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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姜悟被重新放回了床榻上,無機的眼珠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假人。

他說喪就喪,從早上到下午,連一口水都沒喝,更別提吃飯了。齊瀚渺心疼不已:“奴才去禀報太皇太後,咱們再待幾天。”

殷無執道:“還是早日回宮吧。”

早點回去,也好早日處置姚姬的事情,這件事不解決,他心中總有疙瘩。

齊瀚渺見姜悟沒有意見,便點頭答應,道:“奴才再去給陛下換一份熱飯。”

他離開之後,殷無執重新把姜悟抱到了屋外,一夜不見,院子裏的桃花又開了不少。殷無執道:“陰天了,怕是晚上要下雨。”

姜悟不動,他便挑起姜悟的下巴,道:“看,天上有烏雲。”

姜悟睫毛抖了一下,終于有了反應。

如殷無執所說,天空已經變得陰沉沉的。烏雲的顏色卻并非完全一樣,而是有的深有的淺,遠處還有一大塊正被風吹着往這邊來。

殷無執剛入宮不久就發現姜悟有看天的愛好,如果沒有人打擾,他甚至可以一動不動地坐在廊下看上大幾個時辰。

殷無執摸了摸他的頭,道:“陛下,若是有什麽不開心,可以告訴臣。”

姜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不開心,他只是單純的喪罷了,喪批的日常就是喪,喪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原因。

殷無執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道:“是不是昨天,臣抱陛下太緊,讓陛下不舒服了?”

不是的。雖然喪批也會下意識追求更舒服的姿勢,但其實大部分情況下的難受他都可以躺平接受。所謂舒适不會讓他感到歡喜,所謂難受也不會讓他感到厭煩。

殷無執取出胭脂盒,道:“這個,陛下還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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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縷空圖案在姜悟面前晃過,也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他下意識回憶殷無執塗了唇脂的模樣,還有被他親吻的時候。姜悟可以感覺到很舒服,舒服到可以感受到歡愉的程度,但其實,如果沒有的話,好像也沒什麽。

很好奇桃子吃起來是什麽味道,但仔細想想,吃不到也不會影響什麽。

如果就此死去,重歸游魂,也并不會感到遺憾。

殷無執把盒子收回來,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拉過凳子坐在他身邊,湊過來在他臉頰親了一下,道:“陛下。”

再親一下:“陛下。”

從他臉頰親到嘴唇,“陛下,看着臣。”

最終,他還是不得不伸手,把姜悟的腦袋轉向自己。那雙剔透的眼睛重新恢複了無神與死寂,仿佛昨日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在姜悟心裏,他依舊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陛下……”殷無執張嘴,想說點什麽誘惑他。可他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波動的言語。

姜悟很少對什麽東西有起伏,人也好,物也好。昨日他分明能夠感覺到姜悟喜歡他,對他有了感覺,但只是一夜過去,一切悸動便都消失了。

“明日就回去了。”他說:“待會兒泡個湯,好好休息。”

晚飯時候,姜悟從終于感覺到餓了,他勉強吃了幾口豆花,殷無執便立刻命人備了熱水。寺廟裏沒有暖池,便讓人搬了寬大的木桶進來,在裏面注滿熱水,之後,姜悟被他寬下衣裳,放了進去。

他在寬大的桶裏伸直雙腿,然後緩緩朝下滑去,一只手托起了他的腦袋,道:“太小了,飄不了,小心嗆水。”

殷無執拿了木枕頭墊在他腦後,把他長發挽起來,道:“我父親,也時常會幫母親挽發,此前在南疆,他還親自為母親量身定做了一個長木桶,也是像這樣,在水裏放上木枕。”

姜悟有聽過定南王夫婦關系很好,也許正因為定南王是個癡情人,所以才會養出殷無執這個執念深重的孩子。

姜悟不理他,殷無執也不生氣,他挽起袖口,拿毛巾給他擦身,道:“你只是不習慣做人,等以後習慣了,就會感覺到做人的好,往後我會一直陪着你,就像父親陪着母親那樣。”

殷無執看他,姜悟只是垂着睫毛,看着他放在水裏的手。

殷無執的手很好看,在水中的時候顯得尤其的白,和他膝蓋的顏色相得益彰。

都被熱水泡得有些泛紅。

殷無執低聲道:“犄角也要清理幹淨。”

姜悟:“?”

他:“!”

“殷無執。”

殷無執擡眼,道:“陛下,終于願意搭理臣了。”

姜悟想往上,但這個桶正好可以讓他伸直雙腿,就像是将他卡在了裏面,要起來至少得扒着桶邊。

他懶,便命令:“不要動。”

這面條皇帝,自己懶得跟一坨似的,整日裏脾氣還挺大。殷無執沒有聽。

姜悟:“殷無執。”

他動了動腳趾,撐起身子往上,又被殷無執握着腳踝拽了下來。

姜悟:“……”

“陛下把臣當什麽?”

姜悟一只腳繃直,另一只手傾斜着縮起來,又陡然蹬回去,擰眉道:“殷無執。”

“殷無執,對陛下來說是什麽呢?”

“殷無……”他的聲音被一聲哼唧打斷,淚汪汪地看了過來。殷無執問:“是什麽。”

他眸色有些晦暗,一種熟悉的戰栗在姜悟周身蔓延,他膝蓋相貼又分開,剔透的眼珠子被攏在霧氣裏,看上去有些迷茫:“你想,是什麽。”

眼前陰影壓下,殷無執由上而下地望着他,道:“臣想跟陛下長相厮守,白頭偕老。”

“你想,做,皇後。”姜悟指腹擦過木板,不受控制地顫聲道:“你又不是女……嘤。”

一刻鐘後,面條皇帝被重新搬回了床上。

他困的眼睛都開始迷蒙起來。

他對人類的認知到底還是過于膚淺,只以為日常活動才會産生疲憊,這會兒才發現,随便被活動一下也一樣會産生更深的疲憊。

殷無執虛虛伏在他身上,湊過來親了親他的臉頰,道:“陛下,又想睡了?”

“哼。”

殷無執總算從他臉上看到了幾分人氣兒,他撫了撫姜悟被水打濕的鬓角,滿意道:“陛下,答應讓臣做皇後了。”

姜悟從鼻子裏發出一個氣聲。

“不答應也沒關系。”殷無執說:“只要能陪在陛下身邊,臣不在乎名分。”

姜悟昏昏沉沉地想,殷無執陪在他身邊這麽久了,好像也的确沒求過什麽,上回貴妃嬌的事情,他明明受了那麽多風言風語,最終也還是沒強迫他表什麽态。

……殷無執這樣喜歡一個人,一定很累吧。

一個時辰後,姜悟不這樣想了。

他覺得自己更累。

他睡了過去,但很快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果如殷無執所說,外面下起了雨,滂沱的雨水之中,還有雷聲滾滾的轟隆聲,這場山雨下的很大,但很快,身邊的人起來了。

姜悟沒有動,殷無執豎起耳朵。

電閃雷鳴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有刺客——!”

接着,是刀劍碰撞之聲。

殷無執迅速披上衣服,他看了一眼姜悟,準備出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姜悟清楚,他應該是在擔心定南王。畢竟刺客進了寺裏,往好了說,是他們偷偷溜進來的,守寺的人還沒發現,往壞了說,那就是定南王和武侯可能已經負傷了。

電閃雷鳴的天氣,整整近一個月的相安無事,加上明日就可以啓程回宮,相信今晚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會有些懈怠。

這刺客倒是很會挑時間。

殷無執來回踱步,呼吸急促。

這邊小院始終很安靜,顯然是他判斷大部分混亂似乎都聚集在太皇太後那邊。但院外已經響起了重兵靠近的聲音,應當是太皇太後發現了異樣,命人趕過來保護姜悟了。

他快步走了出去,準備去詢問發生了何事,剛跨出房門,一道黑影就猛地朝他撲了過來,殷無執手無寸鐵,偏頭躲過這一擊。

與此同時,又有幾道人影沖了過來,很快向那人發起了進攻。

姜悟的暗衛都是戴着面具,而刺客則面覆黑布,很容易分清。

但蒙面人也越來越多了。

門外剛到的官兵也加入了戰鬥之中。

雨水嘩啦作響,吵得人耳膜都在疼,殷無執迅速退回了房內,來到床邊,從他出門遇刺,到再回來,前後沒有超過半刻鐘,可床上的人,卻失去了蹤影。

姜悟正被人扛着在暴雨中飛奔。

他疲憊至極,滿心吐槽。

這一屆的刺客真的好笨,想劫持他卻不知道破窗而入,明明殷無執一出門這家夥就站在窗外了,卻一直磨磨唧唧不知道在想什麽,還要他披上衣裳親自打來窗戶。

趙澄這會兒也是滿心微妙與詭異。

他當年其實跟姜悟打過交道,很清楚對方武功極強,本來準備先從窗口丢個熏香進去把人迷暈再下手,卻沒想到這厮居然迷迷瞪瞪地自己來開窗,正好跟他撞到。

看來苦言那家夥并沒有背叛他,姜悟因為患了木偶困困症,如今真的跟嬰兒一樣柔弱易碎。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姜悟被晃得頭暈,很快又睡了過去。

又一次醒來,是因為吵鬧的暴雨一下子遠去了。

有人道:“門口掩好,孤不想再看到這裏有別人的腳印。”

姜悟被直接丢在了地上,他面條似的,癱得很安然。

渾身已經被淋透了,但因為前半夜剛剛被殷無執活動過,起身的時候只披了一件外衫,被往地上一扔,兩條腿便露出了一截。

趙澄盯着那白生生的腿看了片刻,又伸手把他夾起來,直接丢進了岩洞中的溫泉裏面。

姜悟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水,他想咳嗽,但更多的水湧進了他的鼻腔,他不受控制地張了一下嘴巴,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要死了,終于要死了。

不管這個刺客是誰,待他重歸游魂,去見了殷無執之後,一定要好好感謝對方全家。

水邊,正準備換衣服的趙澄目光詭異地望着姜悟。

這個……木偶困困症,居然真的會讓人失去求生欲。

他顧不得脫了一半的衣裳,伸手便來抓姜悟,但姜悟已經從這邊沉到了那邊這池子太大,趙澄一把沒抓住他,不得不跳進來,雙手把他抱出水面。

姜悟的臉已經因為窒息而有些發青。

趙澄眉頭狠狠抽了幾下,直接将人放在池邊,托起他的後背,以內力逼出了他肺腑積水。

姜悟都已經能夠明顯感覺到靈魂離體了,卻猝不及防地又被拽回來,嗆咳着吐了好幾口水。

“來人,去傳苦大醫。”趙澄重新環住姜悟,陰沉着臉道:“再去拿身幹淨衣裳,別讓他染了風寒。”

他再低頭來看姜悟,陰沉的臉便更加陰沉。

本想抓人回來交換回母親,順便折辱一番,可如今……

趙澄越想越怒,額頭躍起青筋。

姜悟也是沒想到,在刺客手下居然還是死不成,他累得不行了,決定先無縫切換到睡眠狀态。

谷晏來到的時候,姜悟已經被換上了幹淨衣服,在趙澄的床榻上躺下來,趙澄則正負手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谷晏眸色微暗,躬身道:“參見殿下。”

“他睡着了。”趙澄開口,扭曲的臉龐裏充滿着無能狂怒,他克制道:“他居然在孤這個敵國太子手下,睡着了。”

谷晏默默上前,看了姜悟一眼,紮心地道:“睡得,還很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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