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賀馭--在下賀馭
翌日聶青禾照舊先送了小弟去讀書,然後到鋪上上工。
上午她帶着珍珠梳了兩個預約的全妝,賣了十幾個發網,然後就帶珍珠去後院看看聶大力他們。
洗頭藥液聶青禾一直不外售,有老主顧的宣傳,所以來洗頭的人一直不斷。有治療頭上癞子的,有滅虱子虮子的,也有為了治療頭皮癢病的,一天至少四五個,多的時候也有十來個人呢。
來買潔面膏和洗發膏的人也不斷,有交了一斤錢但是一次打一兩的,也有一下子買幾斤的。
聶青禾讓聶大力和陳子健記着呢,那些買少的不管,但是買多的一定要記住,那是潛在大主顧,很可能是那些大戶人家打發下人來買的。
她建立了一本專門的客戶聯絡單,洗頭液、洗發膏、潔面膏等分門別類列好,哪位主顧買什麽,要記下數量、姓氏以及盡可能記下聯絡住址,如果客人不說那也無所謂。
有了數字的幫助,聶大力和陳子健只需要學會姓氏,以及金臺城的街道胡同名稱寫法。聶青禾還讓來順去買了一本百家姓,和金臺城胡同名稱放在他們身邊,讓他們随時随地背誦、識字。
阿良來幫忙的時候也能給記錄,因為他跟着柳徽學會很多常用字,日常寫信都不成問題的。
陳子健學得有些費勁,但是聶大力學得快,他記性好,不但能認識,還能試着寫。
另外倆學徒就完全不往這上面考慮,學字幹嘛?那麽費腦子那麽麻煩,多累啊,反正他們也不當掌櫃的,不去考科舉。
安排完客戶聯絡單的事情,聶大力拉着聶青禾去無人處,跟她講有人鬼鬼祟祟來打探秘方的事兒。
他發現有人藉着來買東西的機會,在小院裏四處溜跶探頭探腦,還問倆學徒材料的渣滓都丢哪裏去了。因為他交代過保密的事兒,而那倆學徒也做完交代的事兒就拉倒,并不會多去尋摸事情做,所以別人問那也是萬事不知道。
聶青禾:“大面上的材料沒關系,随便他們看,咱們還标在名字裏呢。”
生姜何首烏,茶枯側柏桑葉,直接告訴他們用料,但是配角和用量是不會随便告訴人的。
每一樣洗發膏裏都有獨特的配料,尤其那些有一定毒性但是精确用量,就會有意想不到的藥效,例如生附子、白丁香等這種是關鍵。她直接讓大哥将不能再用的殘渣丢在一處固定的地方,曬幹了直接當燃料,這樣別人也不需要惦記。
聶大力:“這是個好辦,還省柴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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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哥溝通完,聶青禾就和珍珠回前面鋪子。
兩人剛到屏風旁邊落座,“聶姑娘,我又來給你捧場啦!”一道刻意嬌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聶青禾起身一看,竟然是翠姑。她穿着翠綠繡鴛鴦的抹胸,下面是水紅色的百褶裙,外面披着月白色的紗衣,裸着鎖骨下大片肌膚,擦了不少粉,雪白晃眼。她今兒梳着一個改良版的抛家髻,兩鬓黑鴉鴉的,發髻搖搖欲墜,上面插着陳大官人送的那支金釵,倒是別有風情。
這時候不少青樓女子在樓裏營業的時候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的時候反而打扮得像良家婦女,規規矩矩,別人也看不出她的身份。像翠姑這樣高調的還是少的,可能因為她謀生的翠羽樓是半官營的,裏面的姑娘宣稱賣藝不賣身,客人們去了都是聽曲兒賞歌舞的,并不留宿。不過,他們翠羽樓提供外出陪游服務,客人可以邀請看中的姑娘,陪伴自己參加一些聚會,免得自己孤單一個人太掉價。
自然的,像李娘子那種知道翠姑身份的也會防備鄙視她,感覺她們就是靠勾搭男人活着,整天想着哪個男人給她們贖身回去做妾。
在聶青禾看來,不管是官妓還是私人青樓,裏面大多都是苦命女子。她們要麽是父輩或者丈夫犯法被牽連,要麽是窮苦人家被父母發賣淪落風塵,不管如何,都不是她們能選擇的。
珍珠看到翠姑,眉頭皺了皺,她雖然不知道翠姑是誰做什麽的,但是看這身打扮直覺就不是正經人家。
聶青禾示意她不必介意,臉上帶着禮貌得體的營業笑容,“翠姑娘,您今日買什麽?”
翠姑歪着頭嬌笑,“你怎知道我不是來梳頭的?”
聶青禾笑了笑,“您今日妝發整齊,容貌秀美,哪裏還用重新梳頭。”
翠姑習慣性地朝她抛了一個媚眼,“真是個小機靈。我是來買你們那個潔面膏子和洗頭膏子的。”
聶青禾:“您沒帶罐子?”
翠姑:“帶什麽罐子啊,你這裏沒有啊?給我配一個。”
一聽就是不差錢兒。
聶青禾讓珍珠在前面招呼,她自己引翠姑去後面。路上碰到其他人,有的見到翠姑看直了眼睛,有的則忙不疊躲開,或是一臉大義凜然地鄙視她。
翠姑則一律朝他們抛媚眼兒,惹得他們面紅耳赤的,遭受了多大羞辱一樣。
等轉過身去,翠姑一撇嘴,跟聶青禾吐槽道:“這些個臭男人啊,去了我們那裏,一個個不知道多放浪下流堆金堆銀求留宿,這會兒倒是裝老夫子了。”
聶青禾:“也不是所有男人啦。”
翠姑又開始給聶青禾傳授分辨男人的絕招,如何如何,找女婿一定要擦亮眼之類的。
聶青禾笑而不語,領着她去挑罐子裝潔面膏。自己訂的還沒到貨,她又讓來順去瓷器店挑了一些各種花色的罐子和瓶子,就為了應付自己沒帶容器的顧客。
翠姑妖嬈地靠在一株石榴樹上,讓聶青禾幫她選好看的貴的。
聶青禾便幫她挑了一個粉彩水點桃花的罐子和瓶子,一個罐子就要四十五文,“你買哪樣洗發膏?”
翠姑問了一下,道:“兩樣都要。”
聶青禾又給她拿了一個罐子,然後親自給她裝膏子,再放在簡易天平上平衡一下重量。
翠姑有些狐疑,“這樣份量就夠了嗎?”
聶青禾:“那是自然,平衡器這邊放客人的罐子,那邊放一個等量的砝碼,等灌完了再放一下,只要兩邊平衡就是一樣重的。去掉罐子的砝碼,就是潔面膏的。”
聶青禾這個平衡器藥房和金飾店常用,因為他們要稱一些貴重的物品,重量經常精确到幾錢幾分,所以非常講究精确度。聶青禾不需要那麽嚴格,只需要精确到錢即可。
翠姑是個精明人,見沒吃虧就無所謂,也并不需要多占什麽便宜。她扭頭看了看小院子,竟然還有人過來洗頭,就份外好奇。
聶青禾也沒時間陪她閑逛,稱完就問她怎麽拿。
翠姑把手一甩,她才不直接拿東西呢,那多掉份兒呢。她笑道:“能麻煩你們小哥幫忙送一下嗎?”
很多鋪子會幫忙送貨,但是也有距離限制,比如同一條街上,或者并不太遠。翠羽樓在城西北的平湖邊上,那可有點距離。
聶青禾笑道:“翠姑娘,您看我這裏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沒人能送。要不您找個腳夫?”
這街上有轎行、車行,他們也養了一些腳夫,可以幫人挑貨、送東西。就這麽三個瓷瓶,送到家也用不了十文錢。
翠姑知道聶青禾是不會派人給自己送了,也只得答應,聶青禾便讓小夥計去街上喊腳夫給翠姑幫忙。
腳夫提着藤編小箱子來的,箱子裏面分四個格子,直接把三個瓶子放進去,提着就走,還不會碰碎。
聶青禾送翠姑到門口。
翠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朝着聶青禾嫣然一笑,“聶姑娘,你是個好人。”
聶青禾不解,這從何說起,她笑道:“我是個生意人。”賺你錢呢。
翠姑又道:“反正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我要告訴你個秘密,”她又走回來,拉着聶青禾往邊上靠靠,小聲道:“聶姑娘,我昨兒聽見有人暗中商量要對付你們。”
聶青禾眉梢微挑,“多謝翠姑娘,可知是何人想對付我們?”
翠姑搖頭:“那就不知道,我只是聽見一個姐妹兒說,八成是有人花錢請她出面。不過你放心,她沒我漂亮呢,唱曲跳舞也一般,平時最多的是給我們梳頭打扮啥的。”
聶青禾跟她道謝,說以後有新品出來,送給翠姑試用。
翠姑登時就笑得花枝亂顫,捂着嘴樂颠颠地走了。
聶青禾站在鋪子門口四下裏看了看,誰會想要對付他們呢?花想容?黃記?還是其他同行插戴婆?難不成是溫娘子那裏?她立刻就把溫娘子剔除了,雖然沒見過,但是聽一些客人的意思溫娘子是個很清高傲氣的人,斷然不會用下作手段。
雖然翠姑沒說是誰,但是聶青禾已經心中有數,并不害怕。
對方找這樣一個姑娘,能怎麽對付她?柳記是肯定不要的,那可能是有人讓她和自己打擂臺,想比過自己?不過看她給翠姑今日梳頭打扮的樣子,也沒有多厲害,至少比不過自己的。
且不管他,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誰還怕不成?
這就是背靠大樹的好處,若是自己做小生意,勢單力薄的,難免就被人給碾死了。
她剛要轉身回鋪子,就聽見馬蹄聲傳來,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竟然看到了救命恩人!
俊秀挺拔的少年着一身白衣,正策馬而來,風吹動他纖薄的衣擺,如流雲飄飛。
真是個英俊帥氣的小哥哥!聶青禾朝他擺手打招呼,“恩公,出城啊?”
馬上的清俊少年卻徑直策馬朝她過來,到了跟前他勒住馬缰,長腿一擡,側身利索地躍下馬背。
聶青禾原本以為他是要騎馬出城,不曾想他竟然停在自己跟前,難免有點激動,眼睛都亮起來。
不怪她心情激動,她對小哥哥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感情--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人。畢竟剛穿來就差點被泥水嗆死,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不客氣地說她對小哥哥的感激之情,還早于聶母這些家人呢。
賀馭對上她那雙清澈水潤的大眼睛,感覺裏面滿滿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見到自己,她這麽開心?
他微微颔首,淡淡道:“在下賀馭。”
聶青禾大眼彎彎的,越發清亮,“恭賀的賀,yu是金玉的钰?還是李煜的煜?”
賀馭原本可沒準備給她講自己的名字,畢竟一般人聽見姓氏就會主動稱呼賀公子或者賀少爺,并不會再問是哪個字,尤其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沒幾個識字的。她這樣問代表她識字?這引起了賀馭的好奇。
看她……他濃密的眼睫輕顫,便從頭到腳給她打量一遍,穿着這樣粗糙的衣裙,能識字?
聶青禾很期待地看着他,她對美人總是格外有耐心的,就是小哥哥神情冷峻,看起來不太喜歡說話?
她剛想說恩人不想說不用勉強,就聽見頭上傳來清冷動聽的聲音,“駕馭的馭。”
聶青禾很配合地哇喔一聲,“恩公的名字實在是霸氣,起得真好!有氣魄!有意境!”聶青禾這一刻紅花附體,彩虹屁随便吹。
賀馭又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問道:“當真?”
聶青禾很堅定地點頭,“當然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她說完這個以後,恩公那冷峻的小臉似乎柔和了兩分,眼神都于清冷中透着兩分溫柔,真是怪可愛的呢。
她當然不知道,賀馭這名字是他在八歲的時候自己起的,原本他爹給他起的名字他嫌棄太土,難聽!
聶青禾又問恩公來做甚,是想買首飾嗎?她可以幫忙推薦的,可以給折扣喲。
賀馭拿出一塊一兩半的銀子,“贖玉佩。”
贖玉佩,什麽玉佩,他什麽時候給她玉佩了?哦,是洛娘子的。他和洛娘子有關系?
聶青禾請他進鋪子稍等,她去給拿玉佩,又好奇他和洛娘子的關系,應該不是夫妻,不同姓應該也不是姐弟。她腦子裏一堆問題,臉上卻依然保持着禮貌得體的笑容,一個問題也不會貿然問出口的。
她親自拿了玉佩交給賀馭,見他掌心鋪着一塊雪白的帕子,可能不想和她有肢體接觸?
這是有潔癖還是……她尊重對方的習慣,便翹着蘭花指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在他掌心。恰在此時,一道朗朗的聲音傳來,“賀公子大駕光臨,蓬荜生輝!”聶青禾被驚得手一沉,食指在放下玉佩的時候不小心撓過他的掌心。
就……看起來像故意挑逗。
賀馭長睫垂下來,收攏五指把玉佩包在裏面,被她撓過的地方有些癢,意外地并不讓他讨厭。
他轉身看向柳大掌櫃,淡聲道:“你認識我?”
柳大掌櫃快步進來,朝着賀馭作揖,“前兩天您在鋪子前救了我們林掌櫃和聶姑娘,我們東家不勝感激,特意跟人打聽您的消息,好讓我們登門拜謝呢。”
這時候林掌櫃也出來道謝,兩人萬分熱情,神态又恭敬至極。
賀馭看他們鄭重其事的樣子怕是想拉着他長篇大論,說不定還會留他吃飯,頓覺頭大。他立刻抿着唇角淡聲道:“舉手之勞,不必多禮,更不必登門道謝,在下借住友人家裏,不便待客。賀某還有事,告辭!”
他毫不拖泥帶水,拱拱手轉身就大步出了鋪子,随手一扯把馬缰繩從拴馬樁上扯下來,利索地翻身上馬,眨眼就跑遠了。
那架勢分明就是怕人糾纏。
聶青禾:還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啊!!!你是怕人家吃了你嗎?還是社恐啊?她感覺賀馭真的可能有點社恐症狀。
單說賀馭騎馬回到宅子裏,到家将馬缰繩直接往馬鞍上一搭,它自會去找馬夫服侍。他則敲敲牆上的木板門,“玉佩!”
屋裏傳來洛娘子的聲音,“我正泡綠豆準備做解暑綠豆糕,明天你幫我給聶姑娘送一份去表示謝意。”
賀馭:“洛秋彤,我不是你家跑腿兒的。讓阿大去送。”
洛娘子:“賀馭,我是你師姐,是你表姐,還是你娘最喜歡的侄女!我男人還被你使喚出去了!”洛娘子的聲音聽起來頗怨念。
賀馭沉默了。
洛娘子以為他妥協了,得意地哼了一聲,“不進我的房間?小時候是誰跟我屁股後頭姐姐長姐姐短的叫,還說讓我給當親姐姐的?”小時候有多活潑可愛讨人喜歡,長大就有多冰冷無情煩人精!
賀馭:“……”
他把玉佩挂在門框上,淡淡道:“我的意思,你不如直接街上買,萬一給人吃壞了。”
他轉身走了,聽着身後洛娘子叫他煩人精也只是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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