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姜悟今晚給殷無執準備的衣裳是月白色,寬袍大袖,盡顯風流。

他與姜悟不同,不愛披頭散發,本想仔仔細細在暖閣裏慢慢把頭發熥幹,不想天子竟直接命人來傳:“陛下有令,世子殿下沐浴結束,即刻前往太極殿。”

殷無執只能披着半幹的長發回到太極殿。

姜悟的頭發已經徹底幹了,懶懶靠在軟塌上,潔白臉龐映襯在鋪散的烏發間,猶如玉雕的工藝品,精致卻毫無生氣。

他擡眼看向殷無執。

後者對自己這副衣冠不整的模樣顯得十分排斥,微板着臉道:“臣何時可以回家?”

“過來。”

殷無執走上前來,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這昏君倒是雅興,發膏居然換上了桂香。

這味道十分天然,與外面風中的氣息極為相似,只是淡了許多,若有若無,刻意去尋尋不到,不找的時候又偏偏萦繞在鼻尖。

姜悟仰着臉看了他一會兒。

殷無執生的秾麗,這樣的長相本該顯得有些脆弱,但飛揚的劍眉卻中和了這一點,讓他看上去銳氣逼人,很不好惹。

不過這人性格還挺君子,刻意收斂的鋒芒,又讓他看上去較好相處。

“抱。”

“……又去哪兒?”

經過前兩日的折騰,殷無執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将他抱起。之前沒想過太多,這會兒才發現,姜悟真的很瘦,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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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天子因為懶得吃飯而把自己餓成這樣,說出去誰信。

簡直像個寓言故事。

“上床。”

殷無執将這懶鬼抱上龍榻,順手拉被子想給他蓋上。

“不蓋。”

殷無執停下動作,收回手,想到馬上就可以回家,語氣都溫和許多:“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寬衣。”

殷無執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

本身就只有一件厚點的內袍,這還怎麽寬?

他道:“讓婢女來。”

“你來。”

“……”

殷無執覺得不對勁,又沒想出哪裏不對勁,畢竟姜悟一直這麽懶,如果不是要傳達旨意,估計他連說話都不願意。

修剪整齊的指尖來到圓領處,布藝紐扣掙開束縛。

一顆,兩顆,三顆……

殷無執手指頓了頓:“陛下,是要換下這件衣裳?”

“嗯。”

翻開的衣領露出纖細鎖骨,瘦削地突顯着。

殷無執避開視線,迅速完成指令,不及姜悟開口,便直接拽過被子,把他蓋到只剩脖子以上:“陛下要換哪件,臣去拿。”

“不換。”姜悟說:“你近一些。”

殷無執傾身,“陛下……”

“再近一些。”

他的聲音始終平靜,神情也始終平靜,可這張臉,是生的真好看啊,完美繼承了姚太後的所有優點,卻又有別于她的妖嬈與妩媚,看上去清透極了。

像天上瑤池裏的水,分明幹淨而平和,卻仿佛沉澱了千年的歲月,照過了千萬的人。

“陛下到底是要……”

“再近。”

“……”殷無執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與姜悟的嘴唇距離也只有不到三指:“不,不能再近了。”

他張着眸子,一瞬不瞬地與姜悟對視:“陛下,究竟有何安排,臣,還趕着要回家。”

“親朕。”

殷無執整個像被雷擊中。

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從頭皮一路蔓延到腳底。

“什,什麽?”

“做你的分內之事。”姜悟說話的時候,呼吸也輕輕地噴在他臉上:“侍寝。”

殷無執喉結滾動,連接的耳道讓他不需要去聽,都能感覺到從身體裏傳來了吞咽的聲音。

“你,你說什麽?”

“倝朕。”

殷無執的瞳孔猛烈地擴張,瞳仁無聲震顫着。

他撐在姜悟身側的手指緩緩捏緊,嘴唇發抖,呼吸微重:“你,別,欺人太甚。”

這對于殷無執來說是羞辱。

姜悟心中了然,漫漫道:“你來宮裏,不就是為了侍寝?”

“我是為了救陳兄。”

殷無執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近在咫尺的人臉上滑過,那上面的每一寸肌理都光潔完美的挑不出半分毛病。

蒼白的皮膚反而更引人遐思,會忍不住想上面若是有了痕跡,會是怎樣的畫面。

他收緊的手指忽然碰到了姜悟的發絲,微涼柔滑。

要命的甜香逗弄着他的嗅覺。

有什麽東西在牽引着他的手指,爬過鋪散的青絲,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姜悟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碰了一下,然後,耳垂被人揉在了指腹間。

“殷無執。”他說:“親朕。”

殷無執濃黑的睫毛下,眼睑無聲地紅了。

他是被迫的。

被迫去親吻這個昏君。

雙唇相貼的一瞬間,殷無執的眼睫變得濕漉漉。

這一切,不是他想的。

姜悟神色平靜。

殷無執好像哭了,就這麽委屈麽?之前打他都不帶哼一聲的,這會兒說哭就哭。

他對于心理上的侮辱,好像看的要比身體上的折辱更加重要。

“……”被咬了。

不是很疼,這家夥好像把他當口香糖了,一直碾來碾去。

但沒關系,可以忍。

肩頭一涼,是殷無執的下巴下滑,擠落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姜悟抿了抿微腫的嘴唇,不忘給予對方誇獎:“做的好。”

他嗓音慵慵懶懶,漫不經心,猶如一道冰水,直接澆在了殷無執沸騰的大腦裏。

他霍地直起了身子。

昏君依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望着他,撩開的被角露出直角的肩膀,很薄,很瘦。

姜悟的嘴唇變得很紅。

原先,是沒有那麽紅的。

殷無執心神大亂,手足無措地将眼珠轉向四周,他做了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給我,下藥。”

姜悟:“?”

這句話好像給殷無執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看着姜悟,目光變得狼戾可怖:“你對我下藥。”

察覺到殺機的姜悟心神微動,道:“是又如何,你能拿朕怎樣?”

“卑鄙,無恥。”殷無執眼睛更紅了。

他想,殺我。

一股巨大的求死欲,撐着喪批緩緩坐起了身子,被子下滑,長發披落肩頭,他認真問殷無執:“你待如何?”

“……”他待如何?他又能如何?

姜悟戲弄他,作踐他,折磨他,鞭抽他,陷害他,害他平白被打了一巴掌。

如今又對他下藥,妄圖把他變成一條公狗。

可就算被這樣羞辱,他又能如何呢?

姜悟是天子,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子,父親也只是個異姓王而已。

他什麽都做不了。

殷無執垂下睫毛,眸子裏溢出一抹水光。

姜悟道:“殷無執,你要殺我麽?”

“臣不敢。”

姜悟十分失望:“你真無能。”

殷無執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道:“臣君前失儀,請陛下治罪。”

姜悟重新癱了下去,了無生趣地道:“滾去禦書房,批奏折思過。”

殷無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用力擦着嘴唇,避開外面人的視線,一進禦書房便用力合上了門。

背倚着門,低頭看着自己的腹下,修白手指重重摳在了門板上。

姜悟,欺人太甚。

總有一天,他要親手,取他狗命。

一道抽鼻子的聲音,又短又輕。

年輕的少将大步向前,坐在了堆積如山的奏折裏。

有權勢才可以為所欲為,否則,便只能被欺辱。

寝殿內,一道黑影落在床榻前,有人拉過被子,重新把姜悟蓋的嚴嚴實實。

又寂寂站了一刻鐘,才消失不見。

殷無執連續幾日都呆在禦書房,雖然幾步遠就能見到姜悟,可卻一次都沒有去找他。

姜悟更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渾渾噩噩懶懶散散,日子過的頹廢而平靜。

這日陽光正好,殷無執走出禦書房,先去沐浴把自己收拾幹淨,等到衣冠整潔,才再次出現在天子寝殿。

尚未到午時,姜悟還在睡覺,殷無執撩開床帏,便看到了姜悟蒼白的面孔。

……是不是又瘦了?臉好像更小了,下巴也更尖了,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他抿了下嘴唇,想起這段時間被迫和昏君一起吃白粥的日子。

也許是因為白粥過素,殷無執明明每頓都吃好幾碗,可還是很快就會餓。

他這樣的年輕人也就算了,重要的那幾個要陪陛下一起‘祈福’的老臣可承受不住,皆肉眼可見地精神恹恹。

他離開床畔,道:“陛下最近有沒有吃過別的?”

齊瀚渺嘆了口氣,道:“吃什麽啊,那粥每次都只喝半碗。”

要不是知道他懶成什麽德行,這模樣真跟要病死了似的。

殷無執略作思考,道:“吩咐禦膳房,這次做點別的。”

“做了也無用,此前奴才費了好大的勁兒,其他的就是喂不進去。”

“把肉做成醬。”殷無執道:“再将紅豆小米等物磨成粉,煮成糊。”

齊瀚渺去看姜悟,道:“陛下,說過只吃白粥……”

“齊給使呆在陛下身邊那麽久,不會不明白,陛下不吃不是因為不喜歡,只是單純因為懶。”

齊瀚渺:“……”

你別說出來啊。

他不安道:“其實奴才也不是沒想過,可若是什麽都要磨成粉,這傳出去,只怕對陛下名聲有損。”

殷無執明白了。

齊瀚渺是在等,等姜悟自己實在吃膩了白粥,自然會想要吃別的。

畢竟堂堂天子之尊,懶到連吃都不願動,傳出去只怕要被人笑死。

事實上殷無執剛來的那兩天也是這樣想的。

可……

幾日不見,他又瘦了好多。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殷無執板着臉說:“我不想再陪他吃白粥了。”

“但,但這……”齊瀚渺壓低聲音,鄭重道:“此事,必須謹慎進行,絕對不可以讓人發現陛下的秘密。”

殷無執沒想到他如此忠心:“你想怎樣?”

“便由,奴才和世子殿下。”齊瀚渺湊近一些,小小聲道:“共謀此事。”

一個時辰後,某個無人的角落裏。

從禦藥房拿的一幹工具散落在四周,齊瀚渺認認真真把紅豆倒在碾子裏,道:“為了陛下的清譽,辛苦世子殿下了。”

殷無執麻木地推着手裏的碾子。

所謂共謀,不過是共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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