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裴湛

肅親侯府,翟清堂。

入門就是扇竹林立于溪紋樣的六扇圍屏遮得嚴實,門口的婢女偷偷朝珠簾處看了眼,下一刻就被堂內傳來的聲音吓得規矩站好。

“人還沒回來?”

圍屏內,主位上坐着靖和長公主,三房的裴清婉坐她的右下方,在靖和長公主話音落下,她朝門口觑了眼,果真觑見一片衣角。

遂後,就見那方白三悄然探出頭,沖她拱了拱手,外間下着細細碎碎的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掩蓋這處的動靜,趁靖和長公主還未發現,白三做出一個手勢,就立刻閃身消失。

裴清婉嘴角抽了抽,知曉那個手勢是讓她拖延時間的意思。

她就說,一大清早的,為何裴湛會派人去尋她,讓她來陪大伯母說話。

合着,在這兒等着她呢!

裴清婉沒好氣,但她幫裴湛善後也不是一次兩次的,即使心中不忿,但明面上卻還是替裴湛說着好話:

“大伯母別急,許是三哥被何事絆住了腳,才會耽誤些時間。”

靖和長公主擡眸看她,冷哼:“他一日日地不務正業,能被甚事耽誤!”

裴清婉還待說什麽,就被靖和長公主打斷:

“婉丫頭也不必替他說話。”

靖和長公主想起侍郎府今日派人來說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往日混賬也就罷了!他倒好,如今連旁人府中的家事他都要摻和一腳!”

裴清婉只得好聲安慰,但心中對裴湛這次所為也覺得不妥。

沈清山和他關系再好,他也不該伸手侍郎府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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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翟清堂的丫鬟不停地踮起腳尖朝外看,恨不得世子的身影立刻出現在眼前,千盼萬盼,終于在一刻鐘後聽見了小路盡頭傳來些許動靜。

小丫鬟擡頭看去,又立刻低下頭,只一眼,小丫鬟就知道那人必然是世子。

明知靖和長公主在等着他,裴湛的步調依舊不緊不慢的,舉手投足間,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貴,油紙傘遮住了裴湛的上半張臉,還未走近,小丫鬟就立刻蹲下行禮,從她的角度,看不清裴湛完整的面龐。

低頭時,小丫鬟看見了世子露出的半張臉,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和冷硬的下颌線,似拒人于千裏之外。

但即使如此,擦肩而過時,小丫鬟的臉色依舊噌紅。

裴湛剛走到翟清堂,就聽見靖和長公主怒氣沖沖的聲音,他漫不經心地挑了眉梢,腳步一頓,就想打道往回走。

可翟清堂前的奴婢眼尖,一看見他,就立刻高呼:

“世子回來了!”

裴湛一頓,不緊不慢地觑了眼那個奴婢,才踏進翟清堂,靖和長公主木着臉看向他,裴湛卻是神色輕松地坐下,才不慌不忙問:

“娘這麽着急喊我回來作甚?”

靖和長公主見不得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斜斜睨了他一眼:“你一句話讓侍郎府放了人,倒是威風,如今人家直接找上門來,我端看你要怎麽解決這破事。”

裴湛沒回來前,靖和長公主的确甚氣,如今見了人,這惱火倒消了一半下去。

誰知她話音剛落,裴湛就眯起了眸子:

“讓侍郎府放人?”

侍郎府的事鬧得長安城人盡皆知,沈清山往日和他走得近,人剛被關禁閉,消息就傳到他這兒來了,裴湛只聽了一耳,對沈清山的真心不可置否,但卻懶得多管。

靖和長公主從他話中察覺到什麽,臉上本就寡淡的怒意消去,冷下來:

“不是你?”

裴湛輕抿了一口茶水,沒說話,可态度卻明擺在那兒。

裴湛的确混,也時常氣得她心肝疼,但還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蒙騙她。

再想起侍郎夫人口口聲聲的哭訴,根本不是作僞。

哪怕靖和長公主再偏心,她也知道,裴湛在長安城的名聲不算好,如今侍郎府一事傳出去,旁人難免越發覺得裴湛霸道妄為,若的确是裴湛所為,也就罷了。

可如今卻不是。

靖和長公主擡眸看向裴湛:“沈家那孩子行為未免有些過于沒分寸了。”

這事一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不外乎侍郎府那小公子借着裴湛身份的便利,偷偷溜出府去了。

裴湛沒什麽情緒地點頭,仿若對自己的名聲根本不在意。

靖和長公主最看不慣他這副模樣,氣結道:“若不是你往日行事過于霸道,何至于旁人對此都深信不疑?”

就連她,在侍郎夫人對她哭訴時,也下意識覺得這事裴湛真的做得出來。

想起裴湛在長安城中的名聲,靖和長公主就一陣頭疼。

她和當今聖上一母同胞,自幼和皇兄感情甚篤,當初皇兄登基,她下嫁肅親侯府為其鞏固勢力,皇兄心中一直對她抱有愧疚,後來生下裴湛後,說來也巧,裴湛相貌甚像其舅,靖和長公主心知肚明,皇兄将對她的一腔愧疚全部付諸于裴湛身上。

她和皇兄再如何兄妹情深,裴湛都是她唯一的孩子,是以,她對此也樂見其成。

裴湛剛出生,就被請封為肅親侯府的世子,甚得聖上偏寵,得外人稱一句小侯爺,也因此,性子養得十分霸道混賬,偏生他在聖上面前進退有度,哪怕整個長安城都知他嚣張無禮,也拿他沒有丁點辦法。

靖和長公主的話,對裴湛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的。

外人如何說,裴湛本就不在乎,他出生起,就站在了旁人一輩子可能都到不了的高位,若如此,還活得謹小慎微,那才稱得上可笑。

這事不是他所為,靖和長公主沒了對他發脾氣的出處,裴湛和靖和長公主說了兩句話,就徑直出了肅親侯府。

一聽他直接出府,靖和長公主噎了半晌,終究頭疼得懶得管他。

裴湛站在肅親侯府門前,須臾,忽然神色不明地哂笑了聲:

“去蘇巷街。”

白三跟在裴湛身後,立刻讓人去備馬車,暗戳戳地觑了眼自家侯爺的臉色。

侯爺可能對自己的名聲不在乎,但侯爺素來睚眦必報,甚是小心眼,如今無緣無故背了個黑鍋,還被長公主訓斥了一番,怎麽可能當作沒發生過?

的确如白三所想,裴湛根本沒打算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名聲事小,他同沈清山的确幾分交情,沈清山想借着他的勢,裴湛也不在意。

可壞就壞在,沈清山不論是事前,還是出了侍郎府後,都不曾和他提過一句。

等到了蘇巷街,已徹底是午時了。

細雨淅淅瀝瀝,裴湛從馬車下來,錦鞋踩在地上濺了泥水,白三立刻舉着油紙傘替他遮住頭頂,裴湛掃了眼,踏進了蘇巷街中間的聚賢樓。

白三意外。

他還以為侯爺是來蘇巷街堵沈公子的,畢竟,沈公子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就住在蘇巷街。

白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搞了半晌,原來是他想岔了。

聚賢樓,裴湛常來,幾乎是他身影剛出現,掌櫃的就迎了過來,親自将人迎進裴湛常用的包廂後,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正是午時,蘇巷街和聚賢樓都甚是熱鬧,裴湛慣愛熱鬧,對此沒什麽不适應。

他坐在二樓,窗戶開了半扇,他倚在窗戶前坐着,白三親自替他倒了杯茶水,裴湛不緊不慢地抿了口,擡眼朝外看去,倏然,他視線停在一處。

半晌,裴湛輕眯眸子。

白三好奇,勾頭看了眼,一下就瞧了位女子倚臺坐着,訝然地挑起眉梢。

女子坐在靠門的櫃臺前,出着神,粉嫩的唇瓣輕抿,細眉微攏着,這煙雨天似添了幾分愁緒在其中,讓人恨不得立刻替她撫平眉心。

饒是白三跟着小侯爺見慣了佳人,此時也驚豔了片刻,稍頓,白三視線偏移,觑見門前的牌匾,頓時恍然大悟。

他眼底露出了幾分興奮,怪不得小侯爺會在這兒坐着,原來如此!

錦繡閣今日開了門,簡瑤坐在櫃臺前,想着這些日子長安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有些頭疼。

她對沈清山有印象。

無他,沈清山對她的确殷勤。

但也僅此罷了。

不是簡瑤心高氣傲,看不上沈清山,而是從江南到長安城,對簡瑤青睐的男子甚多,其中不乏世家貴府的公子哥,簡瑤習慣如此,她心中藏着想要做的事,對這些男女之情自然不如何上心。

前些日子,她忙于陳府的事,根本沒在意沈清山的動向。

誰知曉,再聽見沈清山的動靜,竟就是沈清山想要求娶她,卻被侍郎夫人關了禁閉的消息。

這幾日錦繡閣的客人明顯增多,察覺到旁人若有似無的打量,簡瑤壓下心底的煩躁。

她對沈清山的印象不錯,記得那是個規矩的人,稍說兩句話就會紅了臉,幾分扭捏不令人覺得小氣,反而十分讨喜,可偏生這樣一個人,給她招惹了這種麻煩。

簡瑤心中徐徐嘆了口氣。

“請問,這位可是錦繡閣的掌櫃簡姑娘?”

就在簡瑤苦惱時,頭頂一句問話立刻讓簡瑤回神,她擡頭,就見眼前站着一位少婦,頭上琳琅戴着甚多首飾,卻壓不住她一分豔色,臉上帶着客套疏離的笑,溫婉卻不可親。

四周傳來些許議論聲:

“這不是鎮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嗎?”

“……那不就是侍郎府沈公子的嫡親姐姐!”

其實即使沒聽見這些話,簡瑤也隐隐約約猜到眼前人的身份,因為,沈雯和沈清山樣貌有五分相似,只眼前女子五官更偏明豔些許。

不知是不是簡瑤的錯覺,她擡起頭後,眼前這人似乎愣了下,遂後臉上湧了些複雜的情緒,簡瑤不明所以,也不知她的來意,沒叫人看出她心中的忐忑,看似鎮定道: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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