺得這裏好還是老家好,奶不會逼着你回去……吧?”
堂姐今年17歲,差不多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聶老婆子估計不會放過要一筆聘禮的機會,到時候只圖彩禮,怕是并不會想給她找個體貼能幹的人過日子。
堂姐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咱們……做女孩子的,又……有什麽辦法呢。”
聶青禾:“只要姐姐想,那辦法總還是有的。這金臺城那麽多機會呢,怎麽非得回去?”
堂姐:“真的可以?”
聶青禾:“當然,這不是有娘嘛,你要是有那個意思,娘自然會幫你留心的,她在這地界人緣多好你也知道。”
堂姐聲如蚊蚋,“嗯呢。”
聶青禾知道她這是害羞了。
她相信堂姐會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把家裏給小力讀書的事兒告訴聶老婆子。
其實原主和弟弟妹妹跟堂姐關系都很好,除了剛來那兩年,被聶老婆子威脅着她心裏有鬼不得勁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後來她不再給聶老婆子當眼線,聶母對她也沒二樣,她就自在很多。尤其前年聶老婆子來作妖,她當衆為二房說話,把聶老婆子氣得要給她帶回老家發嫁,是聶母把她留下來,說青禾、紅花還沒出嫁,需要姐姐陪伴,怎麽能說走就走?
聶青禾希望堂姐有自己的人生,不要成為聶老婆子斂財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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