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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昏暗的光線裏,殷無執聲音壓得很低,好像很不甘心向他露出示弱的姿态。

姜悟就知道他疼,道:“松開。”

殷無執沒有說話,只是抱着他的手臂緊繃了起來。

“你的傷要處理。”

“不處理也沒關系。”

一開始姜悟還能聞到藥草的味道,很快那股藥草也被濃郁的血的味道遮蔽了,他的下巴上一片濕漉漉。

他沒有受過這樣的傷,并不知道這樣究竟有沒有關系,但殷無執肯定是知道的,他覺得沒關系,那就一定沒關系了。

“朕還想睡。”

下一瞬,他的肩膀忽然被狠狠咬了一下,疼痛讓他頭腦一陣清明:“殷無執,你敢傷朕。”

身體下陷回床榻,殷無執直接抱着他昏死了過去。

一炷香後,姜悟坐在龍榻邊望着躺在床上的殷無執,腳下則跪着一臉內疚的齊瀚渺:“都怪奴才,奴才不該給殿下喝酒,更不該放受傷的他守着陛下。”

姜悟沒有理他。

床邊,谷晏和陳子琰一起為殷無執處理好了傷口,并為他換了外衫,陳子琰抱起衣服的時候,裏頭突然掉出來了一樣東西。

他順手撿起展開,頓時一愣:“這是……”

一側的谷晏跟着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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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悟道:“何物?”

“好像是陛下。”陳子琰走過來遞給姜悟,道:“不知為何只畫了一對眼睛。”

“放着吧。”姜悟道:“谷晏,他怎麽樣?”

“世子殿下應該傷了有一陣了,這一路風塵仆仆沒有好好處理,昨夜又不知為何崩裂了傷口,才致使失血過多導致昏迷。”

“會不會死。”

谷晏一笑,安撫道:“陛下放心,現在不會了。”

現在不會,也就是說,一開始差點死掉。

殷無執不是說沒事麽,為何要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昨日說罷要娶秋無塵,太皇太後已經氣過了一回,文太後也來找過他,故而今日難得安生。

晚上被殷無執攪了一通,姜悟也根本沒睡好,他把龍榻讓給殷無執,自己又窩在躺椅上迷迷糊糊睡了大半日。

日子過得好生無趣。

姜悟想嘆氣,可嘆氣也很累,幹脆就不嘆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了動靜,有人來到桌前,重新拿起了那副畫像。

姜悟聽到聲音:“都有何人看過此物?”

齊瀚渺答:“陳侍郎,谷太醫,還有陛下和奴才。”

紙張被重新折起,那聲音道:“勞煩給使幫我弄點吃的。”

“殿下可千萬不要跟老奴見外了,方才陛下已經罰老奴跪了大半日,大抵是怪罪老奴不該讓您帶傷守夜呢。”

“別多想了。”殷無執說:“你自己跪的,他大概只是懶得喊你起來。”

殷無執拉過凳子,沒有再看屋廊下的懶蛋。

齊瀚渺很快傳來了膳食,殷無執端起碗,沉默地投喂自己,那廂便見到齊瀚渺端了碗蛋羹,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姜悟身邊:“陛下,陛下,都未時了,吃點東西吧。”

殷無執道:“他今日又未用膳?”

齊瀚渺嘆着氣搖頭:“世子走後,陛下基本一日一餐,只極其偶爾才食兩餐,您看他都瘦了多少。”

殷無執想着昨日被他剝光了的家夥,好不容易養上去的肉,的确又掉了不少。

他臉色陰沉:“你們是怎麽做奴才的,這麽多人圍着他,連一口飯都喂不下去。”

齊瀚渺還是第一次見他發脾氣,愣了半晌才吶吶道:“世子走後,陛下便不肯吃旁的,奴才們強喂,就要挨板子。”

“這麽怕挨打做什麽奴才?!”殷無執撂了碗。

“……”齊瀚渺被他兇得一哆嗦,噗通跪了下去。

一時之間竟尋不出反駁的話來。

可不是,這麽怕挨打做什麽奴才,怎麽不去做達官貴人呢。

殷無執按了一下肩膀的傷,垂首片刻,淩亂長發擋住了他的臉色。

“抱歉。”須臾,他開口,道:“我失禮了。”

齊瀚渺急忙搖頭:“世子殿下說的極是。”

哪有極是。分明就是他在故意撒火。

殷無執未料自己居然變成這樣的人,他道:“待會我來喂,放下吧。”

不多時,姜悟面前被擺上了小桌,小桌上被放上了幾樣清粥小菜。

殷無執坐在他面前,先命人拿了熱帕子來,不由分說地給他擦臉,姜悟哼哼了兩聲,下一秒,一個冰帕子忽然按在了他的臉上。

姜悟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很輕地打了個哆嗦:“殷無執。”

“吃飯。”殷無執拿沒有受傷的右手舀了勺肉粥,遞到他唇邊,道:“張嘴。”

“不吃肉。”

“如果你不吃,今晚就不必睡覺了。”

姜悟不确定地看向他:“你在威脅朕。”

尚且還帶着傷,居然就敢威脅他。

“吃完,臣有事彙報。”

“朕不吃。”

“那我今晚就在你被子裏放冰塊。”

姜悟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對自己,他說:“朕要打你。”

“你當然可以打我。”殷無執扯了扯蒼白的唇角,道:“你還可以殺了我。”

他說:“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不是麽?”

姜悟從他語氣裏聽出了幾分怨恨,但這份怨恨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殷無執沒有把怨恨發洩在他身上,倒像是自暴自棄,發洩在了自己身上。

勺子又朝他嘴邊送了一瞬,殷無執冷冷道:“吃。”

姜悟遲疑。

殷無執忽然伸出左臂來掐開了他的嘴,強行把粥喂了進去。

姜悟:“唔。”他下意識吞了下去。

只這一下,殷無執便又冷汗直冒,他道:“你就是想欺負我,看我受傷,看我疼,你很高興,是不是?”

姜悟的嘴又一次被掐開,粥再次被喂了進來。

他想起谷晏的話,又吞下一口之後,說:“不許動。”

殷無執面無表情。

姜悟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肩,說:“朕自己吃。”

殷無執抿唇,右手取過一塊方巾掖在他領口,然後夾了片青菜送到他嘴邊。

姜悟說:“吃粥。”

殷無執不置可否。

姜悟又看了一眼他的肩膀,終究是不甘不願地張開了嘴。

他吃的很慢,表情很喪。殷無執也沒有催促他,耐心等他吃完,緩一緩,才喂別的。

最後喂下去的足有大半碗粥,還有八口菜,以及一塊肉。完畢之後,殷無執拿帕子給他擦了擦嘴,露出贊許的表情:“真厲害。”

姜悟耷拉着睫毛沒理他。

殷無執收起表情,命人收拾了碗碟,然後取出了那張畫像,開始彙報公事:“臣在齊地見到了這個人。”

姜悟累壞了,看都不想看。

殷無執道:“這雙眼睛,簡直跟陛下一模一樣。”

姜悟還是沒興趣。

“臣就是因為追他,才會被射傷。”

姜悟終于看了那張紙一眼,道:“不是朕。”

殷無執語氣無奈:“當然不是陛下,他是趙人,臣一路追着看他跑到了趙國境內。”

姜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陛下,可他實在與陛下太像了,我很擔心……他會對陛下造成威脅,所以才冒險追了上去,想看清他的全貌。”本來他是不查清楚不願罷休的,可收到了陳子琰的來信,突然就很想趕回來。

姜悟并不理解他的擔心,這世上的人均只有一雙眼睛,偶爾會有長得很像的,并不算什麽特殊,他道:“也許對方是故意易容,引你上鈎。”

殷無執看着那副畫像,輕聲道:“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臣愛慕陛下。”

“何況。”殷無執有理有據,“便是真的是故意易容引我上鈎,為何不幹脆露出全臉,還要蒙面,只憑一雙眼睛就想讓我發現他與陛下極像,還要冒險追上去,是不是有點過于牽強。”

“猶抱琵琶半遮面……”

“把我當傻子的人想不出這等巧奪天工之計。”

對喔。

姜悟方才費了一番精力,這會兒根本不想思考:“直說你怎麽看。”

“所以我更傾向于,他根本不想讓我知道他是誰,也無意被我發現他與陛下生的極像。”

姜悟暈乎乎:“那不就更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不。”殷無執很堅持:“我覺得這更加可怕了,趙國有一個人和陛下長得極像,而我們卻對此人一無所知,這根本防不勝防。

好煩喔,能不能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姜悟困倦地說:“畢竟只有一雙眼睛,殷愛卿也不必如此……”

“就是因為只有一雙眼睛。”殷無執固執道:“那雙眼睛太像了,只是蒙着臉,我都要認錯,更何況別人,若他蒙着臉潛入關京做下惡事,陛下豈不是有口也說不清楚?”

“殷愛卿言之有理。”姜悟總算明白了他的擔心,但他覺得除非有其他前提條件,比如自己提前做下惡事,否則單憑這麽一個人,根本威脅不到自己。

天子蒙面傷人,說出去誰信。

說起來,以後還是要多做壞事啊。

說不定那個人就是最終讓自己死掉的絕佳助攻。

思及此,他又想起什麽,向殷無執炫耀道:“朕決定鑄造一座金宮。”

殷無執道:“臣已經知道了。”

反應好淡。

姜悟說:“純金的宮殿,全部都是純金。”

殷無執沒有從他這裏找到共鳴,還在獨自思考蒙面人的事情,他總覺得此人不簡單,當他看到那個人的時候,莫名感覺到了一陣鑽心的恐懼。

也許如齊王所說,那個人威脅不到大夏,但他萬一威脅到姜悟本人了呢?他的身份,地位,名聲,甚至性命。

他随口敷衍:“那樣的可能住不了人。”

“朕就要住進去。”姜悟對于他的态度感到不滿,他再接再厲:“朕要尋天底下最好的工匠,還有最善修築之人來建此宮殿,如今朕已經在等待工部的圖紙,屆時朕要抓十萬勞工,再命一萬官兵監工,哪個不聽話,就拿鞭子抽……咳嘤,咳,嘤。”

一口氣說這麽一長串,他累的仿佛要斷氣。殷無執看不下去,伸手給他撫了撫胸口,道:“知道了。”

姜悟:“。”

一定是因為他聲音太小了,殷無執沒聽清楚。

明天少吃點飯,就有力氣大聲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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