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碧雲
恍惚間,林嬷嬷已經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過了片刻,對方眉頭一緊,又飛快松開,望向蘇允之的目光微微閃動。
蘇允之還以為是有什麽不同尋常,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林嬷嬷卻沖蘇允之一笑道:“小姐沒有大礙,就是氣虛體寒,平時要多補氣血,老身給小姐開兩副補藥吃就好。”
“除此之外,還有些積食......”
蘇允之臉一紅,點了點頭。
她不好意思的時候,總會咬住嘴,目光也會不自覺地往兩邊游離。
李韬看在眼裏,喉頭一動。
“不過,”林嬷嬷握住她的手腕,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銀镯,“老身開的補藥有兩味比較特別,小姐服用期間......可不能與帶銀的東西靠近,這镯子恐怕是不能戴了。”
蘇允之一愣。
從沒聽說過,喝藥還不能戴銀飾的。
但是人家林嬷嬷都當面這麽說了,她總不能拂了人面子,便摘了那镯子,遞給了一旁的羽扇。
林嬷嬷接着又道:“老身給小姐開的這兩副藥,早吃一副,晚吃一副,味道可能會有一點苦,但對小姐的身子有好處,前兩個月一定要好好服用,不得懈怠。”
一聽到這藥會苦,蘇允之的臉就禁不住有些垮。
李韬在旁視若無睹:“有勞。”
林嬷嬷起身:“侯爺,借一步說話。”
李韬點了點頭,轉身往外。
二人走到院內,林嬷嬷臉上的笑意立馬就淡了:“侯爺,小姐的身子,氣虛不假,除此之外,的确如侯爺所料,還有中毒的跡象,看情形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李韬凝眉:“的确是那镯子的緣故?”
林嬷嬷點頭:“不錯,正是那銀镯子有問題,老身怕說出實情會讓小姐擔驚受怕,才自作主張聲稱那镯子與藥性相沖,望侯爺不要怪罪。”
“你做的很好,”李韬道,“查清楚再告訴她更妥當。”
“是。”
“這毒有多久了?”
“數日而已,”林嬷嬷道,“看小姐印堂和指甲的情形,毒只到肌膚,還未入肝脾,早日拔毒即可。”
李韬颔首,觸摸着玉扳指道:“你怎麽看出是镯子的問題?”
林嬷嬷道:“這世上有些毒,碰到銀針銀器都不會變色,其中就有一種叫作斷腸草毒,它聞起來有蓮子的味道,無色,是絕佳的□□,長時間接觸會讓那一部分肌膚發青。小姐的镯子有斷腸草的氣味,手腕上又有青痕,中毒症狀也與此藥相符。”
“果真如此。”
上回他看到她手上的痕跡,便覺得有古怪。
林嬷嬷看他一眼,見他神色平淡,眼底卻泛着冷意,飛快垂下了眼皮。
李韬和林嬷嬷說完話,便讓王岩送人離開,自己折回了屋內。他走到外間,透過珠簾看到裏面坐着的人,目光微動,停下了腳步。
她在吐瓜子殼,小桌上已經累起一座瓜子殼的小丘。
李韬站在那兒,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一時也不出聲。
她嗑瓜子的時候,舌尖和細牙都會露出一點,動作飛快。臉上的神色漫不經心的,雖然是磕着瓜子,臉卻微微揚起,一直百無聊賴地盯着前面的彩色瓷瓶看。
懶洋洋的,慣會享受,就像一只貓兒。
“懷玉。”李韬冷不丁道。
蘇允之一激靈,手裏的瓜子都掉了一地,也顧不上撿,慌亂地拍拍手起身:“舅、舅舅......”
這人走路怎麽一點聲息都沒有,跟鬼似的。本來她還想着一聽到前面的動靜就立馬把瓜子和瓜子殼掃到袖子裏。
李韬凝視她眼睛,淡淡問道:“你什麽時候起喜歡吃瓜子了?”
蘇允之捏了捏耳朵:“回舅舅的話,談不上喜歡,就是無聊的時候會嗑點......”
他看見這個小動作,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收緊。
蘇允之有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習慣。
一旦緊張不安或是心虛,就會不自覺地去捏自己的耳朵。
她答完話,久久聽不到他回應,擡眸朝他一瞥。李韬神情溫暄,眼睛卻黑沉沉地望着她,目光深處,似有冷焰。
蘇允之沒來由地心頭一跳。
又來了!
又這樣盯着她。
這個人果然......讨厭。
“剛剛林嬷嬷的話你也都聽見了。”他的聲音裏幾乎有一絲溫柔。
轉眼間,暗潮都已平寂淡退,似乎......剛剛那一眼盡是她的錯覺。
蘇允之看着他點頭。
李韬看向紫雲和羽扇:“盯着小姐喝藥,不得懈怠。”
他說話總是不緊不慢的,卻讓人絲毫也不敢輕慢。
蘇允之低下了頭。
她最讨厭喝藥,一想到往後每日要喝兩回,還得連續喝兩個月,整個人都有些蔫了。
李韬請人過來給蘇允之探脈的事,很快就傳到了黃氏的耳朵裏。
“侯爺還親自過去了?”黃氏不可置信。
“正是呢,聽說看診的人走後,侯爺還留在表姑娘那兒說了會兒話。”下人應道。
“說了什麽?”
“這......奴婢也不知道。”
黃氏擰眉:“奇了怪了,他怎麽突然管起應懷玉的事?”
她想到上回自己那侄兒被李韬扔進衙門的事,眉頭皺得更緊。
莫非上次的事也不是巧合?
應懷玉那丫頭,什麽時候......和李韬關系這麽親近了?
難道說,上次的事也是她從中作梗?
黃氏搖了搖頭,心想不至于,應懷玉既沒有那個膽子,也沒有那樣的心機。
比起這個,她更擔心的,是李玄清和應懷玉的事。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長子一心要納應懷玉進門,若是她橫加阻撓,反而會讓母子之間生出隔閡。
可李玄清要納應懷玉為妾,怎麽着也得李韬點頭。從前倒也罷了,眼下李韬一而再地插手茯苓院的事,多有回護,事情似乎就麻煩了起來。
黃氏目光一轉,暗道:她還是得為清兒想想法子。
是夜,木樨堂。
“侯爺,碧雲招了,镯子上的毒就是她下的,”王岩禀報道,“兩個月前她在前院撿到镯子,一直私藏在身邊。”
“有沒有人指使?”
“沒有。”
這個碧雲是李玄清新擡不久的通房,她私自給應懷玉下毒的緣由,幾乎不言而喻。
李韬仍然低頭看着公文:“按府裏的規矩處置。”
“侯爺......有一件事,碧雲說她有了身孕。屬下找人給她診脈,确實是喜脈。”
李韬一頓,擡起頭看向他:“你去把大少爺叫來。”
平陽侯府西北角落有一個北苑,專門看押審訊犯事的下人,碧雲就被關在此處。
此時她頭發披散,抱膝坐在角落裏,目光卻很平靜。
門吱嘎一聲打開,屋裏的人擡起頭,看到來人,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大少爺......”
李玄清看了她一眼,面露驚疑,轉而看向李韬:“二叔,她這是......”
李韬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自己問。
碧雲瑟縮了一下。
李玄清皺眉:“碧雲,你到底犯了什麽事?”
她起初不吭聲,過了會兒又突然擡頭緊緊望着他道:“大少爺,奴婢有您的孩子了,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能在這兒......”
李玄清一愣:“怎麽可能?”
碧雲垂眸,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您忘了,這個月十五那日您喝多了......”
李玄清有些愕然。
“她在镯子上下毒,想要懷玉的性命,”李韬緩緩道,“按照府裏的規矩,應該直接處置,但她有了你的骨肉。”
李玄清聽到下毒的事,悚然一驚,不可置信地看向碧雲。碧雲被他的目光一刺,飛快別過了眼睛。
李玄清起初不相信,因為碧雲平素最為溫柔知禮,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
可這種事,他二叔是絕不會弄錯的。
李韬看了李玄清一眼,接着道:“你考慮一下,是等到孩子生下來再做處置,還是現在就處置。”
碧雲猛然一顫,擡頭看向李韬。
李韬的意思,碧雲就算生下孩子,也無法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樣母憑子貴,她注定要死,問題在于要不要留這個孩子。
碧雲慌亂道:“大少爺救救奴婢,奴婢跟了您這麽長時間,伺候您這麽長時間,大少爺......奴婢只是害怕了,奴婢從沒想害死表姑娘的......”
李玄清根本無暇顧及碧雲,甚至于此時此刻,連她害人的原因他都顧不得深究。
他最在意的是李韬的态度。
李玄清暗中觀察對方的神情,卻始終無從分辨其喜怒。
無論是眼下,還是将來,李韬都是他直入官場背靠乘涼的大樹,他不能讓李韬失望。
這次的事不算嚴重,只要他自己的反應和态度足夠好,就能彌補一二。
遲疑了一下,李玄清咬牙轉過身,不再看碧雲:“這個孩子本就是個意外,生下來對侯府和大房的名聲也不好,二叔......直接把人處置了吧。”
碧雲如遭雷擊,幾乎不能信自己所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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