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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們的和睦常樂。”戚景瑤漠然将手從戚夫人的掌心抽出。

戚景瑤的面龐上流露不出絲毫的情緒,她只是淡漠地轉頭:“你們一開始打算生下我,一是因為偶然興起,想要個孩子作伴玩耍,二則是因為你們需要一個後人,需要一個有可能保住侯府繁榮的後人。”

這麽多年來,慕義候不問朝政,資質也平庸,只知和自家夫人一起游山玩水尋歡作樂。侯府的衰敗避無可避,可偏偏他們又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對象,便将主意寄托到了下一代身上。

“你們只想讓你們的榮華富貴得以延續。”

“因此,當我被斷言‘不祥’,說我可能于你們有害時,你們才能如此果斷決絕地将我抛到寧城那麽多年。”

“後來,你們有了戚阿影,你們将希望寄托于她。你們确實對她好,但這份‘好’是明碼标價的,你們當然要找她讨回來。”

戚景瑤微微仰頭:“你們對我,對戚阿影,都是同樣的心思。”

“夠了!”慕義候忍無可忍,呵斥出聲,他說,“不管怎麽樣,我也只是想讓我侯府屹立不倒罷了!我們有什麽錯!你生為晚輩,如何這樣和我們說話!”

戚景瑤的嘴角漾着笑意,剛剛她說話時就越說越沒了力道,此刻更是有力無力地牽扯了嘴角:“沒錯。”

“你們什麽錯都沒有。”

戚景瑤的聲音近乎喃喃,她開始不斷咀嚼着“沒錯”二字,僵硬地轉身,一步一步踏入那濃霧之中。

瞧着戚景瑤的背影消失,戚夫人的心中有幾分忐忑,她的美眸裏又蓄上了淚水,她拉了拉慕義候,帶着哭腔道:“戚郎……難道我們真的做錯了嗎?”

慕義候的神情也帶着幾分糾結,他唇瓣翕動着,終究斬釘截鐵道:“沒錯。”

“我們也只是想相伴一生,想昌榮侯府,我們有什麽錯。”

有沁骨的涼意醞釀在濃濃的雲霧中,它們潛伏在這白蒙蒙的霧氣中,只尋着機會就要蔓延進入戚景瑤的肌骨中。

遍體的寒意沒有人戚景瑤止住腳步,她只怔怔走着,恍惚間,似乎有什麽聲音穿過這霧瘴傳到她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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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輕輕喚着,一遍又一遍,戚景瑤終于回了些神,恍惚環顧四周。

周圍雖然雲霧缭繞,但也能大致看出許多大樹蓬勃生長着,葳蕤的綠意被霧紗罩着,倒是如夢如幻,頗有幾分不真切的缥缈感。

戚景瑤茫然地看去,只見一根又一根粗壯的棕色枝幹中,一個穿着水青色素淨布衣的女子正盈盈笑着向她靠近。

女子愈走愈近,戚景瑤逐漸看清了她的面容。這女子瞧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年歲,眉目柔和,面上的笑容溫婉舒展,只看着便能給人一種舒心感,還帶着隐隐的出世禪意。

女子走近她,眉眼間溫和笑意不減,她合攏雙手微微躬身,朝戚景瑤鞠了一躬。戚景瑤不明所以,也順着她回了個禮。

女子的聲音和她的相貌一樣溫和親切,有如山間四月的清泉,安谧清靜,又沒有過度的涼意,只剛剛好。

她說:“姑娘可有空閑?可否随月隐去個地方?”

戚景瑤的腦袋還有些暈眩,但她朦朦胧胧中,有一種極為蹊跷奇怪的只覺,她總覺得這個女子是和她有某種關聯的。

戚景瑤跟着那女子走去,女子不言不語走在前方帶路,那水青色的衣裳在這濃霧中莫名清晰。這一路上,戚景瑤腦袋裏渾渾噩噩想着的就只有一句話:原來這女子是叫月隐。

愈走,那白霧竟然愈濃,戚景瑤幾乎感覺那霧氣要将自己整個人都淹沒了,似乎再多走一步自己就會被白霧吞噬,消失在山野中。

可那女子卻依舊毫無顧忌地走在前方,甚至都沒有停頓一下,似乎腳下的道路格外地通順無礙。

戚景瑤抿緊了唇,一步不落地跟着月隐,生怕落了後就再找不到前進的方位。

不知走了多久,戚景瑤只聽見月隐似乎打開了一扇門,那“咯吱——”的響聲在這山谷間格外清晰入耳。

緊接着,戚景瑤被沖頭的白霧迷得緊閉了眼睛,她只感覺那白霧似乎如同沙粒一般,滿滿當當地傾瀉到她的身體上,要将她整個人都埋葬了。

戚景瑤被勒得沒法,不管不顧地向裏面猛地一踩,下定決心跟着月隐,卻就在腳踩進去的一瞬間,之前那種絕望的窒息感猛地消失了,緊接着,她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幹淨簡單的小院落,和平常山裏農戶的家沒什麽區別,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更幹淨了些,幾乎一塵不染。

而那些窒人的白霧竟然全部不見了。

戚景瑤茫然地左右看去,竟然發現不了一點兒白霧的蹤跡,四周都是清明亮敞的。她往後看去,那裏果然有一扇房門,此刻已經被月隐關上了。

月隐沖她笑了笑,領她去了屋中。

月隐讓戚景瑤在此處坐下,只說自己去叫師父出來,可她一連敲了院內所有的房門,竟然都是無人應答。

過了一會兒,月隐回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景瑤姑娘,我師父好像不見了。”

她說話時面上表情有幾分無奈,仿佛這種事情是經常發生的。

戚景瑤遲疑了一下,試探道:“沒關系,只是……請問姑娘您的師父是?”

月隐倒是不遮掩,她笑道:“我師父的名諱姑娘應該有所耳聞。”

她替戚景瑤斟了一杯茶放在面前:“我師父便是空了大師。”

戚景瑤其實也想過這種可能,此刻眼前的女子親口說出卻還是讓戚景瑤小小的震驚了一下。

畢竟,空了大師已經失蹤了許多年了。

沒有人知道空了大師到底是怎麽失蹤的,這一次他失蹤得無緣無故,什麽也沒有發生,可大家就是突然找不到空了大師的身影了。

任何人都一樣。

空了大師素來愛在慈悲寺後面的僧寮中打坐,到慈悲寺中拜佛的人若是真有要事,便能直接入了僧寮求他指點。可突然間,人們再去僧寮中找他時卻如何都不見人影。

那沒了人影的僧寮也以極快的速度荒頹了下來。

有人大概整理了一下,卻發現空了大師最後一次出現,便是去慕義候府。

這下大家總算能湊出個空了大師失蹤的理由了。那就是,洩露了天機。

也便因此,大家對于戚阿影“貴命之人”的命格傳言又深信了幾分。

戚景瑤沒有真正見過空了大師,對于空了大師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但卻也對空了大師有着幾分難以言說的敬畏,她對月隐道:“那不知空了大師找我所謂何事?”

月隐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師父做事我也不知緣由。”

許是怕戚景瑤不耐煩,月隐繼續道:“不過師父讓姑娘來肯定是有理由的,姑娘且耐心等等可好?”

戚景瑤自然應下,除了對那位空了大師的敬畏,她的心中還有一絲半縷的,極細微的希望。

這空了大師,會不會是因為戚阿影的事情?

有了這個想法,戚景瑤的心突然将“砰砰”跳得激烈,甚至細細攀起了聯系。

戚阿影便是在此處被慕義候夫婦收留帶走的,而且慕義候夫婦又是受了空了大師的指點,空了大師更是為了戚阿影特意去慕義候府,當衆指出戚阿影的命格。

這樣一想,戚景瑤心中原本湮滅的希望又摩挲着再次複燃了起來。

她本不是相信這些的人,在她看來,人的命運最多是被上天規劃了一個格局框架罷了,真正的人生還是把握在現實的人和事手中。可此刻,她居然覺得将希望寄托于這可能缥缈虛無的神佛,都比寄托于那所謂的,與戚阿影切身相關的“父母”“愛人”身上,更有實現的可能。

許是看出了戚景瑤的焦急不安,月隐對戚景瑤颔首低眉:“姑娘莫急,我師父看上去沒個正形,其實可靠得緊,姑娘且喝了這盞茶歇一歇吧。”

戚景瑤回以一笑,将茶盞捧起,輕輕抿了一口。

那茶水涼得沁人,仿佛是冬日結冰的河流,被破開了表面的冰層,取冰層下的涼水沖泡而成,碰到唇齒的一瞬,直讓人從頭到腳都激靈了一下。

但這股涼意卻與之前在山谷中寒涼截然不同,伴随着那涼意沁入心扉,戚景瑤感覺神智都清明了些。

她略有些不适地皺了皺眉,擡起頭來恍惚間看見這間屋舍灰白陳舊的牆壁上張貼着兩幅字帖。

戚景瑤下意識地跟着自己的思緒念出了那些字。

“出世為隐隐暫遲。”

“相随為影影于世。”

這兩幅字帖頗有幾分對聯的感覺,揮墨而成,字跡飄逸不羁,只是……

這似乎有些不通暢。

戚景瑤的眉頭越鎖越緊,情不自禁地起身向那兩幅字帖走去。

這短短十四個字被她反複咀嚼着,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已經沖到了腦門,可就是破不開最後一次蒙蒙霧紗,她努力思索翻找着,想要抓住那一線光感。

那字帖懸挂得并不高,戚景瑤的手已經觸上了那宣紙,宣紙滑膩,摩挲間帶着粗粝的質感,戚景瑤的手放在那“相随為影影于世”的“影”上,她聽見自己開口道:“月隐姑娘,你的‘隐’字是這個嗎?”

月隐搖搖頭,欣然笑道:“月隐沒有給姑娘念錯,月隐的隐就是‘隐’,是‘大隐隐于世’的‘隐’。”

仿佛蜜蜂振翅橫穿過腦內,戚景瑤努力将腦內的喧嚣鎮壓下來。

這兩句話,分明應該是“出世為隐隐于世,相随為影影暫遲。”

戚景瑤聽見自己顫抖着聲音問道:“月隐姑娘,可否冒昧問一下你是怎麽被空了大師收為弟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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