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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京遲一直覺得,自己對于當年的那些事情只餘下了滔天的仇恨。
那仇恨是最洶湧澎湃的波濤,一浪一浪撞擊着他的心房,卻又纏纏綿綿,在抨撞他心壁的同時再将那鑽心的痛感滲透進他心髒的最深處。
而如今那一年的事情重現在他的眼前,沈京遲卻發覺沖入自己心扉的并不僅僅只是恨意。
他仰着頭,以那個“戚阿影”的名字,隔着那缥缈的紗帷,認認真真看着天上一幀幀的畫卷。
他的大哥一臉嚴肅地和別人商讨着如何弑君奪權,沈京遲看着沈潤陰沉着眸子說:“父皇只知護着那小犢子,早已昏聩,這江山本就該易主了。”
那雙眸子陰鸷得讓他心驚。
雖然在後面的許多日子裏,在他的大哥如願以償登上至尊之位後,在他被囚的那兩年中,他的大哥也用這雙陰鸷的眼睛剜了他無數次。
但在宮變之前,他從來沒有設想過那般恐怖的神情會出現在他那向來儒雅謙和的大哥臉上。
安寧也看見了這些,她有些不忍地低下頭,見沈京遲依舊仰着頭顱,心疼道:“主子,別看了。”
沈京遲恍若未聞。
天幕上,沈潤已經悄悄安排了死士潛伏在京城郊外,而父皇即将回京,接下來……
他仰着頭,定定盯着天幕,卻見畫面倏地一轉,并沒有直接放出先帝被沈潤伏擊的過程,只突然跳轉到了皇宮中。
沈潤的身上一塵不染,但是在他身後随行的幾個侍衛皆是滿身血跡,沈潤疾步走在宮道上,有侍衛的聲音傳來:“啓禀主子,聶洇兒已經死了,宸王他……”
畫幕中的沈潤沒有立馬接話,空氣仿佛凝被滞住了一般,在場看着這一幕的所有人也都随着眼前的情形屏住了呼吸。
聶洇兒便是那宸王的母親,之前,宮內宣揚出來的信息皆是說,聶洇兒起了反心,暗中伏殺先帝。聶洇兒心思狡詐,早已做了周全的準備,彼時還是大皇子的沈潤有所察覺,匆匆趕往救駕,卻終究晚了一步,趕到時聶洇兒已經害死了先帝。
所幸,沈潤英明神武,及時逮住了欲要篡國奪權的聶洇兒,将聶洇兒斬殺在自己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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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說法,衆人向來是深信不疑的。
畢竟,聶洇兒身份不明卻深受先帝寵愛,對此,那聶洇兒不僅不感恩戴德涕淚橫流,反而任性驕縱放肆冷淡,甚至率性而為,敢于不給先帝好臉色。她平日裏也孤僻異常,少有與其他嫔妃貴婦交往作樂,在宮中的風評并不好。
大家本以為先帝沈烨只是圖一個新鮮,沒過多久便會将這放肆大膽,總是不給自己好臉色的聶洇兒打入冷宮。卻不想先帝這一時的新鮮居然持續了六七年,這六七年裏聶洇兒可以說是寵冠六宮。
這也就罷了,最讓大家驚慌提防的,還是聶洇兒誕下了一個皇子。
先帝極為看重這個小兒子沈洲,甚至在沈洲滿月當天便大張旗鼓賜封他為“宸王”。
以“宸”為封號,封的還是一個襁褓小兒,先帝的意圖可以說是昭然若揭。更別說在後來的日子裏,先帝每每提到宸王都是說:此子似我。
如此盛大的恩典,幾乎就已經是把策立之意擺在了明面上。可那聶洇兒居然不為所動,依然對先帝冷着一張臉,任誰不說一句她不知趣?
如此不知趣的聶洇兒,會幹出這般荒唐的篡權叛國之事,也算得上情有可原了。
可如今看來,當年伏殺先帝,篡權奪位之人根本就不是聶洇兒。
在場有許多先帝時候的老臣,此時他們面上都是血色盡褪,呆愣在了原地。
那天上的幕布還在放映,已經跳轉到了另一幕,那時的沈潤已經是一身黃袍,坐在了龍椅上,瞧着模樣,估計已經登基了兩三載。
下方的侍衛在啓禀着什麽,隐隐約約說着“宸王”“殘了”“心智盡失”,沈潤頗為不耐煩地揮了手:“行了,下去吧。”
那侍衛起身要走,沈潤的聲音又幽幽再起:“把他處理掉吧。”
他說得雲淡風輕,在場衆人卻是一凜,誰都知道這“處理掉”的意思。
有人面面相觑。
宸王……不是還活着嗎?不是說當下陛下仁善,不忍手足相殘,還特意對這個喜怒無常放肆刁野的弟弟格外寬容嗎?
若他們現在看見的畫面是真的,那宸王豈不早在七八年前就被這當今陛下殺害了?
有人飛速理着思緒。
是了,他們确實一直聽着宸王驕縱蠻橫的傳言,但似乎誰也沒有真正見到過宸王,甚至大婚那天……
天上浮現出的色彩又一點點黯淡了下去,這場故事似乎講到了尾聲。
然而,直到那色彩完全消失不見,直到那天空又恢複了最初的澄澈,大楚京城的城門處,似乎被摁下了暫停鍵一般,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看不見任何的動作。
良久,還是一聲嗤笑打破了這沉靜。
戚景瑤笑着擡起頭,将發絲捋到耳後,她仿佛看了一場精彩的好戲,有點忍不住地鼓掌道:“陛下可真是既忠且孝啊。”
“先帝被害時仍算壯年,崩逝至極也不算太久。各位大人,你們中應該有不少都是先帝提拔的吧。”
戚景瑤的視線淡淡掃過城牆上守着的一衆老臣,事實上,因為沈潤隐瞞了自己弑君奪位的事實,平日裏表現得又溫和謙恭,所以自是沒有和這些先帝留下的老臣産生過矛盾,也沒有特意更換過官員。
因此,在場幾乎有一多半的官員都是先帝時的老臣。
戚景瑤微啓丹唇:“你們真的要效忠如此‘忠孝兩全’的‘明君’嗎?”
“放肆!你們都放肆!”沈潤眼睜睜瞧着昔日的畫面被如此堂而皇之的公放在所有人的眼前,此刻又聽戚景瑤這般言語,他目眦欲裂,随手就拔出了身旁一個侍衛随身佩戴的劍柄,跌撞幾步似乎想沖到戚景瑤身前。
可他的腳步卻淩亂而又無力,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居然沒辦法沖到戚景瑤身前,他終究只能倚靠在城牆壁邊上,狀若瘋癫道:“不管如何,朕才是唯一的正統!”
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着的手臂,但依舊努力伸直了臂膀,指向下方那一片烏泱泱的軍隊:“不效忠朕?難道你們要效忠這些人?要将我們大楚拱手讓給鄢國嗎?”
“現在!就是現在!朕命令你們,殺了她!千刀萬剮!将她扔下去!”
沈潤語無倫次,只一個勁兒指着戚景瑤,對着城牆上的一衆大楚官民下着令。
聽見這番話,那些老臣皆是緘默了一下,緩緩将目光移向戚景瑤,之前那個老臣猶豫道:“不管怎麽樣……先帝畢竟不在了,陛下他好歹也是先帝的兒子。而鄢國與我大楚不睦,我認為,不管如何,還是不要起了內讧才是。”
有人思索着附和:“就是,若先帝還在,恐怕也希望我們先共禦外敵,切莫讓鄢國漁翁得利。”
對于他們的交談,戚景瑤只悠然瞥了一眼,淡淡道:“你們若真是想讓先帝高興,那此刻就應該把城門打開。”
聽見戚景瑤的話,立馬有人反駁:“我、我們大楚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個叛國之人來多嘴!”
對于這個戚景瑤卻悠然笑了笑,只随意向城牆邊踱去。
她微微俯了身子,腹部靠在有些涼意的石頭,她揚着聲調對下方的鄢國軍隊道:“左右都是一家,何必要兵刃相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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