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白缈缈一擡眼,就見到展星辰正低着頭,皺着眉看她。

此時,他蒼白着一張俊臉,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着。

白缈缈迅速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不當,幹笑着伸手輕輕幫他拍了拍,被她捏出來的單衣前襟褶皺。又探頭探腦的透過氣窗縫隙,看了一眼外邊,壓低聲音道:

“慕姐姐這是走了吧?”

“嗯。”展星辰淡淡的應了一聲,便快速坐起來,側過了身去,低着頭整理自己的衣衫。

“總算是走了。呼……”

白缈缈被捂得滿身大汗,用兩只小手給自己扇風。

這時,又見展星辰坐在拔步床床沿上,長睫低垂,滿頭墨發披散淩亂,小臉俊俏蒼白,看起來倒似被人非禮了的小媳婦一般。

白缈缈不由的在心裏腦補:

她此時身着公子華服,一腳踩在床榻之上,不停的抖啊抖。一根手指頭輕輕抵着展星辰的下巴,一臉壞笑道:

“小娘子,你就從了少爺我吧!嘿嘿嘿!”

“我會對你好的喲!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二人同坐在床上,墨黑長發俱都披散下來,撒了滿床,還糾纏到了一處。

展星辰整理衣襟的動作驟然一滞。

然後,他默默的把床上的棉被拿起來,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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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缈缈見狀,心道:哎呀!只怕恩公的身體真的不好!看他弱不禁風、面色蒼白的樣子,真的需要拿點阿膠啊、枸杞啊、紅棗啊、紅糖水之類的……補補才好啊。

展星辰用力閉了閉眼睛,又把棉被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一臉嫌棄地丢棄在了床榻上。

“嗯?怎麽不蓋了?”白缈缈忙接過了棉被,柔聲道,“更深露重,寒夜冰冷,恩公還需好好保重才對。”

展星辰正襟危坐,啞着嗓子道:“我不冷。”

“哦……”

白缈缈把被子放好,還是不放心的把那扇小氣窗給嚴嚴實實的關緊了。

如此這般,房間便更顯昏暗。白缈缈四處張望了一下,卻沒見到小山的蹤跡。

剛才還聽見他的聲音,這會兒那麽大的一個小孩兒,能躲到哪裏去了?

這一看,她倒是瞅見地上有一碗打翻的藥水,黑黝黝的,散發着一股草藥的苦味。

看起來,這就是剛才他們師徒倆争執的源頭呢。

白缈缈悄悄的摩挲了一下手指。

展星辰胸口處傷疤的感觸還在手邊,他胡亂跳動的心跳聲也好似響在耳邊。

身上還有傷,卻不好好吃藥,這可不好,不好。

白缈缈見到那桌上還放着一碗藥,想來便是第一碗被打翻後,小山又拿出來的。

她走上前去,把藥水小心翼翼的端了過來,又柔聲細語道:“大郎……咳!展星辰,該吃藥了。”

展星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撇過了頭去。

那拒絕的意味分明。

白缈缈瞄了一眼手裏的藥水。

咦!又黑又難聞的,光看,就知道肯定難喝的要死。展星辰不要喝,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了想,便從懷裏掏出了一顆糖果,又俯下身,努力堆起笑容道:

“吃了藥,就吃糖,好不好?這是福生齋的銷量冠軍,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嘗一嘗?”

展星辰聞言,漆黑深邃的視線從白缈缈白皙手掌中的糖果,又滑到了她亮晶晶、水潤潤的小鹿眼上。

此時,她微微彎着腰,就是為了自己的視線能夠與他的相平。

船艙頭頂處,還有一扇小小的氣窗,皎潔的月光穿透重重雲層,灑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給她的周身,都渡上了一層柔和缥缈的光芒。

展星辰眼眸微眯,藏在雪白單衣下的指尖微動。

緊接着,白缈缈的長發就垂落在了他的膝上,他的耳邊便又傳來了那道軟軟糯糯、又甜甜的聲音:

“嘿嘿嘿!吃了我的糖,那可就是我的人啦!快吃啊,快吃啊。嘿嘿嘿……”

帶着漆黑鐵指環的蒼白指尖,倏然一滞,在膝蓋上握緊成拳。

“嗯?”

白缈缈彎着老腰許久,都覺得腰酸背痛了起來。

剛剛展星辰不是還有意動要吃藥了,怎麽又突然不動了?

她的屍僵情況似乎會随着時間加深。好久都沒吸美強慘男二一口了,現在腰似乎又僵硬起來了,是不是這屍僵又要發作了?

看起來,等回了逆仙門,她還是要想方設法把藍佳和留下來才行。

白缈缈蹙着眉,直起腰,拿小拳頭在後腰處敲了敲。

這時,展星辰卻是飛快的從她手上把碗接了過去,一仰脖,便把藥都喝光了。

“這、這麽快?”

看着倏然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空碗,白缈缈忙把糖果遞了過去。

“展星辰,吃糖。”

展星辰卻擺了擺手,一臉喪氣的躺下來,背對着她,還默默的把棉被又蓋在了自己身上。

那單薄慘白的背影,看起來別提多委屈了。

這是怎麽了?

白缈缈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她把碗在桌上放好,又簡單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瓷片。回過頭去,卻見展星辰蜷縮在床上,單薄的白衣在滿頭濃密的黑發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可憐。

“那個……”白缈缈猶豫道,“我把糖果放在桌子上啦,真的很好吃的,很甜的,強烈推薦啊。”

展星辰背對着她,一動不動。

白缈缈道:“那我回去啦……?”

那片白影在月光下,更顯得單薄羸弱,似乎被夜風一吹,便要吹散了。

“那我真走了啊……你好好休息,晚安。”

白缈缈邁動腳步,一步一步便往房門外走去。

床榻之上,展星辰用力閉上了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

“吱嘎——”

房門被推開,又被輕輕帶上。

然後,腳步聲緩緩的離開了。

而就在這時,那些剛剛消失了片刻、窸窸窣窣、喋喋不休的聲音,驟然又響了起來。男女老幼皆有,若隐若現,仿若蚊吶,更似蟲豸,就如毒蛇吐信一般,又在展星辰的耳邊不斷萦繞。

“昨日賭錢輸了一百兩銀,莫得辦法,只得讓娘子陪一陪那債主,才好抵了那些賭資,否則只怕我的小命不保……在這飯菜裏,下了能讓人昏睡的迷.藥,娘子即使一覺醒來,也不會有所發現……老天爺,保佑我一切順利……啊,還要保佑我今日旗開得勝、大殺四方!”

“女兒啊,娘親是莫得辦法,誰讓你又是個女兒呢。家裏已經有六七個姐姐了,實在養不活你,你只能去死了……你死後可千萬不要來找我啊,只能怪你自己不會投胎……我會求一求老天爺的,讓他下輩子給你投個好胎、投個男胎……享受榮華富貴一輩子……老天爺啊,不是我有心害死女兒的,是她自己沒用是個女兒,她要報仇,就讓她找她的奶奶去、爹爹去……不要讓她來找我……”

“我要錢!很多錢!很多很多錢!錢錢錢!……”

“我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殺!殺!”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貪婪瑣碎之聲便會越來越多,充斥着無窮無盡的欲望、無奈、痛苦、絕望,讓展星辰頭疼欲裂。

展星辰即使努力隐忍,呼吸聲也是不斷加重。蒼白的手指握緊成拳,短短的指甲都深深的陷入到了掌心之中。

漆黑冰冷的夜,總會讓人産生出分外虛弱的感覺。那藥原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是能讓人迅速陷入昏睡之中。

他從小就開始喝。

從小時候的幾滴便可以昏睡一整夜,到如今大了,即使喝下一整碗,也不會有半點效果。

那些惱人的聲音,鋪天蓋地,一刻不停,讓展星辰的頭疼欲裂,帶着漆黑鐵指環的手指蜷縮成拳,青筋暴綻,戾氣深重。

這世間如此污穢不堪,不若毀了算了!

毀了算了!

可就在這時,他的腰間突然就頂到了一個小硬塊。探手一摸,居然是一顆小小的糖果。

顯然是方才白缈缈滾在床上時,掉下來的。

展星辰面無表情的凝視着那塊小小的糖果,突然,蒼白指尖一用力。

“砰——”

糖果直接粉身碎骨,化作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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