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臺柳

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章家兩個豔麗的姑娘,打小就培養琴藝舞技,為的就是攀上高門,庇蔭家族。所以即便只是沒地位的侍妾,章柳也上趕着去了。

她苦熬多載終于生下麟兒,眼瞧着要被扶成正經側室,平王卻驟然薨逝,大司不撫恤王府不說,還要她們統統遷居北山以北的荒涼地,說是為平王守魂,其實就是流放。

章柳不想去,所以在出門的時候借着帶孩子如廁的機會跑了出來,還恰好遇見了出門添置衣物的章臺。

“王府姬妾私逃是死罪。”明意看着她,“去北山外好歹還能活,夫人為何做這樣的決定?”

章柳惴惴不安地看了明意許久,直到章臺示意她放心,她才在桌邊坐下來,低聲道:“那府裏本就是個吃人的地方,自從平王開始冷落府中妻妾,她們就發了瘋,動辄害人性命。在主城尚有王法約束,去了北山外我娘倆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與其帶着孩子去送死,不如賭一賭運氣。

章臺聽得連連搖頭:“要是家裏知道了,定是會将你綁回去,以免你連累族人。”

“我知道……”章柳哽咽,“可孩子是無辜的啊,你幫我一次好不好?”

章臺苦笑:“你瞧我這模樣,我如何幫你?”

“我也不要多金貴的地界,片瓦遮身,熱粥飽腹即可。”章柳急急地道,“我能幫你們灑掃屋子,我還會繡些東西來貼補用度。”

章臺看向明意,明意無所謂地聳肩:“我手頭銀錢雖然不多,但多養兩張嘴還是無妨的。只是你帶着孩子,他們定會在城裏追查一段時日,最近就莫要出門了。”

章柳沒想到她會這麽輕易就答應,連日來的憂慮和驚慌驟然卸下,她膝蓋一軟,徑直就跪了下去。

明意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扶她:“不必行如此大禮。”

“沒,這是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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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柳不好意思地坐回凳子上:“這幾日在府裏哭靈,都沒吃什麽東西。”

三歲的小孩兒坐在桌邊,眼巴巴地看着明意,嘴裏吐出一個口水泡泡。

明意心軟了軟:“恰好我身上帶着些幹果,你們先墊墊肚子,待會兒我出去讓人送些飯菜過來。”

“多謝姑娘。”章柳感激不已,又涕淚連連,“若是當初我不入王府該有多好。”

章臺搖頭:“八年前的平王那是何等的風光,年少英俊,又深得大司寵信,滿城的女子哪個不想入他府上。就算你不想去,家裏也一定會将你送去。”

明意聽得略略挑眉:“八年前平王這般風光,那後來為何就沉寂了?”

“還能為何,還不都是因為內院那個狐媚子!”章柳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丹寇摳在桌上,生按折斷了一小截指甲,“我至今還想不通她到底給王爺灌了什麽迷魂湯,叫他抛妻棄子,叫他走火入魔!”

明意被吓了一跳,撫了兩下自己的心口,覺得收效甚微,幹脆去撫她的心口:“夫人有話慢慢說,什麽狐媚子?”

“她說的是先司後孟氏。”章臺嘆氣,“孟氏與平王本是青梅竹馬,後受召入內院,成了平王的嫂子,平王為此與大司鬧過一番,大司也就縱他與司後來往,兩人叔嫂相稱,卻時常在內院品茶論花,毫不避嫌。”章臺道。

章柳點頭:“沒錯,就是她,自從她當了司後,王爺就沒一天安枕過,焦躁易怒,甚至薄待他後來娶的第一任王妃。王妃多好的人啊,被他逼得吊死在了王府主院裏,死的時候還懷着三個月的身子。”

明意和章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吓着你們了?”章柳收斂了些神色,半垂下眼,“這事外頭的人都不知道,王妃出身不高,娘家人也沒敢上門讨說法,于是也就一捧土埋了了事。”

“只我們府內的人,每每走過主院,還覺得陰風陣陣。”

明意覺得匪夷所思:“他心系孟氏,還讓自己的王妃懷了身孕?”

章柳自嘲地勾唇:“與別人日夜歡好,他也說他心裏只有孟氏。男人麽,總是想給自己多留些後的。你看我,沒受半分疼寵,不也生了孩子麽。”

章臺跟吃了蒼蠅似的僵住了身子,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小腹。

明意拍了拍她的肩寬慰她:“都過去了。”

“不說那些了。”章柳也連忙道:“我就是嘴碎,想讓你們知道那地方壓根不是人待的。若哪日我被人發現抓走,多半就是沒了活路,那珉兒就只能拜托你們了。”

章臺點頭,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對明意道:“明日我要去一趟藥鋪。”

“你可想清楚了。”她認真地道,“不要後悔。”

“想清楚了,留着他雖是有了伴,但也會招來許岚無休無止的糾纏,他跟着我也過不了什麽好日子。”章臺捏了捏手心,“許岚也不值得我為他延續香火。”

他天生不易有子,那便祝他斷子絕孫。

這想法在青雲界也是驚世駭俗的,章臺說完有些忐忑,但面前兩人都并未露出什麽異樣的眼光,明意的臉上甚至還帶了點欣慰。

“我替你安排。”她道。

最近紀伯宰不會回府,明意什麽也不用做,只需每天清晨哭哭啼啼地出門,在街上添置東西,然後再哭哭啼啼地回去。

于是那兩條街的人都覺得,紀府這小舞姬受了冷落,已經病急亂投醫了,每日徒勞地奔波在各大藥堂,企圖求一些生子良方,以挽回紀大人的心。

然而紀大人鐵石心腸,一直在花滿樓沒有回來,于是小舞姬就開始添置木椅床榻,給自己留好退路。

她長得好看,哪怕是滿臉愁容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故而議論她的人也特別多。

“我若是紀伯宰,便安享齊人之福了,怎舍得抛棄那般絕色。”

“所以你成不了紀伯宰,人家身邊可不缺絕色,花滿樓那花魁滋味肯定更妙。”

“說得也是,但那明姑娘難道就不會生怨麽。”

司徒嶺坐在二九街邊的茶樓廂房裏,聽得外頭傳來這兩句話,擡眼從窗臺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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