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條狗的使命

從校醫院出來的一路上，劉子烨都在低頭查詢什麽東西。

項小雨緊跟着他的步子，順便在寝室群裏發消息報平安，讓宋媛和許諾放心，不用趕過來陪她，她很快也會自己回去。

前面一直走着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項小雨沒剎住車，險些撞到劉子烨背上。

劉子烨狀若無意地問：“你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

項小雨仔細想了想：“沒有什麽安排。”

劉子烨繼續問：“下午和晚上都沒有事情？”

項小雨今天就一堂早課，還被她翹掉了。她點了點頭，反問：“你有什麽安排嗎？”

劉子烨打開手機相冊，将一張海報遞到項小雨面前。海報中央是一條正在奔跑中的狗，嘴裏咬着一個幹癟的橄榄球。

項小雨念出海報上方的名字：“《一條狗的使命》？”

劉子烨點了點頭：“我上午原來的安排是看這個電影，距離最近一場的時間還早，我們還可以再轉轉。”

看電影？

她和他？兩個人看電影嗎？

項小雨想象了一下電影院裏緊挨的座椅，在黑暗的半密閉空間裏一個半小時的相處，心不自覺就被提到了嗓子眼。

劉子烨發現項小雨有些走神，就拿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要是不喜歡這個題材也沒關系，可以換一個。”

項小雨也回過神來，趕緊搖頭：“不會不會，我之前聽說過這個電影，也挺想去看的，只是……”

項小雨咬了咬嘴唇，接着說：“連上上次在咖啡廳，你都請我喝了兩次東西了，又陪我在校醫院耗了這麽久。這次電影票就我來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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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劉子烨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但看見項小雨一副堅定又有些愧疚的模樣，話在嘴巴繞了繞，就又咽了下去。

很顯然，這只小動物非常在意人際交往過程中的公平，應該是從小接受了“不能占別人便宜”的家教。

這是好事，當然對他而言，也是壞事。

伸出手，劉子烨摸了摸項小雨的腦袋。她的發絲質地很軟，手感溫溫的，很舒服。他稍稍用力，故意毫無章法地揉亂了幾下。發洩完情緒，他便收回手，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還特地把步子加快了些。

“電影票我已經訂完了，午飯就你來請吧。”

他的手伸過來的時候，項小雨就感覺有股火迅速燒上了她的臉頰，熱得發燙。中間的幾分鐘裏更是頭腦一片空白。

等到她的意識重新回到身體裏，劉子烨已經邁着他的長腿，與她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項小雨一邊重新整理頭發，一邊小跑追上去，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

剛才發生了什麽？

她被摸頭了？可是為什麽有點感覺他好像有點生氣呢？錯覺嗎？

正在一團黑線、糾結萬分的時候，劉子烨卻又突然停了步子。

而這次項小雨是真真切切地撞上了他的脊背。

“唔。”項小雨捂着鼻梁，有些吃痛。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轉頭對她說：“到了，就這家老面館。”

……

老面館的門店不大，夾在豎着鮮紅LED立牌的黃焖雞米飯和裝修精致的日本壽司店中，着實有些其貌不揚。但卻是實打實地靠着味道和口碑，榮登主校區最受歡迎面館第一名。

項小雨和劉子烨拉開玻璃門進去的時候，下課時間還沒到，所以很輕松地就找到了座位。按照劉子烨的說法，只要再過十幾分鐘，門店外就會排起隊伍，門店裏也會響起此起彼伏的外賣訂單聲音。

劉子烨把桌上的菜單立牌推到項小雨面前，随口一問：“吃辣嗎？”

項小雨搖了搖頭：“不吃。”

“一點都不吃？”

“一點都不吃。”

“是不會吃還是不能吃？”

項小雨一愣，對上劉子烨帶着好奇意味的笑：“這兩個選項有什麽區別嗎？”

劉子烨揮手讓服務員過來，點了一份手打面。

項小雨看了菜單半天，有些選擇恐懼症發作，沒什麽特別的想法，便說跟劉子烨一樣。

劉子烨從消毒櫃裏拿了碗筷，擺在桌子上：“不會吃辣就是一吃就會難受，不能吃辣就是能吃但只是不喜歡吃。”

大概明白了劉子烨說的意思，項小雨心中了然：“我應該是不會吃，吃一點就會嗆住。我家做飯也比較清淡，從來不放辣椒。”

項小雨想起了什麽，接着補充：“M市離我家那邊有些遠，再加上大學裏同學們都來自五湖四海，從小接受的風土人情都不一樣。聚餐的時候發現我不吃辣，好多人都是一副很為我可惜的樣子，說我會因此錯過天下無數美食。”

劉子烨沒有立刻搭話。正好服務員端着餐盤過來了，他幫着把碗從餐盤拿下來，先放到項小雨面前，再是自己這邊。

“喜歡不喜歡都是自己說了算，沒必要在乎別人的眼光。”

項小雨聞言一愣，停下筷子。剛出鍋的面條熱氣騰騰的，香味四溢。她在白色蒸汽中看向他，心髒有些漏拍。

劉子烨不甚在意地嘗了口湯，清甜而不發膩，非常可口。他思索了下，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的有些模棱兩可，便解釋了幾句：“你不會吃辣，那麽對別人而言的山珍海味，對你而言就是索然無味。既然如此，那就也沒什麽好可惜的了。”

項小雨點了點頭，他跟她想的一樣。

店裏的人很快多起來，門口的人也多起來，熱鬧非常。

他倆就在一片喧鬧中，安靜地吃着各自的面。面條經過人力的反複捶打，變得非常勁道，整個胃都逐漸被暖意填滿。

也不尴尬，是恰到好處的默契。

……

電影在正式開始前十五分鐘才開始檢票。

項小雨在影院大廳轉了轉，在旁邊擺放着的熱映電影海報的易拉寶中，找到了之前劉子烨給她看過的屬于《一條狗的使命》的那個。打開相機照了一張，留作紀念。

項小雨有些好奇地問：“劉子烨，你養過狗嗎？”

劉子烨捕捉到了記憶深處某個髒兮兮的小動物，給了她肯定的答案：“養過。”

項小雨心中了然，難怪沒有選擇近期火爆的好萊塢大片，而是這部走溫情路線的寵物電影。

她看着海報上奔跑着的狗狗，活力而明媚，努力想象劉子烨抱着狗逗狗的樣子，有點想象力匮乏：“是什麽品種啊？柴犬？柯基？牧羊？”

劉子烨搖了搖頭：“都不是，就是最常見的中華田園犬。”

項小雨追問：“現在也還在養嗎？”

劉子烨愣了一下，緩緩開口：“沒有，已經是挺早的小學時候的事情了。而且也算不上是養，就是小區裏的流浪狗，放學路上一直可憐巴巴地跟着我，我沒有辦法，就只能每天偷偷往書包裏塞一些火腿腸拿來喂它。”

明明是只小白狗，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弄得灰頭土臉的，一整天髒兮兮地亂跑。膽子很小，雖然大部分時間也挺怕人，但餓了也會賴着人不放，拿無辜的小狗眼無聲地看着人撒嬌。

它很聰明，被喂久了就認得他了。

從很遠的地方聞見了他的味道，就一路跑過來搖尾巴，還一竄一竄地想往他身上跳。個頭很小，但卻還很護主，有一次他不小心撞上一個大人，對方脾氣暴躁，責罵了他幾句。它就沖過來，朝那個人狂吠，作勢要咬，這才把人家吓退了。

“那時候我求了我爸媽幾次，能不能養它。磨到我爸媽終于松口，說如果期末考試考得好就可以。只是還沒等到期末考試那天呢，它就不見了。”

項小雨聽得一愣：“不見了？”

劉子烨也是笑了笑，神色淡然：“不見了，找了好幾遍，怎麽也找不到。我當時想可能是跑到別的小區去騙別的小孩了，也可能遇到了好心人提前收留了它。總而言之，它從我的生活裏徹底離開了。”

項小雨聽得惋惜，心裏卻隐隐不安起來，害怕并不是它抛棄了小時候的劉子烨，而是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故，再也沒有辦法重新回到他身邊。只是劉子烨在刻意地回避這種可能性，選擇用埋怨來祭奠它。

項小雨想了想問：“那你後來有養別的狗嗎？”

劉子烨聽見廣播播報，可以檢票入場了，而檢票員正熱切地沖他們招手。

“沒有，”劉子烨說，“我這輩子只養一只狗。”

……

影廳裏，他與她最多不過一肘的距離。

有些近，近到她有時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項小雨稍稍側頭，用餘光小心地觀察劉子烨的情緒。熒屏投出的光線變幻，打在他的金屬鏡框上，框邊泛起絲絲光芒。眼神很平靜，也很專注。

這确實是一部十分溫情感人的電影，站在狗狗貝利的角度，訴說着它帶着記憶幾世的輪回重生，遇到不一樣的主人，展開不一樣的故事，最後終于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小男孩身旁。

一場電影下來項小雨又哭又笑的，眼淚數次在眼眶打轉。

結束後很久，心裏也滿是感動和感慨。

相比之下，劉子烨看起來就平靜多了，只是把電影票妥帖地收好，放置在口袋裏，一路從電梯到商城大門都帶着淡然的微笑。

如果狗真的可以帶着記憶重生，那麽他一點也不希望那只小動物急急地來尋找他，跋山涉水吃那麽多苦頭。它可以用一樣的套路，纏住個某放學回家路過的小朋友，然後混吃混喝。

找尋的任務就交給他，他來找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