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義女

“若是簡掌櫃準備好了,那就請和我們走一趟?”

來人在肅親侯府應該頗有地位,年不過四十的婦人,臉上挂着得體的笑,不卑不亢,明明只是個奴仆,卻比尋常千金小姐看上去還要貴重。

知曉眼前這位是自家世子的救命恩人,崔嬷嬷的态度十分友善,甚至可稱得上平易近人,言語之間也不會讓人覺得為難,不緊不慢地等着簡瑤回答,也不催促。

簡瑤早就做好了準備,沒讓崔嬷嬷久等,對着顏青囑咐兩句,就帶着青栀和崔嬷嬷離開。

肅親侯府誠意十足,錦繡閣前停了輛馬車,是用來接簡瑤的。

前前後後六個丫鬟,排場十足,蘇巷街常有貴人,此番行頭也未引起注意,直到簡瑤上了馬車,才引起一片驚呼,簡瑤安穩地坐在馬車上,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她掀起提花簾子一角,見到些許曾來過錦繡閣的貴女,看了眼崔嬷嬷,又看向馬車,眼神中充滿了忌憚和欽羨。

簡瑤不清楚崔嬷嬷的身份,但聽外間喧嘩,隐約猜到了些許。

她搖了搖頭,低嘆了聲。

長公主不愧是長公主。

這一趟,不僅是請她進府,也是在告訴衆人,從今以後,錦繡閣身後背靠着肅親侯府和靖和長公主這座靠山,甭管何人,日後想動簡瑤,都會在心中仔細掂量。

否則,僅僅接她入府,何至于派崔嬷嬷前來?

此時的肅親侯府,翟清堂。

靖和長公主高坐于堂,輕聲不斷,将下人指揮得團團轉:

“把皇兄昨日派人送來的白銀針泡上,給簡掌櫃的謝禮可備好了?”

等身邊婢女點頭後,她看了眼清單,擰起眉:“她自己就開着錦繡閣,什麽好布料沒見過?除了這匹雲織錦布,其餘布料全去掉,換成珠寶首飾,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該是喜歡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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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婉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抿着茶水。

對于大伯母的興師動衆,裴清婉不由得暗暗咂舌,她小聲地說:

“大伯母,是不是過于隆重了些?”

在她看來,就算那個簡掌櫃救了三哥,也不至于大伯母這麽重視,畢竟大伯母是何身份?

靖和長公主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她救了你三哥,若她是個男子,本宮為她求個一官半職都不為過,可惜是個女子,只能送些珠寶宅院,算什麽隆重?”

靖和長公主經過先帝晚年的朝廷動蕩,眼界自不是裴清婉這個生長在後宅中的女子可比的,她深知這世道,權勢和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金銀珠寶和宅院鋪子,對她來說,不過張口就有的東西,哪怕送再多出去,她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裴清婉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她一直養在靖和長公主身邊,哪怕有些心疼這些名貴的東西,也不至于舍不得。

另一邊,簡瑤被崔嬷嬷一路領進來,相比鎮南侯府,肅親侯府顯然府邸更大,入門就是紅牆玉璧,繞過去,才見景色,松柏成群,芍藥遍地。

見簡瑤視線一直停在芍藥上,崔嬷嬷笑道:

“簡掌櫃也喜歡芍藥?”

簡瑤忙忙搖頭,哪怕有心收斂,也難掩驚訝好奇:“還未到芍藥花期,這芍藥怎麽開得如此茂盛?”

“長公主偏愛芍藥灼豔,這芍藥是侯爺特意移栽過來的,花房的人照料,四季常開,為的就是讓長公主一進府就可見滿地芍藥。”崔嬷嬷停下來,為她解釋。

簡瑤頓了下,這其中費的心思和功夫恐不能一日言之,不由得道:

“侯爺和長公主當真恩愛。”

若不恩愛,肅親侯也不會因長公主下嫁就轉而傾全族之力支持聖上登基,若不恩愛,肅親侯也不會因長公主一點偏好就如此大費周章,若不恩愛,肅親侯也不會和長公主成親多年未曾納過一妾。

肅親侯和靖和長公主的事,在長安一直都是件佳談。

崔嬷嬷輕笑不語,顯然對這話是愛聽的。

走過芍藥叢後,簡瑤再未對其餘事物露出好奇,跟在崔嬷嬷身後,不知繞了幾個彎,路過花園涼亭,走過假山流水,最後越過一扇月洞門,踏上一則欄木游廊,在簡瑤快要被繞暈時,崔嬷嬷終于道:

“快到了。”

簡瑤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崔嬷嬷話音一頓,透着點意外:“你不伺候世子,在這做什麽?”

簡瑤擡頭看去,就見白三探頭探腦地站在游廊邊上,在陌生的地方看見熟悉的人,讓簡瑤心中不知名的緊張倏地放松下來。

白三沖簡瑤嬉皮笑臉地眨了眨眼,才讨巧道:

“這不是聽說崔姑姑去請簡掌櫃的進府,怎麽說簡掌櫃也救過世子一命,屬下不得過來親眼看看!”

崔嬷嬷是靖和長公主的奶嬷嬷,在府中地位特殊,裴湛都要喚她一聲崔姑姑,白三這是跟着裴湛一同喊的,在府內,白三可不敢亂喊什麽小侯爺,規規矩矩地叫世子。

崔嬷嬷沒管他那些小心思,睨了他一眼:

“行了,長公主還等着呢。”

白三可不是來攔人的,忙笑着側身讓行,只是在簡瑤經過他的時候,沖簡瑤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簡瑤驚得睜大眸子。

自回長安至今,也過了近十日,簡瑤沒見過裴湛,也不清楚他的傷究竟如何了,但白三剛剛的口型明明是在說“有小侯爺在,別緊張”。

小侯爺在?

裴湛?

他可以下地行走了?

所以,待會見長公主時,裴湛也會在?

後面一段路,簡瑤有些心神不定的,不知是什麽心思,因為白三的話,有些放松,倏地又有些緊張。

但又不知道為什麽緊張。

待回神時,她已經站在靖和長公主面前,和她想象的不同,靖和長公主沒有絲毫端着架子,巧笑如嫣,明豔大方,看簡瑤時就如同在看一個自家小輩,态度自然又親切,讓簡瑤不自覺就放松下來。

而裴湛,簡瑤掃了一圈,他根本不在。

簡瑤不着痕跡斂下眼眸,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靖和長公主讓人奉了茶水:

“宮中送來的白銀針,你嘗嘗可喝得慣?”

簡瑤端着杯盞抿了一口,茶香濃郁,淺澀後帶着甘甜,哪怕簡瑤不愛喝茶,都連喝了兩口才放下杯盞。

她有些緊張和羞澀,但說話時,還算大方得體:“侯府的東西樣樣都是好的。”

這不是奉承,而是實話實說。

她稍擡着頭,眸子中潋滟幹淨,靖和長公主朝她看去,直接掩唇笑了笑:

“你要是喜歡,待會我讓人給你帶上一包。”

裴清婉無聲地吃着糕點,心道大伯母真大方,這白銀針連肅親侯府都只有兩包,這一開口,就是送上一包。

簡瑤連聲推辭,她不知白銀針稀少,但聽這是宮中的東西,就猜到了貴重,自然是不敢收的。

靖和長公主打定主意送的東西,自然不會讓人拒絕,也沒在此下和簡瑤多說,請簡瑤來就是為了謝她,難免要提起裴湛:

“要不是你,羨之能不能回來都是另說,肅親侯府再如何謝你都不為過。”

這話中的羨之明顯是指裴湛。

簡瑤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若是推辭,顯得裴湛的命似乎不值錢般。

若不推辭,她的确不好意思,她本就抱着目的才救下裴湛的。

靖和長公主地位崇高,想讨好她的人數不勝數,也就叫她看人只圖眼緣,本來請簡瑤進府,只想謝她一番,真的見了人,反而倒覺得生了絲喜歡。

她被肅親侯捧着慣着,素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當即慢條斯理道:

“你可想要的?我聽聞你只孤身一人,若是無所求,我收你做義女如何?”

話音甫落,倏地,房中響起一陣咳嗽聲,就見裴清婉被茶水嗆住,捂着唇角咳嗽不斷,驚悚地擡起頭,看了看靖和長公主,又看了看簡瑤。

半晌,她才緩過來,對上靖和長公主的視線,斟酌着說:

“這、大伯母,這是不是不妥?”

簡瑤臉色也是憋得通紅,忙忙搖頭:“長公主使不得!”

認靖和長公主為義母,的确可說是一步登天,但她沒那麽大的心思,她只是想替父親讨個公道而已。

靖和長公主回神,也知曉自己方才的話欠妥。

但她稍稍擰眉,看向裴清婉:“你這麽大反應作甚?”

裴清婉讪讪,有苦說不出。

她該怎麽說?

說三哥可能對這位簡掌櫃抱有不知名的心思?

前幾日翟清堂給不聞院送凝脂膏的事,她可是知道的,三哥忽然要女子用的凝脂膏作甚?

再聯想三哥貼身攜帶的絨犬,和恰好救了他的就是錦繡閣的簡掌櫃。

這麽多線索串在一起,裴清婉想不猜到都難。

裴清婉吞吞吐吐:“我只是一時受驚。”

靖和長公主搖頭,輕聲訓了句:

“日後可不準這般,我不過是想收個義女,有何大驚小怪的?”

裴湛剛到翟清堂,就聽見這麽一句,他身後的白三吓得當場臉色大變。

義女?

這府中今日來的還有誰?

裴湛自然也反應過來,快要繃不住往日氣定神閑的神情,他掀開簾子快步走進去,在靖和長公主驚訝的神色中,拉住簡瑤,擠出一句:

“我找簡掌櫃有事!”

他沒聽到前面,生怕晚一步,簡瑤就點頭應下來。

簡瑤還未來得及反應,只驚呼了一聲就被裴湛拉了出去。

靖和長公主被這變故驚得站起來:

“他這是作甚?!”

裴清婉捧着茶杯縮在凳子上,置身事外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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