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求娶 (1)
李韬皺眉,起身吩咐下人去請林嬷嬷過來。
蘇允之坐在那兒,擡頭看着他高大挺闊的背影,心裏湧出一絲異樣。
酸漲之餘,卻是......說不出的心安。
此時,她的目光向下一落,才驚覺自己還赤着雙足。
李韬轉身時,看到她整個人都陷在太師椅裏,雙腳也縮在上面。
瘦瘦小小的一團。
他神色一頓,走過去直接把她抱了起來。
她捉住他的袖子,聲音有些不穩:“舅舅......”
李韬目光一暗:“這樣會着涼,我抱你去床上。”
蘇允之與他四目相對,須臾後,緩緩垂下了頭。
他抱着她走到床前,俯身将她放落。青絲縷縷,從他脖頸、胸前掠過。
在被他放落的剎那,她感覺他的氣息一下子逼近過來,攀在他肩頭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李韬目光一深,把人放下,拉過錦被給她蓋上。
“我還是回去......”
這個時候她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再怎麽樣她也不能睡在他這裏,而且還是......他的床榻,這像什麽樣子?
誰知才一張口,就給他伸手按住了唇:“閉嘴。”
這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令她一窒。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當初她在忠勤伯府意外受傷,被他帶回府,路上在那馬車之中似乎也有過......原本那種感覺極其朦胧,甚至讓她以為是夢或者幻覺,此刻卻無比清晰。
當時他那句低沉的話語,也隐約在她耳畔響起:“你讓誰......不要離開?”
蘇允之看着他,一時有些失神。
李韬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只道:“你先歇着,我去處理一些事。”
她點點頭,沒有吭聲。
李韬走後,蘇允之躺在他的被子底下,聞到那并不陌生的清冽淡香,一時昏昏沉沉。
林嬷嬷到後給她看了傷,重新包紮過才離開。蘇允之再一躺下,便睡沉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聞到屋裏淡淡的藥味,眼見幾個丫鬟都不在跟前,還以為自己是在茯苓院。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一只手摸着額:“紫雲?”
“想要什麽?”一個溫潤低沉的聲音自近處響起。
蘇允之一驚,擡眸看去,就見李韬立在屏風前望着自己。他着了一身煙灰色長袍,比平時減了幾分威嚴,多添幾許柔和,看着很是儒雅。
不過,他那目光卻有幾分深不可測一般。
蘇允之愣道:“舅舅怎麽……”她手撐着榻,歪着身子,臉色泛白。
李韬掃了一眼她右頰上睡出的紅色褶印,道:“想喝水?”
蘇允之點點頭,又看他一眼:“我自己來……”
他卻看着她淡淡道:“你坐着。”語罷就轉身過去了。
過了半晌,她從他手中接過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泰然,眉眼溫和,雙眸一垂,靜靜地坐那兒喝了幾口水。
這水溫暖裏帶一絲沁涼,正是最舒服的熱度。
李韬看那杯子見底,問道:“還要麽?”
蘇允之忙說夠了。
李韬仍然望着她:“人覺得如何?”
他這麽一問,蘇允之想到睡前險些被李玄清強迫的隐約片段,不免有些不适,只垂了頭:“好些了。”
“舅舅,表哥他……”
李韬掃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後他不會再來招惹你了。”
她心裏一跳。
他怎麽……說得這樣篤定?
“好了,再歇會兒。”李韬擡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按,随即往下,掌心拂過她的眼睫,迫使她閉上眼睛。
蘇允之眼睫一顫,沒有再睜開眼。
翌日,東宮。
樓知春步入內殿,看到謝胥坐在案前眉頭緊鎖,假作不經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冊,心頭微動。
“殿下,樓大人到了。”
謝胥擡手免了樓知春的大禮:“老師怎麽沒來?”
樓知春謙恭地笑笑:“侯爺府裏好像有什麽事,方才他從刑部出來,就直接......回府了。”
他表面如此,心裏卻把李韬罵了個狗血噴頭。天底下敢放太子鴿子的,恐怕除了當今聖上,也就只有平陽候了。
謝胥有些訝異。
樓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謝胥并未因此有不悅之色,一開口便直接問他正事:“刑部那邊查得如何了?”
“仵作驗屍,發現顧善德身上有多處外傷,皆是歡好時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傷是兇手暴起所致,看情況,并非蓄謀殺人,而是臨時起意。”
謝胥臉色一沉:“這麽說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樓知春道,“唐大人盤問了宮裏的人,得知顧善德死前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宮,天池宮的小太監說看到她往西宮的方向去了,但西宮六苑的侍衛并未看到她經過,唐大人推測,顧善德就是在從天池宮到西宮的路上遇害的。”
謝胥不語,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天池宮和西宮之間,只有宮道和……湧泉宮,對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宮道上作案,所以極有可能是在……”
話未說完,聽到咔嚓一聲,樓知春擡頭一看,驚見謝胥手中的狼毫筆竟斷成了兩截,連忙把頭低了下去。
湧泉宮是蘇貴妃當年所居之處,如今早已成為禁地。
“不可能,湧泉宮早已封門,沒有人能進去。”謝胥冷聲道。
樓知春把頭埋得更低:“唐大人懷疑兇手是在湧泉宮犯案,已經向皇上請示,想要……重開湧泉宮。”
雖然謝胥并未作聲,可樓知春還是明顯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對這湧泉宮頗為忌諱。
湧泉宮只不過是蘇貴妃當年的行宮而已,他為何會如此?
樓知春心念一動。
過了許久,謝胥開口道:“這個唐渠,果然是個硬骨頭,他倒也不怕觸怒父皇。”
樓知春見對方又恢複如常,暗中松了口氣。
“那老師說了什麽?”
“侯爺說,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引薦給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
謝胥眼睛一眯:“什麽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無可厚非,但照理說,刑部這麽多高官,怎麽也輪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動他的人,能有幾個?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萬貴妃了,他還沒有那個膽子與朝臣勾結,若說這是萬貴妃的意思,那皇上會這麽輕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說得通了。”
“他是萬貴妃的人?”謝胥嘴角一動,目光詭谲莫測。
樓知春:“有這個可能,畢竟萬貴妃盛寵之下,海公公近日與其往來甚密。而萬貴妃的親信萬鵬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貴妃。”
“這麽說來,這個唐渠很有可能已經成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萬貴妃聯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樓知春搖頭:“侯爺并沒有這麽說,他只是想提醒殿下,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動向。”
謝胥颔首,若有所思。
傍晚時起了大風,城中落葉狂掃,呼聲大作。平陽侯府木樨堂內,蘇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強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規矩。不過大房如今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被管事周霖逼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來管這些。
更主要的是,在這侯府,他平陽候就是規矩。
李韬把披風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氣洗淨了才走到內間。
他這屋裏都是素色,錦被,帷帳,枕頭,都是如此。平時只有他一個人,眼下她躺在那裏,就像給這個地方添了好幾許顏色。烏黑如水緞的長發散在他的枕頭上,側臉粉撲撲的,微張的雙唇亦泛着嫣紅。
她睡着的時候就是如此,看起來總是一團孩子氣。
李韬坐在床沿,靜靜地看着她。
明明屋外狂風大作,她卻睡得這樣乖靜。玉白的臉一半壓在枕頭上,一半露着,顯見是睡得很熟。只不過,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緒籠罩。
李韬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觸碰到她眉心時,又收了回去。
他閉了閉眼睛,想起身走開,動身的時候卻驚動了她。
蘇允之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他的臉,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舅舅,您怎麽......在這兒?”
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她的嗓音還有些沙啞,透出慵懶。看她的樣子,是睡迷糊了以為自己還身在茯苓院。
李韬沒有揭破,低頭看着她:“來看你。”
蘇允之這才發覺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裏,臉一紅,立馬松開了手。剛剛她被驚動,竟還沒睜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韬面不改色:“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問起了紫雲和羽扇。
“她們沒事,林嬷嬷給她們開了藥,”李韬頓了頓又緩緩道,“蘇夫人本來要來看你,蘇府那邊我也已經派人捎信過去,只說你的傷複發了,不方便見客。”
蘇允之松了口氣,偷偷打量他的臉色,有些好奇想問李玄清的事,卻沒敢開口。
她還記得李韬當時發作的樣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憚他,也只是自己捕風捉影,這回是真的見識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時候,還面無表情的。
“怎麽了?”
“......沒事。”
“那剛好,我也有話要問你。”他又坐下來,看起來很平靜。
蘇允之躺在那裏,睜着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懷玉,”他道,“讓你嫁給我,你願不願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李韬面色平靜,不緊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補空缺,好名正言順地把掌家之權拿回來。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關系上的牽扯,你難得合适。”
他一頓,聲音更沉:“嫁給我,就沒有人敢随便動你。你身有舊疾,常需調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将你養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體子嗣難養,嫁給其他任何人,都難免被責難逼迫,若是嫁給我,無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從來也不值一提。”
他望着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和,甚至微微帶笑,語調也是和和緩緩的,可嘴裏吐出來的話卻完全是另一碼事:“這般自在,沒有不答應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給李玄清。”
短短幾句話,先利誘,再威逼,根本不給她選擇的餘地。
蘇允之以前一直覺得李韬輕佻無禮,此時此刻卻覺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極點。
他的外甥女孤苦無依,從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計,險些毀了清白,他竟然還把算盤打到她的頭上。
是了,真要這麽說起來,應懷玉無父無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給他當個傀儡夫人的确是再合适不過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應嫁給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蘇允之簡直是有些氣急敗壞了。
最可氣的是,眼下她還沒辦法一口就回絕他。
要是失去了李韬的庇護,她在這平陽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給李玄清做妾。
蘇允之目不轉睛地看着李韬,他卻雲淡風輕、從容自若的,還一副極有耐心的樣子。
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絕?
蘇允之真想罵他不知羞,快三十歲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歲小外甥女的主意,還這樣威逼利誘。
竟然連子嗣的事都拿出來說,還說什麽自然會把她養得好好的,他這是娶妻還是養豬?
若是原先的應懷玉,恐怕早就已經給他吓傻了吧。
可話說回來,李韬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顯貴比起來,他簡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別說姬妾,他那木樨堂裏,連個像樣的丫鬟都沒有。
房嬷嬷倒是偶爾過去送吃的。
不說同輩,光他的侄兒李玄清那院子裏,水嫩青蔥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這兒,只有王岩和幾個暗衛,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兒氣血翻湧的時候,李韬卻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望。
蘇允之很少怒形于色,或者說,她是很少會動怒。
她要是真的生氣了,眼睛就會眨個不停,腮幫子也會微微鼓起。
活像條金魚。
一如眼下。
掌心滋生癢意,他的手輕輕握成拳,放落在膝頭:“正巧你這兩日要養傷,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蘇允之抿唇,沒有吭聲。
這個人,人模狗樣的,說的根本不是人話,每每還這樣一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做派,真是可恨。
“侯爺,樓大人來了。”外間突然傳來王岩的聲音。
李韬應了一聲。
蘇允之微微睜眸,這才覺察到自己眼下是在木樨堂。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李韬已經走到了門口。
這時,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就
此情此景,竟與夢中的那一幕相重疊。
當年她入宮前,二人最後一次見面,他遠遠望着她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蘇允之有些怔愣,一時竟忘了自己眼下是在生氣。
樓知春被下人引到木樨堂的時候,李韬正負手站在撫廊下,神色淡淡地望着撫廊下的月桂樹,不知在想着什麽。
“侯爺。”
李韬仍然看着那一處,并未轉身:“這麽快又過來,是案子出了什麽問題?”
樓知春看着他:“就在剛才,皇上已經批準唐渠重開湧泉宮的請示,再過一會兒唐渠就要帶人進宮了,侯爺不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李韬眉心一動:“這麽快?”
“侯爺指的是什麽?”
“皇上的批示。”
樓知春點頭:“皇上對這事兒的确是不大高興,不過,該批還是批了。說起來,太子的反應也怪得很,聽說要重開湧泉宮,他把筆都給捏斷了,我瞧着......很是有些蹊跷。”
李韬眸光流轉之間,有寒氣傾溢,嘴角卻輕輕揚起:“聽說太子與蘇貴妃情分不淺,有這種反應也不足為奇。”
樓知春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太子說了燕王的事,他又是什麽反應?”李韬問道。
“說不好,太子有些驚訝,卻也沒有很意外,似乎是将信将疑。”樓知春回憶着當時謝胥的反應,慢慢說道。
“也罷,先進宮再說吧。”
樓知春一頓,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侯爺府裏的事......處理好了?”
李韬嗯了一聲。
樓知春見他摸着玉扳指,笑得愈發溫潤如玉,心裏冷不丁一跳。
每次李韬在算計人的時候,都會這樣笑,明明之前他聽到王岩禀報趕回府的時候,神色還陰沉得可怕。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皇城,玉華宮。
夜色将近,燈燭漸亮,宮牆上映出斜枝飛影。
內殿寂靜無聲,香爐中飄出袅袅青煙。皇帝坐在案前,狀似假寐。
“陛下——”盛裝打扮的萬貴妃掀起簾子走進來,她穿着一身淺碧色宮裝,外罩白色輕紗,寬大的裙擺在身後搖曳,豐腴玲珑的身姿隐約可見,随着她的走動,愈發袅娜生姿。
皇帝還未睜眼,嘴角已經勾起:“來了?”
萬貴妃在他身畔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貼了上去,絲毫沒有尋常妃嫔的拘謹:“這個時辰了,陛下怎麽還不用膳?”
她嘟着嘴,一副嗔怪的語氣,神态如二八少女。
皇帝睜開眼,在她手背上一按:“這就用膳,哪敢不聽你的話。”
萬貴妃滿意地一笑,扶起皇帝走到桌前,吩咐宮人上膳布菜。
皇帝夾了幾口菜,随意吃了些,就不吃了。海德英見皇帝胃口不佳,暗中給旁邊的小太監使眼色,示意對方把湯端上來。
萬貴妃瞥了一眼皇帝沉凝的側臉,從那小太監手中接過湯碗,親自喂到皇帝嘴邊。
皇帝由她喂着,一口一口地将碗裏的湯喝盡。萬貴妃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無微不至:“皇上是不是乏了,要不要早點歇息?”
皇帝搖頭:“奏折還有一些。”
萬貴妃伸手在他心口揉了揉:“別太累着自己。”
皇帝沒有說話,看着她的目光卻十分柔和。
将皇帝送回內殿以後,沒過多久,萬貴妃就走了出來,與方才截然不同,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笑意。
“今日就安排那個新來的蘭芝過去伺候皇上。”
海德英俯首應是。
蘭芝是萬貴妃□□了數日的宮女,原先就在萬貴妃宮裏當差。
沒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地知道,皇帝對萬貴妃的寵愛已經到了什麽地步。
幾乎可以說是毫無條件、毫無原則的縱容。
就連皇帝夜裏臨幸妃嫔,萬貴妃也常有幹涉,甚至有時候還會替皇帝挑人。
皇帝竟然從來沒有說過她什麽。
在海德英看來,這個萬貴妃既是寵妃,卻也像太後。若是前朝那些言官知道後宮這些事,恐怕都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了。
如今這個萬貴妃,沒有顯赫家世,又不年輕貌美,卻像身上長了鈎子一般,把皇帝鈎得牢牢的。
從另一種角度看,也許這就是皇權的力量。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寵誰,又想怎麽寵,全憑他一人的心意,不論多麽荒唐,都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
剛剛那個情形,海德英陪伴皇帝這麽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萬貴妃也早看出來了。
還不是為了重開湧泉宮的事?
之前香林別苑鬧鬼,皇帝知道後還吐了血。
海德英搖了搖頭,望着遠處夜幕裏重疊的宮牆,無聲地嘆息了一下。
到子時,侍寝過後的蘭芝從殿內走了出來。只有萬貴妃能留宿玉華宮,蘭芝這等沒名沒份的宮女自然沒有這個資格。
她第一次承寵,出來時臉上還帶着異樣的潮紅。
海德英細細看了她一眼,容貌不算絕色,但在十七八歲光景,正是最鮮嫩如水的年紀,怎麽樣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姑娘随梁公公過去吧,貴妃正等着你呢。”
蘭芝攏緊了衣領,朝他福了福,跟着太監走了。
海德英仰着臉,看着對方背影,擦了擦手指的灰,輕飄飄道:“是第五個了吧。”
寒風凜冽,霜氣漸侵。
這個時辰的皇宮最冷,也最靜。
蘭芝被一路領到了歲玉宮,此處并非貴妃所居的寝宮,與東西兩宮隔了四道宮牆。她到時,手腳都已經被夜風吹得涼透。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千歲。”蘭芝恭恭敬敬地伏首行禮。
萬貴妃坐在上首,殿內空蕩蕩的,随侍的宮人不多,唯有幾個親信。
燭火無聲地搖曳。
“起來吧,一起可還順利?”萬貴妃開口說話時,聲音在這諾大的宮殿內似有回響。
蘭芝方才被凍僵的臉蛋此刻又透出幾許紅暈:“回娘娘的話,一切順利。”“要了幾回水?”
“兩回。”
萬貴妃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之前那幾回派去的年輕宮女,也有比蘭芝美貌許多的,皇帝從來只要一回,今晚卻破了例。
上個月派去的那個琉璃,還有一半西胡血統,綠眸雪膚,漂亮得不像話,也未見皇帝如何。
萬貴妃輕輕地笑了一下,低聲喃喃道:“他果然是還沒能忘了那個女人。”
蘭芝雲裏霧裏。
萬貴妃從椅子上慢慢起來,走到她跟前。
“娘娘......”
下一刻,淩厲如刀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直把她扇到了地上。
蘭芝被打得雙耳嗡嗡作響,卻顧不得疼,狼狽地爬回去連聲告饒:“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萬貴妃收回手,旁邊的宮人連忙上前給她揉捏手腕。
她望着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年輕宮女,輕聲道:“今天就用針吧,越疼的……越好。”
蘭芝猛然擡頭,看到旁邊的宮人呈上來一排粗長的金針,剎那間渾身血液倒流,吓得往後一跌:“不、不要......”
有了皇帝的批示,想打開湧泉宮的宮門,自然暢通無阻。
唐渠帶着一名随從走在最前,李韬、樓知春二人緊随其後。這回的案子,李韬算是從協督管。
湧泉宮內的擺設仍然和當初一樣,只是數月無人打掃,積了不少灰。
李韬看到梳妝鏡前的那支白玉簪子,神色一暗。
樓知春沒有覺出他的異樣,還低聲在他耳邊道:“你說奇怪不奇怪,皇上要是真的對蘇貴妃那麽情深意重,好歹也該讓人好好打掃她生前住過的地方,如今卻讓這兒成了禁地,灰積成這樣,真叫人想不明白,果然是......聖心難測啊。”
唐渠聽到背後窸窸窣窣的低語,眉頭一皺,回頭看了樓知春一眼。
樓知春咳嗽了一聲,連忙拱手:“見諒見諒,我這人天生話痨。”
唐渠沒有應他的話,伸手一指身前的屏風,望向李韬道:“侯爺,您看這上面。”
李韬掃了一眼,在那金漆屏風上看到幾道明顯的抓痕,目光一凝:“我記得顧善德的指甲裏就有少許金色的顆粒。”
唐渠點頭:“看來她真的是在這兒被殺的。還有,這宮裏頭的花瓶瓷器,桌椅矮凳,無一不是沾滿灰塵,可地上卻幹淨許多。”
樓知春挑眉:“想必是有人故意打掃過了,原先布滿灰塵,進來的話肯定會留下腳印。”
唐渠看了他一眼:“不錯。”
李韬走到那屏風前,指腹擦過表面:“看來兇手沒有注意到這裏留下的痕跡。”
“能夠把人弄到這裏殺死,用強的恐怕不行吧?顧善德一旦大叫,就會驚動禁軍侍衛,莫非是熟人把她騙進來的?或者是她被下了迷藥?”樓知春道。
李韬搖頭:“被下了迷藥,就不可能留下這樣的抓痕。”
唐渠低頭看着地上,走到屏風旁邊的高幾邊,神色一凝:“這又是什麽痕跡?”
其餘二人上前一看,高幾底下的地上還積着一層厚厚的灰,靠近邊緣處卻缺了一個口子,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上面放過。
看起來形狀頗為奇異,邊緣曲折,一半橢圓,底下又略微凸起。
李韬眼睛一眯。
“這兒掉過東西,但是不對啊,”樓知春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就這一塊,一點灰都沒有。”
唐渠皺眉:“是兇手當時拿走的?”
“若真是如此,怎麽不把這兒的灰塵也清幹淨?”李韬反問道。
樓知春道:“而且照這宮裏落灰的程度看,若是兇手前夜拿走了東西,這個缺口再怎麽樣也得落上點灰,可現在上面什麽都沒有......連一點點灰都沒有。”
他擡起手指:“看看,這比我家裏還幹淨。”
樓知春擡眸,和李韬相視一眼,又看向唐渠:“莫非我們進來之前,還有人偷偷進來過了?”
唐渠搖頭:“這不可能,案發以後,禁軍在東西兩宮之間加強了守衛,每道門都有四人,每一刻鐘都會巡邏一次。”
樓知春環顧四下,目光落到不遠處那個随從身上。
對方低着頭,雙手扣在腰前。
樓知春走過去:“你袖子裏的,是什麽東西?”
誰知那随從擡頭定定看了他一眼,竟轉身拔腿就跑!
唐渠一驚:“忍冬!”
事出突然,轉眼之間人已經跑到了宮門外。外面的侍衛見其穿着刑部從服,一時沒有反應。
李韬飛身追出去時,那個随從已經飛奔到了宮牆外。
唐渠和樓知春跟在後面,大喊:“捉住他!”
禁軍等人一路追趕到兩道宮門外,李韬已經把人制住。
“侯爺——”
“馬上去搜路上有沒有藏有玉佩一類的東西,樹下、牆角、廊下都不要放過。”李韬沉聲道。
樓知春:“果然是他拿的,侯爺搜過他的身了?”
“東西不在他身上,肯定是被藏在半路了,”李韬淡淡道,“那個缺口的痕跡,仔細想來,應該是觀音玉墜。”
忍冬目光一閃。
樓知春恍然大悟:“還真是!”
回想那個痕跡,的确就是觀音和蓮花寶座的一側。
唐渠臉色難看地看着地上的人:“忍冬,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忍冬一聲不吭。
樓知春:“唐大人,他是刑部的人?”
“他是張大人的手下,在刑部待的時間比我還長。”
“真是家賊難防,”樓知春氣道,“咱們這就去找尚書大人問個清楚!”
李韬把那個忍冬交給了禁軍,淡聲道:“張大人還不至于這麽傻,恐怕此人一開始就是被別有用心之人有意安插到刑部的。”
唐渠沉着臉不說話。
此時,一名禁軍侍衛走上前來:“幾位大人,剛才已經徹底搜尋過,沒有發現任何疑似物件。”
樓知春神色一變:“這怎麽可能?”
唐渠上前一步:“會不會還在他身上?”
“可侯爺已經搜過他的身了。”樓知春道。
“會不會......被他吞進肚子裏了?”
樓知春聞言一頓,用一種“你果然是個人才”的眼神看着唐渠。
李韬:“帶去刑部,有的是時間弄清楚,看着他點,別讓他自盡。”
唐渠颔首。
樓知春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紙:“剛剛那個缺口的形狀我已經謄下來了,這可是重要的證據,唐大人收好了。”
唐渠看了看紙上所畫,不禁朝樓知春多瞄了兩眼。
這個樓侍郎看起來有些輕佻,實際上觀察力卻敏銳得驚人,而且他周密至此,竟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還能記着謄畫此印,當真不簡單。
之後唐渠帶人回了刑部,樓知春則跟着李韬上了馬車。
“侯爺覺得,這個忍冬是誰的人?”
李韬閉上眼:“樓大人不知道,我就更不會知道了。”
樓知春暗中呸了他一聲。
“依我看,這次的案子不像是有人為了蓄意陷害太子而為。”
李韬嘴角上揚:“樓大人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樓知春摸着下巴,“拿這種兇殺案來陷害太子,實在是有失水準,既不夠準,也不夠狠,再加上剛剛那一出,我看此案就是有人沖動之下犯案,臨時起意才想給太子潑髒水,若是蓄謀已久,怎麽會留下那等破綻?”
“說的不錯,”李韬睜開眼,望向他道,“如果你想陷害太子,你會怎麽做?”
樓知春眼皮子一跳:“侯爺,屁可以亂放,話不能亂說。”
李韬淺笑:“不過是随口一問,樓大人心虛什麽?”樓知春擺手道:“我可不是心虛,不過若真要問我,那倒也簡單,恐怕......沒有什麽比誣陷人謀反更能置人于死地了吧?古人雲,構敵于為亂,不赦也。害敵于淫邪,不恥也。眼下這樁案子勉強算是後者,辦得這麽不利索,十之八九還成不了——侯爺覺得,到底會是什麽人幹的?”
李韬轉動着指間的玉扳指:“剛才在湧泉宮,你提過——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侯爺也這麽以為?”
“确切地說,應該是位高權重之人,”李韬搖頭道,“顧善德在宮中多年,難道會如此不知輕重,随随便便就能被騙進湧泉宮?”
樓知春思索着他的話:“除非是......不得已為之,若真是上位者下令非要她跟去,她一個小小的宮女,自然違抗不得。”
“湧泉宮是整個皇宮裏最受忌諱的禁地,”李韬緩緩道,“貿然進去,一個不好還會牽連她的主子長公主。”
“看來這個兇手絕不是侍衛宮人一流,的确是如侯爺所言,是某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樓知春一哂,“怎麽越說......越覺得太子很有嫌疑呢。”
李韬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太子。”
樓知春一愣:“侯爺為何如此篤定?”
“我問你,這樁案子為什麽鬧得這麽大?”
樓知春不假思索:“因為牽涉到太子和長公主,最主要還是因為長公主,若非這宮女是長公主身邊的顧善德,皇上輕而易舉就能把事情壓下去。”
他說完,神色一定:“你的意思是,兇手一開始根本不認識顧善德,只以為她是一個普通的宮女......”
“既然不是蓄謀陷害太子,而是沖動犯案,那兇手最初自然是不想把事情搞大的,後來是覺察到了顧善德的身份,才會想到陷害太子,把屍體弄到東宮。”李韬一字一句道。
樓知春說不出話來,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
李韬看向他,聲音愈發柔和:“樓大人,你說說,什麽人本事這麽大,大半夜的能把一具屍體從湧泉宮搬到東宮,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
樓知春咽了口唾沫,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也不知那塊玉佩到底去了哪裏……”
李韬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淩晨。
他一走進木樨堂,王岩就上前禀報道:“侯爺,表小姐想回茯苓院,已經找了屬下兩回了,屬下不敢放人走。表小姐面上沒什麽,就是晚上......什麽都沒吃。”
李韬應了一聲,腳步不緊不慢,卻沒有停下。他走進屋內,果然看到蘇允之坐在床頭,被褥整整齊齊地疊着,一看就是沒睡。
蘇允之看到他進來,立馬起身走到他跟前,眼睛睜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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