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大将軍韓牧,手握大周二十萬兵權,殺伐果斷,足智多謀,曾數次救宣文帝于危難之中,征戰多年幾乎從未有過敗績,是大周百姓心中當之無愧的戰神,邊境敵人的心腹大患。

最難得的是,他善戰卻不戀戰,鐵血卻不嗜殺,是以濟生堂即便和他立場不同,也難以對他生出怨憤和不滿,更不會見死不救。

所以在對方說出不曾想過揭穿他們的時候,秦大夫心中五味雜陳,卻沒懷疑過這句話的真實性。

“罷了。”秦大夫駐足許久,嘆了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個瓶子走了回來,“這是一寸光,能壓制住他體內的毒性,減緩他的痛苦,延長毒發的時間。”他看了面露喜色的韓牧一眼,聲音低了兩分,“但是一旦服用,必須在八十一天內找到解藥解毒,否則同樣難逃一死。”

韓牧神色微變,但他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并沒有太過失态,只是握着瓶子的大手微微顫抖,一條條青筋在黑厚粗糙的手背上游走,彰顯着心中的不平。

抑制英雄淚的一寸光交了出去,秦大夫心中頓時輕松了幾分,他最後掃了一眼床上的少年,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既然韓牧能發現濟世堂的不同,說不定其他人也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得回去好好布置一番,免得将來大難臨頭被人一鍋端。

“爹,我跟韓英說好了,下午就出發。”隔着老遠的距離,韓瑾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韓牧握着瓶子的手一緊,下了最後的決定。

“喊什麽,還不趕緊給老子滾進來。”

說人家大喊大叫,他自己的聲音卻絲毫不亞于韓瑾,不過後者不敢頂嘴就是,韓瑾憋着氣乖乖的走了進來,貼着牆角,小聲的道,“爹,您有什麽吩咐。”

韓牧将手裏的瓶子遞了過去,“這是能抑制毒素的一寸光,若是四十九天後仍舊沒有人能解毒,你就把裏面的藥給他服下。”

韓瑾雖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卻有猛獸般的直覺,“這藥沒什麽副作用吧?”

韓牧:“.......”

“那也比坐以待斃的強。”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韓瑾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片刻後,他将瓶子小心的收好,神情鄭重,“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表弟有事的。”

韓牧擺了擺手,“去準備馬車和行禮吧,吃了午飯你們就出發。”

.......

汴京城內。

因為戶部尚書的落馬,諸位大臣最近上朝的時候都是格外小心,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辦起差事來更是幹脆利落,效率奇高,惹得宣文帝懷疑他平時是不是對他們太仁慈了,導致一個個只吃飯不幹活。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順風順水,因為新任戶部尚書的人選,朝中大臣在老實了三天後又開始明争暗鬥了起來。

其中以支持大皇子的宰相一派和支持太子的武将一派争得格外厲害,說是争也不太正确,那些武将肚子裏沒幾兩墨水,更沒幾個合适的人選,只是在對方提出一個名字後就牟足了勁的唱反調,氣的大皇子一派的文官吹胡子瞪眼,要不是顧忌在金銮殿,早就破口大罵了。

最後宣文帝被他們吵的不厭其煩,直接欽點了太師舉薦的人--原翰林院修撰顧明卿為戶部侍郎,暫代戶部尚書,觀其政績再定是否轉正。

因為是暫代的,又不是大皇子和太子任意一方的人,對他的上位大家還比較能接受,于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同樣被定下來的,還有新的國子監祭酒人選--路達。

小德子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以為他是憑運氣入選的,誰料這話一出立馬遭到了沈晞和的白眼。

“難道不是嗎?”

這個人以前是編纂史書的,雖然清高但沒什麽實權呀,職位也才七品,而國子監祭酒是從四品,一下子跳了三層半,可不是燒高香了嘛。

沈晞和問道:“那你可知他的哥哥是誰?”

小德子:“是誰?”

沈晞和:“路曠。”

見對方半天沒有回應,沈晞和就知道它對這個名字也沒印象,“也是路扶搖的父親。”

“是他呀。”聽她這麽說,小德子露出了恍然的語氣,“那個宣文帝是因為路扶搖死在了自己妹妹府上,所以想要補償路家嗎?”

沈晞和點頭,“就是這樣。”

所以不算撿漏,只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安撫而已。

小德子覺得不合算,但又覺得這事怪不到皇家頭上,“最可惡的就是那個真兇啦。”讓路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對了,你對兇手是誰有線索了嗎?”

沈晞和站在相國寺的一處高臺上,眺望遠山晚霞,看那深紅淺赤将天空層層暈染,霞光萬丈,映的山頭都仿佛披上了一層金紅色的紗衣。

她擡手一揚,雪白的信鴿撲棱着翅膀飛入重山,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掌心氣勁外放,寫着信息的小紙條瞬間化為飛灰。

“走吧。”沈晞和轉身往下走,“我們去看一下兇手到底是誰。”

小德子一聽來了精神,一路上跟個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問道,“兇手是誰?你想怎麽看?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沈晞和早就習慣了它的唠叨,不緊不慢的道,“一會你就知道了。”

小德子還想再問,沈晞和一句話秒殺,“再問就不讓你參與了。”

小德子頓時不吭聲了。

等回到她居住的院落,沈晞和掃了一眼隔壁的房間,見裏面的燭光亮着,一個纖細的人影映在窗戶上,帶着幾分哀愁悲切。

沈晞和進了另一間屋子,也沒點燈,坐在床上直接運轉心法吸收天地靈氣,相國寺這位置選的相當不錯,靈氣充沛,不知道比城裏高了多少,若是長期居住在此,延年益壽也不是難事。

六個大周天後,隔壁屋總算暗了下來,不久後,傳來了女子沉穩的呼吸聲,沈晞和又運轉了一個大周天,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她才停止修煉。

一只晶瑩剔透的蝴蝶從她指尖飛了出來,閃爍着點點熒光,繞着她轉了一圈後徑直穿透了牆壁,落在了沈晞月的腦門上,随即一閃而入。

睡夢中的沈晞月皺了皺眉,似是做了一個噩夢,發出了模糊不清的夢呓。

沈晞和本以為要進入沈晞月的夢中會有些困難,怎麽說也是有空間的人,防禦力應該比常人要厚一分,但沒想到如此輕易的就進來了,讓她頗有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

“真看不出來,她表面上風光霁月目下無塵的,沒想到內心如此污濁。”靈蝶上有沈晞和的一絲神識,而它與沈晞和共享,所以沈晞和看到的小德子也能看見,雖然早就知道沈晞月慣會裝模作樣,但這差的也太大了些。

沈晞和倒是一派淡然,踏過那一片片渾濁的黑影,繼續往更深處走去,“夢境是一個人潛意識的反饋,她表面裝的再好,卻騙不過自己的內心。”

這麽說着,沈晞和揮掌打散一團朝她飄過來的濃重粘膩的黑霧,動作輕靈卻淩厲,那黑霧離着她還有一米遠呢就徹底打散,融入了其他黑霧中。

其他蠢蠢欲動的黑霧見狀頓時不敢動彈了,乖乖的趴在原地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降低存在感。

這些黑霧都是沈晞月心中的惡念所化,沒打散一片,就等于是洗白了沈晞月一分,沈晞和自然不會給她做嫁衣,見剩下的黑霧識趣後便也收手,穿過了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光球,來到了夢境最深處。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當日大長公主府的假山。

沈晞月一臉嬌羞的站在一個少年身前,眉目含情,輕聲說着什麽,随後她将一個頗為眼熟的玉瓶遞了過去。

因為她低着頭,而假山裏的光線又昏暗,沈晞和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卻看不清五官,但是少年腰間系着的一塊蟠龍玉佩卻清晰的映入了眼簾。

沈晞和眉梢一挑,對那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測,同時也猜到了路扶搖為什麽會死。

“為什麽?”小德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不恥下問道。沈晞和:“你繼續往下看。”

對面的少年接過了沈晞月手裏的玉瓶,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麽,沈晞和急急地擡頭,兩朵紅霞在雪白的面頰上綻放,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急的。

對面的少年作勢欲走,就在這時,假山口出現了另一個女孩的身影,“是路扶搖!”

小德子忍不住叫道。

下一秒,路扶搖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一臉震驚的看着裏面的兩人,不知該作何反應。

沈晞月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露出了慘白的底色,她疾步上前,似乎想要解釋,然而有人動作比她更快了一步。

一道白光閃過,路扶搖瞳孔劇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鮮紅的血液從刀口出緩緩流出,她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倒了下去。

沈晞月的動作一停,像是吓到了一般停在了原地,少年蹲下身試了試路扶搖的鼻息,确定她死後才施施然的拔出了匕首,一串鮮血順着他的動作撒了下來,血珠在冷白的刀尖上滾過,沈晞月肩膀顫動,身子搖搖欲墜。

少年提着匕首往前走了幾步,沈晞月顫的更厲害,但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麽,少年終究沒有對她出手,反而站在假山上眺望下面,似乎在尋找什麽替罪羊。

再往後的事情沈晞和就知道了,無非是那個蠢弟弟被他最信任的姐姐擺了一道,差點葬送了性命和前程。

“她的良心不會痛嗎?”小德子從未想過兇手居然會是最柔弱無害的沈晞月,雖然人不是她殺的,但她卻是幫兇。

“路扶搖可是她的朋友啊。”

沈晞和冷笑一聲,“沈明濯還是她弟弟呢。”坑起來不是照樣沒有半分手軟麽。

小德子:“.......”

沉默了片刻後,小德子恹恹的道,“那個少年就是四皇子吧。”

雖然他的面貌始終無法看清,但是身上的衣服和配飾卻是沒有改變,小德子好歹也是《道德經》的書靈,見過一面的事情不會忘記。

和自己未來的嫂子私會,傳出去他絕對不用混了,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想要問鼎至尊肯定沒門。只是白白可惜了路扶搖。

沈晞和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去。

一團黑霧攔在了前面,越凝越深,越來越大,一眼看去仿佛是進入了濃墨的海洋,無邊無際。

“咦,她後面還藏着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德子見狀驚呼了一聲,好奇心頓時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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