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牢房

裴湛到的時候,簡瑤正坐在院子中,點着一盞燭燈。

皎月挂半空,女子素衣清雅,裴湛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皎月和佳人誰更耀眼些。

女子不知在想什麽,他翻牆而入的細微動靜也沒叫她回神,裴湛挑眉,踱步走近,女子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廣袖裙,在席風中看着就覺得涼。

裴湛将身上礙事的披風脫下,搭在女子身上,這一變故,簡瑤終于回神。

她吓得一跳,轉眸看見裴湛,才松了口氣,捂着胸膛,嬌聲抱怨:

“你進來怎麽沒有一點動靜?”

裴湛幾不可察地輕挑眉梢。

這句話可真是冤枉。

但裴湛沒和她去争辯,伸手碰了碰女子手邊的杯盞,裏面的茶水已經涼透,裴湛稍頓,将茶杯拿到一旁,握住女子的手。

她在冷風中不知吹了多久,手心冰涼,這般不愛惜自己身子,叫裴湛擰起眉:

“在這裏坐了多久?”

簡瑤實話實說:“一炷香左右的時間。”

裴湛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細細看過女子神情,百思不得其解:

“錦姨那邊,我已經讓母親派人去接,你父親一事,也徹底由我接手,阿瑤現在還有什麽煩心事?”

簡瑤細眉輕蹙,她不知該怎麽說。

有些矯情,可卻叫她一日失神,她輕聲讷喃:“我回來後,才覺得,我往日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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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靜靜地等她說。

簡瑤卻是反握住他的手,眉心攏着一抹擔憂:

“幕後之人,心狠手辣,絕不在乎人命,也膽大包天,我擔心……”

如今,她煩心事皆由裴湛平,她反而擔心起裴湛的安危。

讓她放棄替父親查清真相,她做不到,如今又矯情地自我矛盾,說來當真可笑。

既要熊掌,也想得魚。

哪會有兩全其美的事!

聽出她為何心不在焉,裴湛怔愣了一下,遂頓,他眉眼染上一抹笑意,淺淺淡淡的,卻是真切的愉悅,他拍了拍女子的手,安撫她:

“別擔心。”

“除了聖上,還無人可一手遮天。”

此事倒真不是裴湛輕狂,往日他沒有準備,方才被幕後之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如今長公主早已安排人随身護着他,再想私下要他的命,可沒那麽容易了。

裴湛怕女子不信,他說:“我既然決定幫你,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甚至不能将肅親侯府牽扯進來。

若無準備,他怎敢對簡瑤誇下海口?

但裴湛對女子的擔憂甚是受用,他可以為了她涉險,可若她只覺理所當然,任何人時間久了也會覺得心寒。

如今之下,裴湛反而越生幾分憐惜。

不過,裴湛将女子披風攏緊,咬牙輕啧:

“今日特意在院中等我,是怕我再進你閨房?”

小心思被發現,簡瑤漲紅了一張臉,匆忙低下頭,心虛地反駁:“不、不是。”

她們私下定情,本就不妥。

兩人終究并無任何明面身份,怎可任由他再随意夜探閨房?

裴湛意義不明地嗤哼一聲,也懶得戳破女子家的小心思。

夜色漸深,他離開的時候,才說了一句:

“昨日婉丫頭和我說,再過半旬,五公主在皇家別院設宴,邀人一同春游賞景,估計會熱鬧一些,到時,我帶你一同前去。”

裴清婉和裴湛提起時,裴湛本是不想去的。

結果今日一來,就見簡瑤在胡思亂想,裴湛覺得,還是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就不會總這般憂心忡忡。

女子愁緒的确甚美,但裴湛總想叫她開心些。

裴湛走了好一會兒,簡瑤還沒能回過神來,青栀聽見院內沒了動靜,打着哈欠走出來,嘀咕:

“姑娘,該歇息了。”

簡瑤呆呆地擡頭看她:“他說,帶我一同去皇家別院,這是何意?”

她問得吞吐,似遲疑不解。

青栀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旁觀者清,她一下子就看出裴湛的用意:

“恐怕,一是想叫姑娘出去散心,畢竟,連奴婢都覺得姑娘最近的狀态不對勁,老是悶在院中,仔細着悶出病來。”

青栀借機說出心中不滿,簡瑤被噎住,心虛地眼神躲閃。

錦姨和父親的事壓在她身上,簡瑤怎麽可能不憂心?

但很快,簡瑤就被青栀接下來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這其二嘛……”

青栀捂住唇偷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那自然将姑娘領出去轉轉,好叫旁人知曉,姑娘是他護着的人,讓旁人都長點眼,仔細着些!”

姑娘貌美傳長安,往日為了見姑娘一面,錦繡閣總客似雲來。

哪怕貴如小侯爺,心中不也得提防着些?

可不得趕緊确定名分,打消旁人的觊觎之心?

簡瑤臊紅了臉,嗔惱:“你在胡說些什麽呀!”

末了,簡瑤眸中閃過一抹黯然,她安靜下來:

“況且,我和他身份差距甚大,哪怕他有心,恐落入旁人眼中,我也不過上不得臺面。”

這話自嘲得有些難聽,總歸青栀聽不下去,她呸了幾聲:

“姑娘說什麽呢?!”

“哪有這麽說自己的?這人不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娘又未做什麽下三濫的事情,姑娘如此好,小侯爺對姑娘心生愛慕,最是自然不過。”

青栀擲地有聲:“只要小侯爺端正态度,誰敢輕視姑娘?”

“若當真有那般情況,不外乎嫉妒和小侯爺不夠上心!”

但話又說回來:“小侯爺為姑娘做了這麽多,可謂真心十足,所以,姑娘在擔心什麽?”

青栀真心不解。

在她看來,誰對姑娘真心好,誰就是好人。

裴湛在其中尤為突出。

所以,姑娘和小侯爺,當得起郎才女貌,青栀讀書少,可也說得出般配二字。

青栀的話似當頭棒喝,把簡瑤徹底敲醒。

她在擔心什麽呢?

恐人若生了歡喜,就容易生出自卑。

往日,她初識得裴湛時,雖覺兩人身份猶如鴻溝,但即使如此,她對上裴湛,也不卑不亢,自在如然,可如今,她眼中只有裴湛的好,反而暗生自慚形穢。

簡瑤捧臉看向青栀,眼中恍惚散去,她失笑。

她自覺堅韌,可如今想來,卻還不如青栀來得明白腔勇。

裴湛頂着壓力,一步一步向她走來,萬事皆在替她考慮周全,她反而生了自卑和退縮。

當真不該!

“青栀,謝謝你。”

青栀一臉迷茫:“姑娘謝我什麽?姑娘想通了就好,時辰太晚了,姑娘該歇着了。”

簡瑤朝隔壁看了眼,倏然揚起一抹笑,聲色驚豔:

“是該休息了。”

青栀扶着她進去,一邊小聲嘀咕:“好久沒見姑娘這般笑過了。”

自從夫人去了後,她就幾乎沒再見過。

*******

大理寺的牢房,最近送進來一個人。

白三親自帶進來的人。

只在牢房中關了一日,就被帶進了刑房,犯人被綁在木架上,麻繩綁得很緊,在男人手腕處磨出紅痕,他披頭散發,淩亂狼狽。

周裕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問道:

“這人是誰?”

白三聳肩,輕哂:“簡院首一案中的重要證人。”

“證人?”周裕輕輕念了下這兩個字,又朝被綁的人看了一眼。

這可不像是證人,反而像是犯人。

白三側過身,一個穿着暗色勁服的人走進來,周裕認識這人。

裴湛身邊有親信二人,名字起得随意,為白三和衛四,可謂是裴湛的左膀右臂。

其中,白三日日跟在裴湛左右,這些時日下來,大理寺中的人也都識得。

可衛四卻很少來大理寺,他沉默寡言,即使跟在裴湛身後,若裴湛不叫他,他也就似不存在般,很難讓人注意到他。

但,周裕不着痕跡地朝刑房中看了一眼。

衛四已經伸手拍在犯人的臉上,毫不留情,幹脆的幾聲巴掌響,将犯人的臉扇偏在一旁,利落地讓犯人醒了過來。

那人含糊不清地喊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白三忽然動了下身子,周裕一晃神,沒看清衛四的動作,就聽一聲慘叫,不知受了什麽折磨,幾欲要将喉嚨喊破,慘叫中壓抑的痛苦,令人頭皮發麻。

周裕提醒了聲:“大人說過,不得使用私刑。”

白三朝周裕笑:

“大人放心,衛四有分寸。”

分寸嘛?

周裕朝裏面看了眼,犯人痛哭流涕,裆間似有濕潤,哪怕被綁在木架上,依舊疼得渾身發抖,額角和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面上皆是駭然驚懼。

衛四面無表情,甚至一句話都沒說。

偏生這副情景,衛四越沒什麽情緒,越叫人心生寒意。

他仿佛根本不是來審問犯人,甚至他根本不在意眼前人的死活,好像只專門為了折磨人而來。

白三觑了眼,頓時生了一身雞皮疙瘩。

所以說,他平日裏怵衛四怵得緊,即使是裴湛,他都敢心中腹诽幾句,可對着衛四,他完全不敢。

這犯人就是劉三涯。

爺不知簡姑娘派人去查劉三涯,知曉劉三涯不對勁後,就直接派人将劉三涯抓了起來。

白三朝裏面喊了一聲:“爺說了,不管你做什麽,三日內,爺要他開口說話。”

說罷,白三趕緊拉住周裕,龇牙咧嘴:

“走走走,我們快走,這聲聽着瘆得慌!”

周裕似有些驚訝地看了眼白三。

出了牢房,待見了陽光,白三才覺得活了過來,他見周裕還在回頭看,笑道:

“你別擔心,別看衛四手段狠,但不會弄出人命來的。”

周裕回頭,淡淡一笑:

“大人做事總有他的道理。”

白三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和周裕共事這麽久,他不得不說,周大人做事的确聰明。

爺不說,他就不問。

可交代下來的事,他都能給辦得妥妥當當的。

白三揮別周裕,回去複命。

周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面色如常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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