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戲照常拍着,劇組運轉一天總也沒有太多閑的時候。每個人手頭都有工作在,再多的傳言都只是枯燥生活的調劑,像壓在水面下的暗湧,并不會翻騰到明面上來。

但盡管這樣,當知道衛蕭在劇組的最後一場戲順利殺青的時候,陶立陽還是有種微微松一口氣的感覺。那天他并不在劇組,手裏那部賀歲喜劇的稿子改了幾版算是定下來了,趁着對方制片人也在影視基地,便找了個空檔約着見了一面。雖然不是刻意避開,但陶立陽想起衛蕭說的話,那個擁抱似乎還真成了提前的道別。

七七八八說完,已經十點多了。陶立陽拒絕了再找個地方喝一杯的邀請,徑自回了酒店。

然而才進了大堂,本該已經離開的衛蕭卻正在坐着沙發上等他。

“不是殺青了嗎?”陶立陽看着衛蕭走過來,心道總不至于又出了什麽問題,也并沒有接到杜複庭要改劇本的電話,就又問:“還是明天再走?”

“我本來已經到機場了,但我想了想,還是要和你說,所以我又回來了。”

陶立陽聊了快一下午的工作,腦子也有點發蒙:“說什麽。”

“我得告訴你。”衛蕭似乎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勁,“立陽哥,我前段時間走了以後就一直後悔沒有告訴你,可我又想等你自己想起來,所以這次回來還是沒有說。但我知道我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了,我必須要告訴你,否則說不定你很快就又會忘記我,就像以前一樣......”

看得出來他這番話只怕坐在這裏醞釀了很久,但因為緊張,說出來還是顯得有些颠三倒四。陶立陽從字裏行間咂磨出一點不對味來:“什麽意思?”

衛蕭看着他的眼睛,嘴唇有些發抖,但還是很勉強地笑了一笑:“所以你真的完全沒印象了,對吧?”

許雲清又喝了一口酒,喝得很急,其實品不太出味道,單覺得嗆。擡手間把一個已經空了的瓶子碰到了地上,在地毯上發出很悶的一聲響。

他記不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喝過這麽多酒了,從出道以來,按時鍛煉,戒油戒辣,随時保持最好的上鏡狀态,酒當然也是要少沾的東西。

但現在,他的确需要一點酒精。

太累了,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揮之不去的疲倦感在收工回來見到坐在大堂的衛蕭時達到了頂點。

他知道他在等誰。

他表面一派平靜地從衛蕭身邊經過,甚至還友好地點了個頭。

回到房間,按部就班地沐浴吃飯看第二天的劇本,卻又忍不住在每察覺到有車開回酒店時,都往陽臺的方向看一眼,最後索性拿着劇本坐在了陽臺的藤椅上。

他也在等。

等陶立陽回來。

他看着陶立陽進了大堂,估算着他們應該見面了,會說什麽呢?陶立陽會讓衛蕭走嗎?說不定他一會兒就上樓了,隔壁的燈很快就會亮起。

他就帶着這樣隐隐的期盼,在心裏一秒一秒的數。

但沒有,陶立陽沒有上樓。

他和衛蕭一起出去了。

他們上了同一部車,車開走了,陶立陽也走了。

許雲清不知道為什麽那輛車開走的動靜那麽大,那聲音一直在他腦袋裏響個不停,嗡嗡的,又像被誰當頭打了一棒。等他再回過神來是房門被人扣響了,服務生送了一整餐車的酒,說是他點的。

許雲清其實有一點發愣,但他想醉一醉也不錯,于是他很慷慨地掏了身上所有的現金作為小費把酒接過來。服務生的眼神有一點驚訝,或許在想這個人還沒喝怎麽看起來已經不大清醒,又或者是認出了他,門一關上就會去某個論壇發帖,說我們酒店住了個藝人,口碑還不錯,私下居然酗酒......

許雲清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他迷糊地看了一眼表,淩晨兩點。

隔壁沒有人,陶立陽還沒有回來。

他笑不出來了。他覺得口渴,抓過酒瓶又灌了一口。

他其實并不讨厭衛蕭,不過的确在妒忌。

就像以前每一次聽說陶立陽身邊又有人出現時一樣妒忌,就像聽說陶立陽和衛蕭在辦公室擁抱時一樣妒忌。

但他從來不敢細問,也裝作不在意,只要沒有親眼看見,他就想那是假的。

不過今晚見到了,真真切切,他們的确一起走了。已經這個點了,陶立陽不回來,......他一定和衛蕭在一起,他們在哪裏呢?他們在幹什麽呢?

衛蕭那麽執着,眼睛裏的感情從來不掩飾,陶立陽終于還是被打動了吧,會不會讓他一直留在身邊,和以前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都不一樣?

許雲清想這樣也好,他上次不就是這樣勸陶立陽的,......只是陶立陽真的要翻篇了,他為什麽又這麽難受?

“你沒資格難受。”許雲清看着頭頂的水晶吊燈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你有什麽資格難受。”

分明是他自己放棄的,他因為自己的害怕,因為那些難以說出口的往事,假裝不知道陶立陽的情意,用朋友的身份吊住他這麽多年。

陶立陽倒了八輩子血黴才遇見他,平白受了十二年的折磨,沒有回應的十二年,就算再愛,愛意都該被消磨殆盡。

現在陶立陽看穿他了,不再在他這棵樹上吊着,去找別人度餘生了。

很好,這很好,非常好,他但凡有點良心都應該祝福他。

對,他得祝福他。

許雲清這樣想着,從茶幾上拿過手機,但要撥號的一瞬間,他猶豫了,他開始疑惑自己到底是想要祝福還是挽回。

他後悔了,哪怕許雲清努力想要否認,這個念頭還是從腦海裏每一個角落冒出來。

他不想陶立陽去看別人,可他難道敢讓陶立陽看自己嗎?那層從少年時就揮之不去的恐懼還是籠罩着他。有時候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以克服,但它們又會在另一個時間冒出來,更遑論還有人一直在提醒着它們的存在。

可真的會比現在這樣更糟糕嗎?許雲清扪心自問,他不知道,他已經難受得五髒六腑都在痛了。

如果陶立陽能回來,如果他回來.......

許雲清看着號碼遲遲沒有按下去,最終只是嗤笑一聲把手機扔到一邊,陶立陽不會回來了。

月光從陽臺上照進來,斜斜地灑在他臉上。

算了,許雲清想。

有人曾為了一輪殘月耗到天明,但終究還是會有初生的太陽引走目光,這才是應該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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