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因為風寒的緣故,姜悟的呼吸比之前重了很多。

殷無執沒有被分配房間,只能繼續呆在太極殿裏。

他婉拒了齊瀚渺的好意,自己拿藥油揉了揉肩膀上的撞傷,擡着手臂活動了一下,雖然有些疼,但沒有傷到骨頭,不影響使用。

重新裹好那身粉白色的衣裳,殷無執來到床前,拉開床帏,确定姜悟是否有在老老實實用嘴呼吸。

倒不是殷無執小題大做,他發覺自己看不懂姜悟,對方的所有行為,幾乎都不能稱為一個正常……不,他簡直不像個人。

也不知是什麽物種。

可沒有登基前……他似乎不是這樣的。

殷無執記得,諸多皇子奪嫡之中,他之所為能夠登上皇位,是因為他從不居功自傲,善良寬厚深得民心,而且加上母家無權,也未曾參與到奪嫡之争,換句話說,沒有加入兄弟相殘的行列。

他跟每個皇子關系都很不錯,尤其是當年被毒殺的太子殿下,也就是殷無執的另一個姨母,文太後親姐姐的兒子。

他是裏面最幹淨的一個,也是最天資聰穎的一個,更是最受先帝疼愛的一個。

後來奪嫡的兄弟們死的死殘的殘,在一衆老臣的大力扶持下,姜悟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龍椅上的那個人。

可以說,他和他母親一樣,運氣好到讓人眼紅。

但能夠得到老臣們的扶持,就代表着他身上有足以說服人的品質,換句話說,他至少得勤勉努力。

……難道當皇子的時候認真,就是為了登基之後理所當然的做個懶蛋?

殷無執實在難以理解。

但歷史上也不乏登基之後翻臉無情的皇帝,他并未就此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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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執換了藥,來到銅鏡前處理臉上的傷勢。

嘴角只是破了皮,臉上的疼痛也已經稍有緩和,可自打進宮之後遭受的各種不平待遇,卻讓他微微沉了臉。

做完這一切,齊瀚渺端着熬好的風寒藥來了,殷無執站在一旁,聽他輕聲喊着天子。

自然是不可能叫醒的。

“殿下。”齊瀚渺回頭求助:“明日定南王等人要來議事,陛下若是病重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姜悟本就已經足夠懶惰,一旦病重,就更有理由賴着不動了,殷無執幾乎可以預見,大家來了,也只能在禦書房幹等。

這昏君是沒有半點同理心的。

殷無執走上去,對齊瀚渺道:“以後想要我幫忙,不必搬出父親。”

齊瀚渺:“奴才知罪。”

殷無執抓着姜悟搖了搖,沒能把人弄醒,只好将人扶起靠在胸前,手指托起他的下巴,道:“直接喂吧。”

齊瀚渺有些緊張:“會不會嗆着?”

“嗆醒就能自己喝了。”

“……”好有道理。

齊瀚渺捧着碗,連續吹了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地送入姜悟被捏開的嘴巴裏。

姜悟無意識地吞了下去。

齊瀚渺又喂了一口,這一次,姜悟吞的很慢。

第三口。

姜悟張開了眼睛。

齊瀚渺讨好地笑:“陛下,是藥,風寒藥,您不是難受麽?喝了就好了。”

姜悟把嘴裏的吞下去,然後偏頭,拒絕接下來的投喂:“苦。”

真的好苦。

又苦又怪。

舌根都要麻了。

齊瀚渺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他從托盤裏拿了蜜餞出來,道:“陛下,含住這個,會好很多。”

姜悟含在嘴裏,味覺剛剛緩過來點兒,就發現齊瀚渺又來喂他喝藥了。

他連拿嘴唇再碰勺子一下都不肯,臉直接埋了進去,木木地說:“不要。”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是小孩子麽?”

姜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靠着的是個人,他仰起臉,道:“苦。”

“良藥苦口。”

“不。”

殷無執昨天一晚沒睡,如今都要深夜了還要受他折磨,心中難免浮出幾分不耐煩來,他隐忍地沉聲:“一口氣喝光,就沒那麽苦了。”

“騙人。”

殷無執對着他無機的眼珠,心中不耐逐漸攀升,太陽穴都微微跳了起來,他伸手再次捏住了姜悟的臉頰,直接扳向齊瀚渺,道:“喂。”

姜悟:“……”

齊瀚渺抖着手把姜悟嘴裏的蜜餞拿出來,然後将苦藥喂入他被捏開的嘴裏,姜悟試圖掙紮,然後發覺抗争好像需要很大的力氣,而殷無執為了防止他掙脫,桎梏的手臂就像鋼鐵一樣堅不可摧。

并不是所有抗争都是有用的。

喪批放棄了掙紮。

其實這苦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殷無執的确有在提防他會掙脫,但因為擔心弄疼對方被罰,所以并沒有用很大力氣。

在他眼裏,就是姜悟被捏開嘴巴之後,半點抵抗都沒有,老老實實地接受了一切。

……乖了?

他松開了捏着昏君臉頰的手。

姜悟的嘴巴成功合上,并且不肯張開了。

齊瀚渺乞求:“就剩一點了,陛下,張張嘴。”

喪批是不會為了這種東西花力氣張嘴的。

殷無執:“……”

你是不是欠捏。

他再次伸手,把姜悟的嘴巴掐開,直到齊瀚渺把藥喂光,塞進去一顆蜜餞,才再次收手。

姜悟被重新放平在床榻上。

齊瀚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兒,殷無執也微微吐出一口氣。

在昏君沒有進入睡眠之前,道:“敢問陛下,臣睡哪兒?”

沒有姜悟的旨意,齊瀚渺也不敢随便為他安排住處。

姜悟含着蜜餞默默看他。

他白皙的臉蛋被掐出兩個通紅的指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殷無執跟他對視,方才湧起的不耐逐漸消散。

他發現自己好像有些摸清楚這昏君的脾性了。

天大地大,不動最大。苦痛不要緊,喜樂也不重要,反正不管遇到什麽事,就躺平,就接着,就都行。

殷無執再次開口,道:“臣睡哪兒?”

姜悟張嘴,殷無執把他嘴裏的蜜餞拿出來丢入痰盂裏,重新換一顆給他含着,道:“臣昨日在椅子上坐了一宿,今日難道再坐一宿?”

姜悟本來的确是這樣想的。

但他喊那麽多老臣過來,除了要處理奏折,也是為了讓殷無執跟大家學學怎麽做,畢竟他一個人不能拉太多仇恨,萬一有一天被別人殺了怎麽辦?

但殷無執如果睡不好,應該會沒有動力。

他思考了片刻,施舍地伸出半根手指,對着自己床側的小榻。

那是伺候他起居的奴才睡的地方。

殷無執道:“謝陛下。”

他下床,在一側躺了下去,齊瀚渺又去給他加了床被子,防止着涼,除此之外,因為小榻很短,還貼心地給他放了個凳子擱腳。

殷無執道了謝,齊瀚渺躬身,道:“陛下便交給世子殿下了,奴才們就在外頭守着,有什麽需要及時傳喚。”

殷無執應了一聲,問:“陛下以前喝藥也吃蜜餞?”

齊瀚渺道:“吃的。”

他離開太極殿,貼心地掩上了房門。

寝殿內,殷無執又聽到了姜悟的聲音:“苦。”

他起身,再次給姜悟嘴裏換了顆蜜餞,道:“這個可以吞下去,裏面沒有果核。”

“大。”

“你可以嚼一下。”

“硬。”

……那是勁道,畢竟是烘幹的果脯類食品。

殷無執懶得與他糾纏,重新躺下,快要睡着的時候,又聽他喊:“苦。”

他二次起身,給昏君捏出嘴裏的蜜餞,要更換的時候,卻見他眼睛和嘴巴同時閉上了。

看來是不苦了。

倒也不是不苦,其實如果舔一下嘴唇,還是會非常非常苦,但比剛才已經好很多了,在接受範圍內,喪批便懶得繼續折騰。

……反正喪批可以不舔嘴唇。

太極殿終于安靜了下來,兩人同時睡了過去。

第二日,殷無執一大早便起床,将自己收拾妥當,衣冠整潔地用了早膳。

定南王等人一來,他便随齊瀚渺一同去接見了,後者笑着帶路:“陛下請諸位先在禦書房等候。”

殷無執不願再去伺候昏君更衣,便跟着去了禦書房。

今日陽光很好,大門一開,光線穿透而入,可以看到細微的塵土顆粒。

幾位老臣一同走入了禦書房內,然後齊齊停住腳步。

殷無執作為晚輩跟在身後,因為外面光線很亮,窗戶緊閉的禦書房便顯得有些昏暗,讓他沒能第一時間與大家看到相同的場景。

“……?”陳相道:“陛下人呢?”

“陛下稍後就來。”齊瀚渺道:“請諸位先坐,若是閑的無聊,可以先幫忙審批奏折。”

殷無執:“?”

他悟了。

長輩們紛紛落座,殷無執才看到禦書房的全貌。

桌子上,桌腳前,插着畫卷的瓷瓶旁,皆堆滿了折子,這些折子摞在一起,足足有半人多高,而且一排挨着一排,幾乎占據了小半個禦書房,也不知都是從哪裏送來的,更不知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秋尚書率先坐不住了,他走上前去,道:“這,這是什麽時候的?”

齊瀚渺陪着笑:“其實也就,一個半月,主要這不是季末,各地送來的一些陳事……”

“陛下這一個半月在做什麽呢?”聞太師擰着花白的眉毛,擔憂道:“除了上次遇刺,可還發生過別的什麽?”

“……還,還溺水了一次。”其實是沐浴的時候泡暈了。

“那次不是有幾日沒有上朝麽?後來還遇到了有人投毒……”其實是被米飯給嗆着了,齊瀚渺嘆息道:“陛下近日,總是身體不好,昨日,還感染風寒了。”

殷無執看他。你接着編。

定南王沉思,想說會不會是沾染了什麽髒東西,可這畢竟是皇宮,他不好妄言,只能道:“陛下今日尋我等來,不會就是為了處理這些吧?”

秋尚書已經開始翻折子,道:“這些都是整理過的,下面的人送過來,只需要蓋印就好,陛下怎會連這點時間都沒有?”

其他人開始坐立難安。

秋尚書道:“王爺,您來看看,這個好像是南邊送來的戰報。”

定南王擡步加入其中。

很快,秋尚書又道:“相爺,您來瞧瞧這個,是不是新南書院送來的?”

陳相嘆口氣加入其中。

又過了一會兒,秋尚書表示:“太師,這個好像是祁州送來的,您外孫子治下有功啊。”

聞太師蹒跚着加入其中。

殷無執看着幾個閑不下來的老人:“。”

這秋尚書,莫非是昏君派來的‘奸細’?

“殷戍。”忽然有人點他的名字,聞太師的聲音蒼老而溫吞:“你過來,把這幾個印蓋一下,這吏部是怎麽回事,這種事也要勞煩天子親自處理,難怪陛下年紀輕輕總請病假。”

……您老也是‘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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