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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姜悟離開的時候沒有回頭。
卻很明确地感覺到,殷無執的視線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他到拐角處。
姜悟問齊瀚渺:“你可聽說什麽風言風語。”
齊瀚渺遲疑:“陛下的意思是……”
“朕和殷無執。”
齊瀚渺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他不是殷無執,很難通過姜悟那雙沒什麽波動的眼神看出他在想什麽,只是随口一提,還是準備問罪。
“倒的确是有些。”
“說來聽聽。”
其實也就跟殷無執說的差不多,嘲笑他堂堂一個少将軍被皇室拉去解貴妃嬌,那話裏多多少少帶着點鄙夷與看笑話的意思。
大抵都看準了他是會被抛棄的那一個。
姜悟到底是天子之軀,身邊要什麽樣的男人女人沒有,還能缺一個殷無執?他若是與其他武将一般好好拿武藝服人也就罷了,把自己淪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委實過于沒出息了。
“聽說鷹軍對世子的行為也有些不滿,主将行為關乎全軍顏面,大家都覺得臉上蒙羞。”
“。”
人類何時才能分清,所謂蒙羞不過是庸人自擾。
以及嘴碎別人除了讓自己變得低級之外并不會有任何實際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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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許這就是人吧。因為是人,難免就會在乎這些有的沒的,哪怕是未來的帝王殷無執,也不可避免的在乎。
姜悟把眼睛閉上,沒有再出聲。
他沒辦法去改變這個世界,也懶得去改變任何人的看法,只能希望殷無執能夠自我調解了。
這也許會是他成長路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去見姚太後。”
這句話說出來,齊瀚渺驚疑不定地看了他好幾回,發覺他只是喪喪地沒有繼續出聲,這才默默把他帶到了姚姬的院子。
聽到他的到來,姚姬當即放下了被罰抄的經書,兩步從室內沖了出來。也許是為了遮掩左額頭的傷疤,姚姬戴上了護額,在寺內穿着也很簡樸。
她親自把姜悟推到了室內,屏退一幹下人,驚喜道:“悟兒,你來看母親了。”
“不要再動殷無執。”
姚姬歡喜的臉一僵:“你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看母親?”
姜悟平平望她:“朕不想看到殷無執出事。”
姚姬嘴角繃緊,她捏着杯子,道:“殷無執是母親的仇人,你在我面前這樣袒護他,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母親不再動手,那個秘密便只有朕與殷無執知道,母親若再下手,朕會告訴所有人這件事。”
姚姬詭異地笑了一下:“你要告訴所有人?悟兒,母親沒有聽錯吧,你要把這件事,告訴所有人?”
“告訴所有人,朕就會死了。”
姚姬神色又是一恸,道:“你不怕死,難道也不怕遺臭萬年麽?不怕萬人讨伐,不怕傷了皇祖母的心,還有常錦文,她對你那麽好,悟兒,你也不在乎她麽?”
這就是姚姬的依仗。
他料定了原身哪怕割舍得下自己,也割舍不下責任與孝道。原來原身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這樣的人,為了自己可以一再讓步,為了身邊人卻一定會委曲求全。
姜悟不知如何表現出在乎,他略作思考,道:“朕只在乎殷無執。”
姚姬的表情幾乎扭曲了起來,她豁然站起來,來回在姜悟身邊踱步,幾息之後,她道:“你為了殷無執,不在乎母親,不在乎養母,也不在乎皇祖母了?甚至不在乎萬人唾罵,遺臭萬年……”
姜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是。”
就是這份沉默,讓姚姬重新定下心來。就知道,她的孩子,怎麽可能不在乎這一切,她故意道:“那你便去說。”
姜悟沒動。
根據他的推測,自己那樣表現之後,姚姬為了恐吓他,一定會舉例強調後果。
果然。
“你去告訴所有人,你不是先帝之子,你的父親是趙國文王,也就是如今的趙國天子,你去告訴所有人,你的母親,不惜花費二十多年,為敵國生了一個九五之尊!”
她旋身來到姜悟面前,一動不動地望着他:“那樣,母親就再也回不了家,而你,在大夏,将受萬人唾罵,你到時候會明白,何為牆倒衆人推,昔日寵愛你的長輩,尊重你的幼弟,将你奉為神明的百姓——”
廣袖重重一揮,風從姜悟耳畔擦過。
“他們會不惜一切殺了你。”
“你的好名聲,一切,灰飛煙滅。”
耳邊忽然吵鬧了起來。
無數人的怒罵充斥耳畔。
“讓他去死!”
“他不配做大夏天子!”
“滾啊,滾出大夏——”
姜悟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兩對極為相像的眼眸對上:“悟兒,母親知道你不會這樣做。”
“只要你聽母親的,按照母親告訴你的那樣,覆滅大夏,助你父皇一統天下,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母親知道這很難,你自幼長在這裏,與這裏的人有很多感情,你父皇說了,會給你時間,之後,母親會為姜氏求情,放他們一條生路——”
的确很難。
對于原身來說,這也許不亞于晴天霹靂。
“殷無執很喜歡你。”姚姬說:“母親看出來了,他不會對任何人吐露你我的秘密,母親可以不再對他下手,日後,他還是你的東西,留着給你玩。”
第二日,姜悟沐浴,焚香,然後去聽老和尚念經。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便睡,而是打斷了老和尚的長篇大論:“朕找到了活着的理由。”
空聞:“?”
“朕有了心愛之人,想與他一起出去轉轉。”
空聞連續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接着,他走出了禪房,高興地告訴了太皇太後這個消息:“陛下有了重新生活的意志。”
“當然,凡事還得慢慢來。”
“既然他願意,就讓他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愧不敢當。”
太皇太後沉思之後,還是讓人去把殷無執放了出來,等到兩人再次見面之時,殷無執已經沐浴過,除了臉上那一道疤痕還未完全褪去之外,整個人已恢複了幹淨整潔。
齊瀚渺高高興興地拿着一個大風筝:“殿下,陛下說要與您一起去放風筝。”
姜悟心裏很也高興,是的,高興,殷無執可以看出來,他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是歡喜的,盡管旁人看來還是沒什麽表情。
殷無執也止不住地雀躍起來。
姜悟主動對他張開雙臂:“背。”
他很快伏在殷無執寬厚的背上,雙手環着他的脖子,對周圍人道:“都不許跟來。”
殷無執下意識提醒:“還是要帶些人。”
“朕只想與殷愛卿一起。”
“……”殷無執的心跳無聲加速,他輕咳一聲,對有些歡喜又有些憂愁的太皇太後道:“臣會好好保護陛下的。”
姜悟自然不是為了讓他保護自己。
他套出了姚姬的秘密,他要告訴殷無執,殷無執殺了那麽多趙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有那麽多死在了趙人手上,他一定會對趙人恨之入骨。
姜悟已經要被即将死亡的快樂沖昏頭了。
毫無疑問,殷無執一定巴不得馬上殺了他。
他屏退所有人,就是為了方便殷無執下手,往上走的時候,甚至連十六也被遣散了。
山頂隐約可見積雪未化,可腳下山路的兩側卻已經長出了嫩綠的草來。
今日春光明媚而溫暖,殷無執的腳步也是輕松而愉快。一路到了寺廟附近的小山坡上,他把姜悟放在被陽光曬的溫暖的大石頭上,姜悟居然真的乖乖坐住沒有往後歪。
“陛下,今日這般高興啊?”
姜悟的眼睛因為刺目的陽光而半眯起來,他望着天上被風吹動的雲,很輕地長嘆了一聲,一改往日的死氣沉沉,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變得安詳而美滿。
“今日天氣真好。”
“是。”殷無執的目光沒有離開他:“太陽很暖,春光很亮。”
微風拂動姜悟頰邊長發,将那處吹的淩亂起來,殷無執又伸手,細細為他整理好。
“你可有想過成為天上的雲。”
“有時候會想。”殷無執還是在看他:“不開心的時候。”
“朕時時在想。”
殷無執頓了頓,終于擡頭,看了一眼天上。
然後他低下頭,開始擺弄拿上來的風筝:“陛下是第一次放風筝吧,待會兒要不要自己拿着。”
“好啊。”
好啊。他還加了個啊。
殷無執因為這個尾聲而被治愈,又看了他一眼,道:“那陛下這會兒想成為雲麽?”
“不。”不用想,因為很快就要實現了。
他短短幾句話,便讓殷無執的心情一上一下再一上。
殷無執很快把風筝撐起來,“你拉錢,還是我拉線?”
“我要風筝。”
那風筝是個黑鷹,殷無執一邊拉着線退後,一邊忍不住大聲說:“陛下,是為了我選的鷹麽?”
姜悟也大聲說:“是!”
殷無執笑出了聲。
姜悟費勁地托着那寬大的風筝,殷無執道:“讓你松你就松,聽我喊,三,二——”
姜悟站了起來。
他穿的很厚,脖子上一圈兒毛領,外頭還披了個鬥篷,雙手将黑鷹舉起來的時候,顯得分外笨拙。
風一瞬間大了起來,吹得他長發和鬥篷一起往一個方向歪。
“一。松!”
潔白的手指放開了那只黑鷹。
風筝一瞬間沖上了藍天。
姜悟凝望着空中的黑鷹。
歷史上的鷹軍推翻了昏君姜悟的統治,而殷無執也因此成為了千古一帝。
他喜歡這個歷史。
喜歡昏君姜悟被推翻。
姜悟垂眸,五指輕柔地張開,地上一塊石子瞬間被無窮內力吸到掌心。
所以,還是按照他喜歡的歷史來吧。
石子彈出,風筝線斷開。
黑鷹一瞬間被風吹開,直直朝着某一側偏去了。
殷無執手裏一松,眼睜睜看着線和石子一起墜落,下意識朝他望了過來。
他幾步跨回來,道:“飛那邊去了,臣帶陛下去找。”
“不必找了。”
殷無執準備抱他的動作一頓,姜悟已經道:“放風筝,只是幌子。”
“陛下這是……”
“朕是趙國文王之子。”姜悟坦然:“朕的母親是敵國奸細。”
“這就是那晚談話的內容,母親告訴朕的身世秘密。”
殷無執的眼神漆黑,看不出半分意外:“你如何知道。”
“朕又去尋了母親,母親說的。”
“她撒謊。”
“……”
殷無執伸手轉過他的臉,道:“你的正面的确與姚太後很像,可你的側臉,卻更像先帝,我已經問過經驗豐富的仵作,姚姬跟文王生不出你這樣的頭骨。”
姜悟:“……”
“也許她真的是敵國奸細,但你絕對是大夏皇子。”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殷無執說:“趙國擅劍,而我大夏擅刀,她派來的人盡管努力在用刀,可卻一着急就會改成用劍的手法,臣交手趙人無數,一眼就能看出。”
“劍乃刺兵,兩邊開刃,通常手法為刺,劃,行雲流水。”殷無執給他比劃:“刀乃擊兵,單邊開刃,通常以劈,砍為主,雷霆萬鈞。”
“看明白……對,你也練過刀劍,肯定明白。”
短暫的沉默後。
“陛下說的對。”殷無執重新在他面前站直,道:“昨日臣撒謊了,臣的确查到了一些東西。”
“昨日沒有說,是覺得陛下忘了便忘了,臣還未想出如何在不驚擾陛下的情況下解決姚太後。”
姜悟已經麻了,他道:“朕該死。”
“不。”殷無執說:“她在騙你,不要相信。”
“朕是大夏的罪人。”
“你不是。”
姜悟試圖說服他:“母親是奸細,朕的出生便是原罪。”
殷無執目露心疼:“你沒有傷害任何人,你甚至為大夏做了很多事,你沒有罪。”
“朕有。”姜悟無能為力,心中生出一股不甘與委屈。
喪批只是想求死罷了,為何總是這般困難。
他喪喪地轉臉,目光忽然落在不遠處的的一個石碑:狂風崖。
當即擡步走去,殷無執不殺他,那就自己來。
“朕是一個惡徒,朕活着只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他走的極快,整個人都像是壞掉了一樣,語速也極為迅速:“朕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朕的母親與父親仇深似海,朕的國家與母親一樣仇深似海,朕在這個世上根本沒有容身之處,只有死亡才是朕唯一的歸宿——”
他一瞬間跨過了那個石碑,縱身一躍。
天上的風吹過了天上的雲。
崖下的風吹過了姜悟的衣。
寬袖鼓動,鬥篷飛揚,他在空中往下望,撲面而來的勁風仿佛能輕易将他托起來。
懸崖深不見底,只能看到漂浮霧氣,以及偶爾幾個頂破霧氣的樹梢。
墜落,摔成肉泥,讓這具無用的軀殼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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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