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魔鬼不停地在我身邊蠢動/像摸不着的空氣在周圍蕩漾/我把它吞下,胸膛裏陣陣的痛/還充滿了永恒的、罪惡的欲/望。”

筆下的白紙猛地被抽走,班主任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在寫什麽?”

許妄一怔,繼而緩緩擡頭,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對不起楊老師,我下次一定不會在課上做別的事情。”

楊老師打量了他幾眼,把那張紙折起來放進兜裏,走回講臺。“坐下聽課,下課了來我辦公室。”

許妄輕輕地放下手裏的黑筆:“好的老師。”

辦公室裏。

楊老師的目光定在那張紙上,粗短的手指捏着白紙的邊緣。許妄站直了,玻璃窗外陽光強烈,正落在他白色的襯衫上。

老楊沒有看他,仍然盯着那張紙:“羅鈞啊,你最近有什麽心事嗎?”

“沒有,楊老師。”他像個回答長官問題的士兵。

老楊這才轉過頭,手指點着那張紙:“為什麽寫這種句子?”

許妄笑起來,透明的日光裏薄塵飛舞,他的睫毛上仿佛金粉抖動:“楊老師,那只是一首詩的節選而已。”

他的樣子看起來分外天真,似乎真實的快樂着,只是那雙眼睛太空洞,空洞得好像他在嘲笑班主任的無知。

老楊把那張紙還給他,眼神有些複雜,最後拍了拍他的後背:“有壓力的話,要适當傾訴。家長、老師,朋友都可以,你們這個階段容易情緒出問題,很正常的,別憋着了。”

許妄微微彎腰,對着他鞠了一躬:“知道了,謝謝您。”

肖浮一直盯着他,直到這場戲結束他都全神貫注地看着許妄的表演。

非常有層次感的表演。種種情緒堆積在一起,卻并非輕重一致,要區分不同情感,并且将那種細微的區別表現出來,十分困難。

顯然這對于許妄來說,微不足道。

肖浮暗自為自己加油:你也可以!認真學習!不能輸!

現在沒有他的戲份,肖浮又坐到小馬紮上,攤開書開始複習。說起來他還是很感激許妄,那些批注做得很精簡,但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關鍵所在,他複習起來輕松不少。

認真地看了大半天書,窩在小馬紮上肖浮整個人腰酸背痛。雖然他人氣挺高,但的确在演員裏還只能算個新人。專門配備休息室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他。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興許是他姿勢太好看,同組扮演他同學的演員以為他在跳舞,也配合的來了幾個動作。

肖浮一樂,舞蹈之魂熊熊燃燒,立馬跟他一起尬舞。兩個人你來我往,鬥舞鬥得歡快無比,一時間片場氣氛熱烈。

許妄走過來時,肖浮一眼就瞥見了他,立馬轉換風格,帥氣無比地來了段breaking,眼睛還若有若無地看着他。

跟他尬舞的演員不樂意了,玩笑着指責他:“說好了一起沙雕,你卻偷偷抛棄了我!”

肖浮将食指放到右眼前,邪氣一笑,又搖了搖手指:“不,我沒有跟你約好,我有偶像包袱。”

與許妄目光對上,肖浮得意地眨眼:你看我多酷。

然而冷漠的許妄,別開了眼睛,徑直走向了洗手間。

肖浮受挫,該死的男人怎麽這麽冷酷!

許妄仿佛聽到他的心聲,停住了腳步,回頭對他勾了勾手指。

肖浮笑起來,跑着過去:“哥哥你看見了是吧?”他悄悄指一指鬥舞的小夥伴,“我單方面壓制他!”

“肖浮我聽到了!”可憐的小夥伴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我是讓你!”

肖浮嚣張萬分:“那你可得明顯點了。”

片場全員大笑。

許妄輕輕彎了下嘴角,問:“要一起去洗手嗎?”

肖浮看了眼剛剛撐着地板的髒手,仿佛很苦惱:“簡直受不了了,我這煩人的潔癖,真是令人困擾。”

許妄想起這人的種種不講究行為,心裏忍笑忍得辛苦。怎麽這麽可愛啊!

洗完手肖浮準備往外走,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肖浮一愣,剛回頭手心就被塞了張紙。

“把手擦幹淨再走,”許妄輕描淡寫地說,“裝得像點。”

肖浮一笑,低着頭把指縫的水擦掉,卻又感覺到溫熱的氣息噴在頸上。

許妄雙手撐着牆,把他圈在了手臂之中。

肖浮納悶地擡頭看他,這哥有事?我需要配合他嗎?

想了想霸總文裏的套路,肖浮一步步往後退,畏畏縮縮地背貼上冰冷的白瓷磚,楚楚可憐地看向許妄:“哥哥,你要對我做什麽?不,不可以!我們……我們是兄妹啊!”

許妄:“閉嘴。”

肖浮腦回路清奇得很:“不對啊哥哥,霸總文裏壁咚之後女主角還喋喋不休,你應該用嘴去堵住她的嘴。”

許妄一點點湊近他,清冽的香水氣味萦繞在肖浮鼻尖,他有點慌了,這哥還要演?

越來越近,幾乎鼻尖都要碰上了。

肖浮忍不住了,只好用力推許妄。我推,我推,推不動!

肖浮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生神力的許妄以強勁的威壓靠近他,緊張得連頭發絲都微微翹起——這人過分腦補,那是被許妄的氣息吹起來的。

咔嗒!肖浮腦中的過山車終于回歸原點了。

許妄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這才叫單方面壓制。”

聲音太好聽了吧。

肖浮無法描述自己現在的感受,只好問了許妄一個問題:“哥哥,你知道坐過山車什麽感覺嗎?”

許妄笑了笑,了然地按了下他翹起的頭發:“我知道了,你現在有種眩暈感。”

眩暈的肖浮被許妄搭着肩膀推了出去,心裏挺不是滋味兒:許妄挺會裝逼啊,甚至比他厲害那麽一丁點兒——空氣裏的灰塵那麽一點點,不能再多了!

接下來拍他倆的對手戲,又是萬衆矚目俗氣至極怎麽拍怎麽騷的學校停電戲碼。

肖浮在課桌前伸着懶腰,半邊胳膊全擠到許妄身上。許妄在他手背上彈了彈:“滾遠點。”

“我不,”肖浮把手臂伸得更開,背也往他那兒一靠,幾乎整個人都挂到許妄身上,他眯了眯眼,“啊,舒服。”

許妄一只手放在課桌上轉着筆,另一只手按在肖浮的肋骨上,再問了句:“起不起開?”

肖浮這只無骨雞能躺着絕不坐着,誓死捍衛領地:“讓哥哥靠靠能怎麽了你?學習多辛苦啊,乖,別打擾哥哥了。”

許妄心頭一動。肖浮改了臺詞,把“哥”全換成了“哥哥”,報複意味不要太重。

按在他肋骨上的那只手輕輕一動,等肖浮意識到危險已經來不及了,許妄的手飛快上移,靈活地撓着他胳肢窩。

肖浮笑得打滾,可勁兒求饒:“好哥哥我錯了,饒了我吧,放開我。”

許妄從容不迫地報仇,一邊撓他一邊輕輕地問:“哪個才是哥哥?”

肖浮眼淚都要出來了,他怕癢怕得厲害,趕緊乖乖認錯:“好哥哥,羅鈞哥哥,你是大哥。我是什麽哥啊,我就是你小弟。”

許妄擡頭,微微一笑。

四周突然一黑。教室裏頓時開始鬼哭狼嚎,拍桌子的、吹口哨的,好不熱鬧。

許妄的手還放在肖浮的胳肢窩上,躺在他腿上的那個少年身體扭來扭去,眼睛裏含着淚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一片漆黑中,羅鈞那顆禁锢已久的心靈不知怎麽的突然蘇醒了。

嘈雜聲中,他将手撐在窗邊的牆上,緩緩俯身。

越來越近了啊,他離身下的少年。

他聞到一種類似青草的味道,從那少年身上散發出,好像還沾着幹淨的露水,好聞得要命。

肖浮屏住了呼吸,他知道他這時候演錯了,餘弭以為的是羅鈞還在跟他鬧,不會有緊張的情緒。但是沒關系,鏡頭現在捕捉的一定是許妄的臉,他的眼神才最重要。

“好了同學們,今天不會來電了,大家收拾書包回家吧。”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整座教學樓,仿佛某種瘟疫的爆發,那麽的吵鬧、令人厭煩。

許妄的臉停在離肖浮一厘米的地方,他一把将他拉起來,說:“走吧。”

這場拍完,立刻換地方拍下一場,演員情緒不能斷,許妄不說話靜靜地往樓下走。

肖浮跟在他後頭,認真揣摩人物情緒,剛才發揮有誤,雖然不影響什麽,可是他自己不能接受,接下來一定得好好演!

他想得太入迷,一不小心踩空了臺階,不過沒等來臉着地的下場,許妄在前面接住了他。

“謝謝哥哥。”肖浮被他摟在懷裏,乖乖道謝。

許妄卻湊近了他的耳朵,聲音低沉:“剛才在洗手間,只是練習。”

肖浮猛地擡頭。練習教室裏那個差一點就達成的吻?

許妄放開他,幫助他站穩。肖浮崇拜得五體投地:“哥哥你演技這麽好還要練習?太敬業了吧!”

多麽可親可敬的優秀演員!而且!他還明明白白地告訴肖浮他在練習!

公認的天才演員在他面前吐露自己演戲也需要練習是為哪般?當然是為了不打擊平庸的演員,叫他們相信自己也可以依靠練習達到他那樣的高度啊!

完美的天才!絕妙的人物!影壇的驕傲!

許妄看了眼肖浮閃閃發亮的眼睛,就知道這人完全會錯意了。他只是想要含蓄地表示自己沒有瞎幾把亂撩而已。

許妄繼續往前走,忍不住微笑起來。不過,看了他那麽可愛的樣子也一點都不虧。

校門外。

兩人一起往家裏走。周圍興高采烈的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聊天,不知哪個女孩兒尖細的嗓音擦過了肖浮的耳際。

她說:“七班好慘,他們班班主任要他們打着手電筒繼續上自習呢。”

肖浮頓住,七班就是陳淩的班級啊!

許妄看向他:“怎麽了?”

肖浮笑得好不得意:“我得回去等着。陳淩下了課都那麽晚了,我得送她回家。表現的機會終于來了!”

許妄輕輕地說:“不是說好去我家打游戲嗎?”

肖浮沖他眨眨眼,給他一個暧昧的眼神:“哪個更重要啊你這個傻小子!等着哥哥把女朋友帶來吧!”

他抓緊書包帶,很帥氣地往人流的反方向跑去,黑色的短發在冷風中揚起。

哪個更重要?他用了最殘忍的方式靜默地、輕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許妄站在那裏,周圍人擠着推着,擦着他的肩膀,踩着他的鞋,都漸漸離去。

他感到四周安靜了一瞬,他看見餘弭頭也不回,已經跑到了臺階上。

從兜裏摸出冰冷的手機,許妄指節僵硬,敲出幾個字發送出去。電子屏幕的光在黑夜裏尤為刺眼,許妄再看向臺階,那裏已經沒有人了。

手機震動了兩下,陳淩回複:我讓我爸爸來接我。

許妄一點點牽動嘴角,慘淡地笑了。他還盯着那個已經看不見的身影,他牢牢記住了那個身影沖向了黑漆漆的大樓的樣子。

手機裏的信息像個保證,一個他終将掃清一切障礙的保證。

所有的人都走了,零零散散的,是頭頂的落葉。一陣涼風襲來,冷冷的、将枯葉貼上他的面頰。

是的,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得到救贖,我甚至能估算出具體的日期。

可是,在那漫長的等待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凝望他的背影,我孤立無援地等待着,我感到悲切,比誰都更理解到憤怒。

白日将盡,等光明閉上眼睛,我無法控制地成為一個怪物。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會得到想要的一切。但在那來臨之前,我絕望若死,只有疼痛和鮮血才能将我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 開篇的詩句出自《惡之花》。

肖浮目前太過沙雕,差不多就把許妄當哥哥啦,距離感情覺醒還有一段距離,撩他他是感覺不到的。哈哈這樣想想好爽,悶騷男人明撩暗撩,然而對方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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