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如今怎麽想通了?”

繁華富麗的宮室內,孫貴妃懶懶倚靠在金絲楠木的靠背椅上,一手懶懶地撫過肘下軟墊上的精密花紋,蔥管似的長指甲在暗紋上劃動。

沈澤白侍立一旁,他斂着眸子看不出情緒:“兒臣聽母妃的話。”

孫貴妃嗤笑一聲,她的嗓音有些尖銳:“你若真聽我的,當初也不會和我對着幹了。”

沈澤白不發一言,只低頭站着,孫貴妃乜了她半晌,倏地笑了起來。

她天生一副不顯年齡的俏模樣,且出嫁早,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單瞧她那模樣,就算說她二十也是有人信的。

但那是在沒看見她眸子的前提下。

孫貴妃款步走到沈澤白身邊,她個頭不高,擡起手替沈澤白撣了下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眼光流轉,柔聲道:“早聽為娘的不是皆大歡喜嗎?”

孫貴妃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迂腐刻板,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麽好,如今你可是存了那份心思?”

她的眼裏含着期待,見沈澤白不言,只繼續道:“你別不說,有那個心思是好事。”

“這至尊之位誰不想要呢?”

說到這裏,孫貴妃悶哼一聲,眸子裏的情緒變化莫測。

她的兒子,如何比不上那一位?

然而沈澤白卻掃了她的興致,沈澤白抿唇道:“母妃誤會了,兒臣……并不想要。”

聽見這話,孫貴妃倏地轉過頭去,恨鐵不成鋼道:“我怎麽有你這個兒子!”

“你母妃現在處處被人壓一頭,你還想以後你和你母妃一起被人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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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來拜見自己的母妃,閑雜人等早就退了個幹淨,孫貴妃手段利索,倒也不擔心隔牆有耳的情況。

孫貴妃道:“論才資人品,哪樣不是你占上風?就連那些迂腐的言官們,他們對你也是啧啧稱贊。可你——可你卻如此的沒用!不就是區區一個太子之位嗎!”

沈澤白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道:“這太子之位父皇自有衡量,兒臣只是盡好自己的本分罷了。”

“你的本分就是讓你親娘我揚眉吐氣!”

孫貴妃氣結,一下坐回了軟椅上怒視沈澤白。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生出的兒子竟然如此不像自己,若不是生産那天自己清醒着,而沈澤白也确确實實長得和她頗像,她都要懷疑自己的兒子被人調換了。

怎麽能這麽沒志氣呢?

若說自己的兒子是個窩囊草包那也就罷了,可恰恰沈澤白不是啊,不僅不是草包,還是皇子裏最拔尖的,孫貴妃左看右看,總覺得未來的皇帝就應該是自己的兒子。

她最終嘆了口氣:“算了,你先回去,不管怎麽樣這點想通了也好,先讨你父皇歡心最重要。”

沈澤白恭恭敬敬道了聲是,安靜退出了孫貴妃的寝宮。

瞧着沈澤白離去時的模樣,孫貴妃又是一聲長嘆。

她這兒子一向優秀,她本來也是滿心歡喜,想着總算有資本去博上一博,結果卻偏偏給他養出了這樣一個性子。

兒子不争氣,皇上又是個偏心的,還是只能靠自己了。

***

市集人聲喧嘩,今日天色好,出攤的小販熙熙攘攘填滿了整個街道,叫賣聲此起彼伏,吆喝個不停。

這條青石大道甚是寬闊,市集占地也不小,可此刻戚景瑤的馬車仍是行得艱難,只能一點一點跟着緊湊的人群向前蠕動着,馬匹撒不開蹄子,小步小步走得甚是憋屈。

戚景瑤幹脆讓馬夫暫時将車子停到了一個角落,說等這陣人潮過了再走。

此行只有她一人,從逐螢峰回來後,得知消息的戚父戚母立馬就譴了人來看戚阿影的傷勢,并把戚阿影接回了侯府。

戚如玉也順便一起回了去,只有戚景瑤想着還沒給京遲交代清楚,便借口不回。

戚景瑤本還在努力編織着借口,想着若是被問為什麽不回的話該如何回答,可沒想到來接人的嬷嬷聽見她說不回後,只“哦”了一聲,轉身走了。

戚景瑤:“……”好歹給彼此一個敷衍的機會可以嗎。

一陣酥香飄過鼻尖,戚景瑤提着裙擺下了馬車,春燕緊緊跟在她的後面。

不遠處是一家酥點鋪子,此刻正将揉得白嫩可愛的小圓子裹上粘米粉。熟能生巧,做酥點的老婆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将團好的圓子們擺放得整整齊齊,手指撚起一撮芝麻,一下揮過去,黑漆漆的芝麻就穩穩粘到了白潤潤的糯米團子上。

老婆婆一翻粘板,下餃子似地将圓子們滾進了熱油鍋中,不出一會兒的功夫,就被炸得金黃酥香。

戚景瑤笑吟吟地付過錢,接住老婆婆遞來的包好的一大袋油糍。

油糍剛剛出鍋,隔着那紙袋都能感覺到燙意。春燕的眼睛悄悄地移了過來,見戚景瑤偏過頭看她,她又連忙轉開視線,立得端正。

戚景瑤輕笑一聲,拿出一個油糍之後就将整袋都塞給了春燕。

春燕規規矩矩接過,卻是動也不動,只像個工具人一樣老老實實拿着,可鼻子卻不由自主地皺了皺。

油糍騰出來的熱氣直往她的鼻尖裏鑽,她剛剛看見小姐咬了一口,這油糍裏還裹着紅豆甜餡兒,剛剛好中和油酥皮的膩,這一口吃下去,想來應該是極具有層次感的。

春燕緊緊閉着嘴,希望小姐快點吃,這油糍果子就是得趁熱吃呢,小姐可得快點,涼了就失味了。

春燕替戚景瑤想得周到,戚景瑤瞧着她的神色,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只幽幽嘆口氣,将春燕的心裏話給她說了出來:“這油糍還是熱的好吃,可這一時半會兒我哪吃得那麽多呢?”

感受到春燕驟然發光的眼神,戚景瑤繼續嘆道:“算了,能吃多少是多少,涼就涼吧,大不了不要就是。”

春燕眸子裏的光頹然暗下,她抿抿唇,飽含憐惜地看着那袋将要失去存在價值的的油糍。

卻聽戚景瑤繼續道:“可這扔了該多浪費,浪費可恥啊……”

春燕還沒反應,就聽戚景瑤道:“還是交給你吧,別浪費了!”

春燕怔了怔,将戚景瑤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終于确定了戚景瑤的意思,眉開眼笑說道:“好!主子放心!”

瞧着春燕滿足的模樣,戚景瑤暗笑她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能那麽容易地被哄開心。

從剛接觸起,戚景瑤就感覺到這春燕雖說年紀小,但手腳特別麻利,能幹肯做,也從不曾多抱怨。但就是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一副害怕的模樣。經過這麽多天的相處,可能春燕終于确定了戚景瑤并不吃小孩,這才和她熟絡了些。

眼見身旁的人潮過了幾波,但馬車依舊難行,戚景瑤瞅着這熱鬧勁便墊着腳尖眺望。

她起了新鮮勁兒,混着人群向前走,被擠到了一個賣書畫的小攤前,戚景瑤側着身子緊緊扶着那書桌,可算是站穩了下來。

她抽到那空隙,得空朝書畫攤上看去,那書法筆風淩厲,一撇一捺皆呈逼人之勢。

戚景瑤略略看了一圈,注意力被旁邊的寫意山水圖吸引了過去。

那寫意山水圖寥寥幾筆将山川河流勾勒而出,畫風随性灑脫,用墨恰到好處,倒是頗為吸引人。

但若僅僅是這樣,那也只能算得上一副可稱上品的山水圖。畫工精湛,但流于世俗,和其他的寫意山水圖相比沒有尤其出彩的地方。

這幅畫的出彩之處在畫中的山腳河畔。

重山疊影之下,一彎山河順勢淌出,而在這山水之濱,還有一個女子被細筆勾勒了出來。

叫戚景瑤專注地端詳着這幅圖,坐在這書畫攤後的書生立馬就興奮了起來:“您可是覺得這副圖不錯?”

他幾乎是一躍而起,眼睛裏閃着極亮的光芒,戚景瑤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向後趔趄一步,可卻被擁擠的人潮賭了回來,讓她貼在原地不得動彈。

迎着書生殷切的目光,戚景瑤很給面子地點頭:“嗯。”

她也确實覺得這副圖不錯。

“這幅畫用墨濃淡相宜,且不拘于形式,具有新意。”

書生的目光過于熾熱,戚景瑤努力找着詞誇上一誇。

“那是自然!”對于戚景瑤的回答,書生明顯非常滿意,“這幅畫是蘊‘情’的!尤其是這山水間的女子……描摹得宜,栩栩如生,一筆一畫皆能看出作畫之人的真切……”

“得了吧!”

書生說到興頭上,緊鄰着的攤販便噓他:“你少在這唬人。”

“你逢人便吹這幅畫,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人像畫得格格不入。本來底子的山水畫得算好的,可整副畫還是被這後面加上的人像給糟蹋了!”

“懂行的都不屑于你這畫,你還一天到晚非拉着別人說。”

書生被那攤販的一通話氣得面色通紅,可卻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一揮袖子:“你……不可理喻!夏蟲不可語冰,我不和你争。”

攤販:“本來就是嘛,你那畫該是多沒品味的人才會買啊。”

那攤販桌上也擺放着字畫,比這書生攤前的字畫多了十倍不止,擺了個滿滿當當。

攤販笑眯着眼對戚景瑤道:“姑娘看看我這兒的字畫吧,保管物美價廉。”

非明眼人·戚·不懂行景·沒品味·瑤:“……”

現在同行競争都嚣張到這個地步了嗎?

戚景瑤對那笑得殷勤的攤販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覺得這邊的更好看些。”

書生在這兒許多日子,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認可自己案桌上的書畫,頓時産生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慨然之感,當即便濕了眼眶,想要與戚景瑤暢談三百回合。

可還沒等書生侃言,一個小厮撥開人群擠到了戚景瑤的身邊,他恭恭敬敬道:“戚二小姐,我家主子在那邊等您。”

小厮指着對面名叫晖玉樓的酒樓,書生被打斷,一下又焉了回去,但還是對戚景瑤道:“姑娘有事離去便可,我一直在此處,等姑娘辦完了事,在下再與姑娘好好磋磨一番!”

戚景瑤感覺到這小厮有幾分眼熟,仔細思量,卻是沈澤白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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