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養心殿內,燈燭搖搖。

欽天監主薄捏着袖子悄悄擦了擦額間的冷汗,屋內氣壓低得令他心驚膽戰,實在不敢擡起頭來。

上方的皇帝神色莫測,他沉着眸子把玩着手裏的玉珠,緩緩道:“你說那血光是從宸王府裏出來的?”

主薄讷讷稱是,又借機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汗,他壯着膽子說:“所有的百姓都被吸引出來了,那血光纏繞糾結,最後竟然成了個同心結的形狀。”

珠鏈斷掉的聲音。

有幾顆玉珠從皇帝手上滑落,彈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良久,只聽上方傳來一聲嗤笑:“啓有如此怪誕之事。”

主薄勸道:“陛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上方久久沒有回音,主薄如芒在背,正要再勸卻聽皇帝突然籲出一口氣道:“那你說到底如何。”

主薄猶豫道:“臣看這模樣,恐怕只有以婚沖喜。”

皇帝:“那正好,老二馬上就要成親了。”

然而主薄又忙道:“不、不可!”

“這異象從宸王府中傳出,微臣以為……主要是給宸王娶妻啊!”

***

那血色光痕仍然高懸在天際,整個世界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血色紗衣。

戚景瑤聽得戚阿影那一句“齊人之福”,瞬間愣住,她怔怔想了想,然而戚阿影似乎心情不佳,見她愣在那兒便轉身疾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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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景瑤恍然大悟,同時又心生凄涼。

之前她便暗自觀察過戚阿影,想看戚阿影在得知沈澤白的決定後會不會哭鬧傷心。令她高興的是,戚阿影神色舉動一切如常,仿佛并不在意。那時戚景瑤滿意至極,只想着戚阿影尚未陷入情網,還有可以拯救的機會。

可此刻看來……戚阿影分明是在意的。

她只是不願意露出脆弱的一面而已,在心裏早就對沈澤白另娶他人的決定非常生氣,并且因為這件事,讓她對戚景瑤也産生了不滿……

戚景瑤想得悲傷,快走幾步追上戚阿影:“姐姐放心。”

戚景瑤的眼中飽含真誠:“你會和你喜歡的人成親的。”

也罷,一切都是她的命,她自己要這樣選擇,戚景瑤也不能剝奪了去,或許在她看來,與沈澤白相愛相殺就是一種幸福呢。

果然,在戚景瑤的目光中,戚阿影原本僵直的身子和緩了些。

戚景瑤很悲傷。

果然戚阿影她就是在意沈澤白。

戚景瑤不由得在心底嘆了一聲: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雖是這樣,戚阿影似乎還是在和戚景瑤賭氣,後面一截路上,愣是一句話都沒和戚景瑤說。

就這樣,馬車行回了慕義候府,臨分道時,戚阿影突然笑了一聲對戚景瑤道:“怎麽?竟這般不高興?”

戚景瑤尚有些懵,她以為戚阿影因為沈澤白這件事和她生了氣,回府路上便很是自覺地沒有去打擾戚阿影。

在愛情中暫跌低估的人,需要清淨。

卻不想此刻戚阿影竟然像咬一口,反問她為什麽不高興。

戚景瑤下意識“啊”了一聲,戚阿影卻不等她反應,一揮袖子,直接走了。

戚景瑤默默鼻子,很是自覺的沒有追上前去。

看這樣子,戚阿影還在氣頭上,還需要繼續冷靜。

安寧跟在戚阿影身後,很直白地感受到了前方的冷意,她不由得轉過頭去,卻只看見兩雙無辜茫然的眼睛。

戚景瑤和春燕兩人,一主一仆,一高一矮,不約而同地瞪着自己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但那腳卻像紮根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安寧朝着戚景瑤努嘴,用眼神示意着戚景瑤,在她努力許久,脖子和眼珠子都轉得生疼後,戚景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領着春燕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了。

安寧:“……”帶不動帶不動。

安寧最後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一眼過去,卻只餘那主仆二人的背影留給她,她不得已,只好低嘆一聲,跟緊戚阿影。

戚阿影看似走得急,其實也只是擺出了氣勢而已,步子壓根不快,她走了幾步,突然喚了一聲安寧,然後轉過身去。

她是喚着安寧,但目光卻越過了安寧,看向方才那處,安寧更加無奈,只好低低喚了一聲:“小主子。”

戚阿影沒有說話,只又轉了身,這次步子邁得大極了。

轉眼兩人就回到了院中,戚阿影徑直進入了自己的卧房,安寧轉過身,有條不紊地給跟來的小厮丫鬟們安排了事做,一切都交代清楚後,安寧緩步進入了戚阿影的卧房。

帷帽被胡亂甩在梳妝櫃臺上,精雕細琢的花梨木裹着的昏黃色銅鏡中映出一張俊秀無雙的面容。

那面龐生得極好,仿佛是女娲捏着最細的工筆,一點一點,精心描刻出來的一般。只是眉目間陰郁之色頗為明顯,此刻他正沉着眸子,一言不發。

其實細究起來,他的面容還隐有稚色,明顯年歲不大,但那神情和舉動,完全不似這個年歲的少年。

安寧進屋,一時還有些拘束。

其實要說起來,她與這位小主子也算是相伴多年了,可終究……自那次後,他就完全大變了。

所幸,戚阿影并沒有說什麽其他的,他見安寧進來,微微側過身,等着安寧的話。

安寧知道他是想聽什麽,直接道:“小主子,奴婢問過了,這血色确實是無端出現的。”

戚阿影的聲音天然帶着幾分冷意:“無端?”

他嚼着這兩個字,微微勾起的嘴角中洩出一聲輕笑。

“這世界上就沒有無端二字。”

安寧道:“可目前看來确實如此,那血色從……從宸王府中蔓延而出,在天生糾纏擴散成了一個巨大的同心結形狀。”

“很多人都親眼瞧見了,奴婢也已經證實過了。”

“宸王府。”戚阿影嘴角的笑意仿佛印在面皮上一般,這三個字仿佛被他的唇齒把玩着一般,說得饒有趣味。

安寧神情肅了幾分,她遲疑道:“民間百姓都在說……同心結代表婚配……宸王府恐怕會有喜事。”

這般奇觀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京城中的每個人都饒有興致地談論起來,這談論得多了,總不免出現一些亂力怪神的言論,這些言論或神秘莫測或恐怖詭異,被百姓們傳得有模有樣。

安寧長話短說,從這些傳言中将信息提取了出來。

這話剛一出口,屋內便傳來捧腹的笑聲。

戚阿影似乎真的被這個說法給逗笑了,他笑得前仰後合,一點沒壓抑。

安寧卻被吓了一跳,她連忙走到窗邊四處望了望确定無人,又緊趕着規勸戚阿影。

戚阿影這笑聲半點沒收着,也沒有刻意把握着音色音調,此刻聲聲入耳的笑音,分明能聽出是少年的音色!

安寧有些頭疼,自家小主子天生音色冷,又不常在外人多言,一副人冷聲冷的模樣,平日裏最多也就是覺得他聲音略微中性罷了,再加上音調低,聲音冷,大家沒一個人會懷疑到其他地方去。

可此時朗聲笑開,這再中性也終究是能辨別出的少年音,安寧心驚膽戰,連聲勸道,只怕一個疏忽被外人給聽了去。

所幸戚阿影也沒笑多久,他的眼角隐隐約約有一滴晶瑩,也不知是不是笑得出了眼淚。

他說:“喜事?”

戚阿影顧自點了點頭:“也對,同心結代表婚配,看來這宸王府是需要嫁娶了。”

安寧抿着唇,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眼眶莫名其妙也有些濕潤了。

戚阿影冷笑一聲:“只是——”

“我都‘死’了這麽多年了,難道我的好皇兄還真要給我娶個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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