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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姜悟的确沒有主動過。

自打開始做人之後,他擁有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別人硬塞給他的。

沒有一個是真正想要的。

殷無執的臉上還帶着傷,嘴角和眼角都有血跡。

因為離得很近,殷無執嘴角和眼角破開的裂痕也看的清清楚楚:“主動親我一下,對你來說就這麽難麽。”

不難。

但姜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親我,姜悟,親我一下。”

蒼白的嘴唇在他面前開開合合,殷無執環緊了他的腰,捧起他的後腦勺,呼吸噴在他臉上,嗓音趨于沙啞:“親我,姜悟,你都要死了,滿足我一下又如何。”

他目眦欲裂:“我這麽喜歡你,對你這麽好,你連主動親我一下都不……”

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姜悟下颌微擡。

雙唇相貼。

樹洞外面起了風,深林中枝葉摩擦,沙沙作響,間歇響起小型動物竄過草木的悉嗦聲。

殷無執水汽氤氲的眸子震顫了幾息,接着,他一把抱緊姜悟,重重加深了這個吻。

樹洞內部腐爛的枯葉侵襲着嗅覺。

殷無執唇間卻滿是新鮮甜果的味道。

沒有任何人要求,姜悟卻緩緩擡起手來,很輕很輕地環住了殷無執的脊背。

滾燙的吻落在他肩頭小痣上,殷無執偏頭親上他的耳垂,然後克制地将他抱在了懷裏,姜悟揪住他的衣角,任由他的吻落在額頭與發頂,聽到他喊:“姜悟。”

“嗯。”

殷無執說:“我喜歡你。”

“嗯。”

“不是以前的姜悟,不是你口中的昏君,我喜歡你,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姜悟道:“我的名字是別人的,身體也是別人的,我什麽都沒有。”

“你就是你,我就喜歡你一無所有一無是處,就喜歡你蔫頭耷腦懶懶散散,你說的另外一個人,不管他是廉政勤勉,還是昏聩無道,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你的名字是他取的。”

殷無執愣了一瞬:“什麽?”

“他教你官話,給你取名字,你說以後要永遠跟他在一起,你那麽努力,就是為了可以配得上他,殷無執,你對我毫無理由的喜歡,其實是因為他以前對你好過。”姜悟喪喪地說:“因為他對你好,你喜歡他,所以,盡管我只是個孤魂野鬼,就因為占用了他的身體,還是讓你念念不忘。”

“你在說什麽。”

姜悟仰起臉,慢吞吞地說:“你有沒有說過跟他永遠在一起。”

“我為何要說那種話。”

姜悟:“。”

姜悟心中已經有數,所以對于他的答案并未抱有希望,但他沒想到,殷無執居然對他撒謊。

他推了對方一下,動作輕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殷無執繼續抱着他,擰眉道:“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故人香。”姜悟說:“我在姜悟的身體裏,什麽都看到了,你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吧。”

殷無執看着他。

姜悟道:“你居然,不想承認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姜悟:“。”

他不喜歡跟人争論,尤其是就已經确定的事情争論,因為結果不會因為兩個人誰争贏了而改變。他既然已經從原身的記憶裏都看到了,那麽殷無執承認與否都與他沒有關系。

他懶得去生氣,也懶得去糾正。

但,喪批沒想到,殷無執會是這樣的人。

殷無執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伸手捧起了他的臉,道:“我失去了記憶。”

姜悟:“。”

他不想跟殷無執說話了,聽他撒謊會覺得累。

“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在被你宣進宮之前,我連‘姜悟’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姜悟:“騙人。”

殷無執居然連這種謊都撒得出來。

他眼神跟表情一樣喪,殷無執道:“我是說真的,母親也跟我提過四殿下教我官話的事,可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不想跟你說話。”

“姜悟。”

“我不叫姜悟。”

“……”他看着比剛才更喪了。殷無執抵着他的額頭,道:“那你叫什麽。”

喪批:“。”

“你沒有名字。”殷無執說:“我給你取一個。”

“有。”他不要騙子給他取名字。

“那你叫什麽。”

“爺爺。”

殷無執:“……祖宗,祖宗,行不行?”

“不要跟祖宗講話。”

“你能不能相信我,我真的不記得以前的姜悟是什麽樣子,我記憶裏的姜悟只有你一個,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皇宮,那天下了雨,你坐在椅子上,我用自己來贖回陳子琰……”

“你不要跟我講話了。”他越來越喪,聲音幾乎弱到聽不到。可殷無執卻不肯放過他:“你以為我是在故意撒謊,你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上你了所以就不在意以前喜歡上的那個人了?你簡直是在污蔑我。”

姜悟沒想到他連這種心思都能知道,他又張開一只眼睛看殷無執,對方神情委屈,道:“除了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如果你是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拒絕我,我絕不答應。”

“殷無……”殷無執堵住他的嘴唇,如果不是因為這是在樹洞裏,他必然是要讓姜悟嘗嘗污蔑別人的滋味,但現在不行。

他按捺着,放開姜悟,道:“你是因為覺得我喜歡的是原來的姜悟,所以才不想跟我在一起麽。”

姜悟被他親的微微喘息。

殷無執現在很會把握時間,每次都是把他親的半死不活的時候才放開,就好像臨門一腳就能上天堂,偏偏就是上不去一樣,喪批伸手揪住他垂在胸前的長發,那一點力量根本不足以給殷無執帶來威脅,他繼續問:“是不是這樣。”

喪批:“困。”

“說完了再睡。”

姜悟的臉靠在他懷裏,“果。”

殷無執拿起一個新果子遞到他嘴邊,喪批張嘴,牙齒在上面磕了個印兒。

他:“。”

殷無執咬開皮,送到他嘴邊,喪批才像倉鼠一樣慢吞吞地啃了起來。

這果子有些脆,脆就意味着咬起來很費力氣,喪批吃的很慢,牙齒嗑下一點果肉,吞下去,再嗑一點,再吞下去,啃了半刻鐘,才勉強趕上殷無執一口吃的。

然後啃累了,就不動了。

殷無執道:“現在可以說清楚了麽。”

喪批是真的困了,殷無執問了幾聲,他一動不動,再湊過去看,便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姜悟。”他有些不确定地說:“你是在,吃醋麽。”

因為是在深林裏,殷無執沒敢睡得太沉。深更半夜,他忽然被一陣刀劍碰撞之聲驚醒。山雨反複,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殷無執看了看沉睡的姜悟,本想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裏,又擔心萬一被旁人發現怎麽辦,可若是背着他,又不好去探查前方動靜。

帶着他不帶着他似乎都有風險,殷無執最終只能選擇守在他身邊。

刀劍之聲越來越響,同時也越來越近了,火把從前方一晃而過,照出空中飄散的細密雨絲。

他很快意識到,是趙澄和父親的人。

定南王大喝:“陛下在哪裏?!”

他們終于繞過來了!

殷無執按住姜悟的肩膀半晌,豁然将他背了起來,一躍而出,剛行出不到十尺,忽聞一陣笛聲響起,悉嗦之聲響在耳畔,他豁然止步,昏暗的林木間,無數毒蛇從樹後探頭,殷無執旋身四顧,腳下一圈兒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蛇蟲包圍。

姜悟張開眼睛,順着他的視線往前方看去。

雨絲越來越密,兩人頭發很快被沾濕,前方樹梢上,高高地站了一個吹笛的人。

青衣銀發,腰上挂着一盞赤紅的小琉璃燈,一張過于年輕的臉龐,卻是靜水流深,毫無波瀾。

“趙國國師,枯銀。”

“原來小将軍認得在下。”他收起笛子,含笑道:“小将軍,把你們陛下留下,我放你一條生路。”

趙國國師駐顏有術,據說真實年紀已經過百,殷無執托了一下身上的姜悟,眉頭緊鎖:“你要如何。”

“太子殿下想迎母親回家,做臣子的,自然要盡力滿足他的需求。”枯銀道:“小将軍,看在我老人家也是不遠萬裏前來,還望給個方便。”

“你休想。”

“何必如此執拗。”他轉了一下笛子,道:“你我也算是交情匪淺,我以國師之名起誓,絕不傷他分毫。”

“誰跟你有交情。”

國師挑眉,又笑了一下,道:“小将軍竟當真都忘記了。”

他與姜悟琉璃般的雙目對上,喪批緩緩從殷無執身上滑了下來,殷無執立刻轉身來看他,道:“陛下。”

“你不是答應,放我去死麽。”

殷無執道:“那也不能死在這些毒蟲口下吧。”

“他說了不會殺我。”

“誰知道他可不可信。”

“我信他。”

殷無執神色狐疑:“你信他,趙國國師?”

“我見過他。”

“你見過他也不能……”殷無執微微一頓,道:“什麽?”姜悟什麽時候出過關京。

姜悟扭臉去看枯銀,認真道:“我做鬼的時候,見過他。”

枯銀把笛子背在了身後,他身輕如燕,從一個枝丫落在另一個枝丫,很難想象世上會有這樣輕功卓絕之人,殷無執立刻把姜悟護在身後,神色警惕。

壓低聲音道:“就算是做鬼的時候你也不可能見過他,他那個時候早該死了。”

姜悟:“。”

雖然殷無執說的沒錯,可姜悟的确記得這張臉。,

“很榮幸還能被陛下記得。”枯銀很快落在最低的一個樹枝上,他分明在居高臨下地望着姜悟,可一點都看不出半分高傲。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活那麽久。

姜悟也小聲告訴殷無執:“以前總有道士想送我投胎,可怎麽都送不走,然後有一個道士,就把他據說活了幾千年的祖師爺請出來了,祖師爺就長這樣。”

殷無執已經亂了:“這怎麽可能。”

姜悟道:“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

“找到了。”趙澄的聲音忽然傳來,他站在前方直視兩人,挑眉道:“還是國師有辦法。”

枯銀眉目淡漠,看不出在想什麽。

“來人,把他們押起來。”

“不要反抗。”枯銀開口,道:“小将軍如此辛苦才求來這一世,想必不想死的那麽早吧。”

殷無執握着手中袖箭,殺機內斂。

姜悟垂眸,拉住了殷無執的手。

他真的見過枯銀,不是假的。

枯銀既然當初能活那麽久,想必此刻說的也不是假的。

那些寺廟,那些招魂幡,還有,那殷紅的血痣,都是殷無執為原身瘋癫的證明。

原來這一世,真的是殷無執費勁辛苦求來的。

可惜,被喪批搞壞了。

一把短箭遞到了他手裏,殷無執扭臉看他,道:“我跟你一起。”

他要姜悟拿此物以備不時之需。

天色大亮之時,定南王帶着兵,黑着臉等在了路口,太皇太後的駕辇來到,不慌不忙地被扶了下來。

趙澄下意識去看身側的男人:“國師……”

對方道:“我們一樣帶着誠意來的。”

其實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趙澄心裏便吃了定心丸,這位國師雖說看着年輕,可卻神秘莫測,術法了得,連先皇和父親都要敬他幾分,他往日基本不外出,如今願意親自過來陪自己接母親,趙澄心中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姚姬是坐着囚車來的,她下了車,遠遠看了趙澄一眼,然後目光便黏在了姜悟身上。

此處正好是峽谷入口,雙方在這裏其實很難施展,如果不是因為姜悟在趙澄手裏,夏國定然不會允許他們在自己的地盤這般放肆。

姚姬長發散亂,她戴着腳铐,緩緩走向自己的家人,趙澄控制不住上前,卻聞身邊有人冷道:“殿下。”

他停下腳步,克制地退了回去。

姜悟拉住了殷無執的手,這大概是第一次,是他牽着殷無執往前。

“陛下。”

姜悟停在了姚姬面前,直直望着她。

姚姬眼中水霧浮現:“悟兒,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回去之後,母親有辦法讓你忘記這裏的一切,我們回趙國,過真正的日子。”

趙澄眼角發紅。他就知道,母親心中只有姜悟,哪怕他清楚,這個孩子的确是母親所生,他陪伴母親最久,母親會偏向他是理所當然,可他還是會忍不住嫉妒。

明明他也應該父母雙全,擁有完整而美好的童年,就因為一個上位者的野心,卻要與生母分開這麽多年。

“悟兒……”姚姬哽咽道:“我真的只是想帶你回家,我利用你,也只是想帶你回家。”

殷無執握緊了姜悟的手,定南王輕咳了一聲,遠遠道:“殷無執。”

殷無執只好松開他,道:“我等你。”

太皇太後喝道:“孫兒,你還在猶豫什麽?還不快到皇祖母這兒來。”

文太後上前一步,恨聲道:“姚姬,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麽可憐,悟兒,你不要再被她花言巧語欺騙,你的親人都在這裏。”

姜悟握着掌心短箭,表情頹喪。

他垂下腦袋,暗道先這樣吧,反正暫時也死不了。

擦肩而過時,一只手抓住了他,姚姬道:“悟兒……”

別碰我。

有一個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姜悟旋身,手中短箭露出烏黑箭頭。

“!”

廣袖擺動,正背對他而行的殷無執停下腳步,常年出入戰場,他知道那是短箭刺入皮肉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

殷紅鮮血染滿了他的眼睛。

“殷無執,我恨她。”一道氣聲響在他耳邊,那聲音說:“你幫我,殺了她。”

他靜靜望着姜悟染滿鮮血的手。

慢慢走了過去。

“陛下。”他扶住姜悟的身體:“你怎麽了?”

姚姬胸前箭頭烏黑,她癱軟着跪了下去,喉間湧出大股鮮血。

趙澄被枯銀緊緊抓着往後撤退,他嘶聲:“姜悟,你個瘋子,你殺了母親,你也會死,你也會死——”

“殷無執,你個瘋子,你殺了我母親,姜悟也會死——”

殷無執撫過姜悟的臉龐,低垂的眉眼旁,一顆紅痣鮮豔欲滴。

“真是的,總是要這樣惹我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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