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薔薇 是慕私年,他又出現了
在接到市三醫院醫生電話後,喬薇便趕了過來,陪在了羅佳欣父母身邊。這兩天裏,她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幫忙照顧羅佳欣父母的情緒與身體,幫助他們處理這次交通肇事的繁瑣事項。
在羅佳欣的第一次腦死亡評估判定出來之前,喬薇始終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在評估判定出來之後,喬薇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一件殘忍的事了。
怎麽能不殘忍呢?
在第一次腦死亡判定和第二次腦死亡判定間隔的這十二個小時之間,家屬們肯定是懷着格外的期望。
他們想,不要緊,還有第二次判定。而第二次判定時,一定會有奇跡出現的。他們的親人,肯定不會腦死亡的,肯定還會活過來的。
可這個時候,喬薇必須得走過去告訴他們:“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件事會讓你們為難……請問,如果第二次判定結果不理想,你們願意捐獻孩子的器官嗎?”
雖然用了最委婉的話語,可本質卻是殘忍的。
這句話的本質意思是:對不起,讓我來打碎你們的希望吧,這孩子是不可能醒來了。
但凡事都有兩面,殘忍的另一面就是希望。
如果器官捐獻成功,那麽世界上将會有好幾個人獲得新生,所以器官捐獻協調員們必須要手舉着這把殘忍的刀,朝着潛在捐獻者家屬身上揮去。
器官捐獻協調員們沒有辦法,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等待。
腦死亡之後,潛在捐獻者身體的各個器官開始走向衰竭。即使有呼吸機,有各種先進的醫療設備進行輔助,但這個時候,潛在捐獻者的身體仍舊處于危險狀态。肺部感染,各種原因引起的心跳停止,都會造成器官熱缺血狀态,那麽這個時候,器官将無法再進行捐獻。
那個時候,便只有死亡,不再有新生。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重要,器官捐獻協調員們等不了十二小時,他們必須在這個時候便開始對潛在捐獻者的家屬們進行協調。
當人在遭遇到重大的意外時,總是會表現出和往常不太一樣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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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佳欣的父親平日裏不善言辭,然而此時,他不斷地絮絮說着話,像是要平撫內心的慌亂。
“再說吧,別這時候談這件事,再說吧,啊。”
“撞我孩子那個人,說是開車之前喝了酒,他怎麽能開車喝酒呢?這種畜生事兒怎麽能做出來呢?”
“別去問孩子她媽,她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沒吃沒喝。”
喬薇擡頭,看向羅佳欣的母親鄭春君。她沒有哭,沒有鬧,沒有說話,沒有吃喝,沒有睡覺,沒有任何思緒。
她整個人仿佛都已經被時間凍結住,更确切地說,她是把自己給凍結在時間裏。
凍結在孩子還沒有出事的時間裏。
除了兩夫妻之外,每天病房外還會輪流來幾個親戚,今天則是孩子的姑媽守着他們。
姑媽此時雖然知道喬薇的身份,對她有所微詞,可看在喬薇之前幫了夫妻倆不少忙的份上,對她的态度并不算惡劣,只抹着眼淚,跟她訴說着。
“不行的,你就別勸了,就算是孩子她爸同意,她媽媽肯定不同意。”
“這孩子從小身子就弱,她媽媽簡直是把她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五歲之前,孩子經常生病,那幾年她媽媽幾乎沒有睡過完整的覺,整夜地守着她。”
“她媽媽再苦再累,可只要提到這孩子,立馬就高興了起來。”
“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特別怕疼。所以她媽媽絕對不會同意捐獻她器官的,捐器官不就是在割她媽媽的心肝肉嗎?所以啊,你千萬別再問了,快回去吧。”
這個時候,理所當然地,家屬們都不願意再見到喬薇。
為了不刺激家屬們的情緒,喬薇便決定暫時離開,等第二次腦死亡評估判斷出來之後再做打算。
喬薇也知道,看鄭春君的模樣,這一次的協調基本上會再度遭遇失敗,可是喬薇還是得繼續。
是為了工作,也是為了新生。
從市三院出來的時候,喬薇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邁巴赫,而車裏坐着她熟悉的陸晚山。
喬薇工作之後,便從陸家搬了出來。林書蘭雖然是一百個不放心,但想着反正她以後也會重新嫁回來,所以最後也就應了,并給喬薇買了一套公寓,讓她安心舒适地住下。
每一周,林書蘭都會熬了補湯,派陸晚山給喬薇送過去。
這周也是一樣,陸晚山遵照林書蘭的意思,給喬薇送了湯過來。剛他在微信裏詢問喬薇現在在哪裏,喬薇不方便答話,便給了一個定位。
陸晚山按照這個定位,來到了市三院的門口,準備接她出去吃飯。
但喬薇上了車後,便拒絕了這個提議。嘉
一來,她和陸晚山現在的關系并不适合吃飯約會。
二來,她這幾天一直守着羅佳欣的父母,已經是精疲力竭。再加上本身就有些重感冒,此時一心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
陸晚山沒再說什麽,依照喬薇的意思,調轉車頭,把她送回家。
一路上,鬧市繁華,車水馬龍,車穿行在高樓大廈中,迷失在閃爍霓虹燈裏。喬薇将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逐漸地閉上了眼,開始休息,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對着陸晚山的問話。
“你不是喜歡黑膠唱片嗎?這次出差時,我在一家店裏看見了,給你買了幾張。”
“謝謝。”
“對了,我媽讓你有空的時候回家吃個飯,想吃什麽提前告訴她就是,她讓阿姨給你做。。”
“好的。”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上次聽你說,工作上遇到一些事,解決了嗎?”
“還好。”
喬薇有些疲倦,她閉着眼,聲音也是淡淡的。
那淡然的回答,罩在了陸晚山的心上,像是裹了水汽,逐漸地沉重起來。
從陸晚山記事開始,他便被父親,外祖父母,舅舅,被所有人耳提面命,要求他必須聽從林書蘭的話。不能違背林書蘭的意思,不能惹林書蘭生氣,不能讓林書蘭情緒激動。
因為一旦林書蘭情緒激動,她那有先天性缺陷的心髒可能無法負荷,她可能會陷入死亡。
于是,陸晚山變成了一個乖順的小孩。
林書蘭說養狗吧,比較溫順。所以,陸晚山當天便養了一條邊牧。
林書蘭說男孩子最好讀商科,以後好幫扶家族企業。所以,陸晚山在高考志願上,把所有的選擇,都填上了商科。
林書蘭說,必須要照顧好喬薇,長大以後,娶她為妻。所以,陸晚山和喬薇訂了婚。
只有陸晚山知道,他真正想養的是波斯貓。
只有陸晚山知道,他真正想讀的是文學。
二十多年來,陸晚山始終在順從,在妥協。那些被他放棄的選擇,乍看上去都是一小滴微不足道的雨滴,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那些雨滴的數量如此龐大,到最後,聚集成了一場風暴,頃刻之間便将陸晚山席卷。
人人都有反骨,陸晚山也是人,也不例外。他開始對那些妥協産生懷疑,對那些妥協産生了厭倦。
其實在陸晚山的心裏,喬薇并不算是妥協,但她卻是林書蘭對自己最大的要求。
喬薇代表了陸晚山的順從。
而恰好這個時候,秦雲淡在他生活中出現了,那是林書蘭不能接受的人。
秦雲淡代表了陸晚山的反骨。
在面對着秦雲淡的刻意接近時,陸晚山選擇了接受。
他推開了自己的順從,接受了自己的反骨。
于是事情便到了這樣的地步。
陸晚山清楚,身邊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已經知道了他和秦雲淡的關系,他甚至沒有刻意隐藏這種關系。也許在陸晚山的潛意識裏,他有意想要讓林書蘭知曉。
畢竟母子連心,陸晚山清楚,林書蘭應該是知道了,可她什麽都沒說。就像是一顆石頭落入了湖水裏,沒有發聲,也沒有一絲漣漪,讓人的心也跟着那石頭逐漸地沉了下去。
可是那湖水沒有底,沒有人知道那顆石子何時才能落下。
而就在這份無聲的寂靜當中,陸晚山也逐漸地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對秦雲淡的感情并不如想象中那麽熾烈。
秦雲淡有意地接近了自己,那些招數陸晚山隐約都知道,但他沒有在意。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晚山同時也有意地利用了秦雲淡。
如今,就像是石子不知何時落下,陸晚山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走向。
陸晚山就這樣和林書蘭進行着無聲的角力,但他也清楚,這件事中最無辜的人,是喬薇。
陸晚山并不确定自己對喬薇的感情,在他心目中。喬薇是屬于林書蘭生命的一部分。
但同時,照顧喬薇,讓她開心,也是陸晚山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現在,陸晚山的所作所為是在傷害喬薇,所以他感覺到了愧疚。
愧疚的陸晚山把車停在了公寓的露天停車場上,随後從後車廂裏,把林書蘭給喬薇的湯以及自己送喬薇的禮物都提到了手上。
“我跟你一起上去吧,上次你說公寓裏有飛蛾,我去看看能不能安個紗窗,免得你下次又被那些蟲子給吓到。”
喬薇剛才在陸晚山車上時,始終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态,此時下車之後,神智仍舊有些恍惚。她揉了揉眼睛,正打算拒絕陸晚山的好意。
但此時,她看見了前方路燈下,那個高挺颀長的身影。頓時,喬薇腦子裏像是有冰塊滑過,被凍得一個激靈,霎時清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是慕私年,他又出現了。
喬薇知道慕私年向來是神出鬼沒,但她還沒有設想過慕私年會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她來不及做出反應,一時呆愣在原地。
陸晚山是背對着慕私年的方向所站立,所以他并沒有發現身後的異常,他只觀察到了喬薇的異常。
“怎麽臉色突然這麽壞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喬薇透過陸晚山的寬闊肩膀,看向了遠處的慕私年。
路燈下,慕私年單手插兜,單手握着煙,姿态閑散。他沒有看喬薇,也沒有看陸晚山,只是微仰頭,看着那暗至墨藍的天空。
他吸口煙,緩慢吐出,側臉輪廓俊逸分明,眉目間籠着疏懶,渾身透着一股清淡的風.流氣。
他像是一個對劇情不感興趣的觀衆,無情無緒地看着喬薇和陸晚山在臺上唱戲。
他越是如此散漫,喬薇越是緊張。
“不用了,我有點不舒服,想早點上去休息。”喬薇對陸晚山說。她盡量壓低了聲音,她害怕自己聲音裏透出了不自然。
“怎麽?是發燒了?”
陸晚山聽見喬薇說身體不适,便朝着她靠近,伸出那只溫暖大掌,撫上了她那光滑的額頭。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這個動作陸晚山做過無數次,所以喬薇覺得非常自然,并沒有拒絕。
然而在陸晚山做出這個動作之後,原本在仰頭看着天空的慕私年垂下了頭來,這個動作讓他的面龐隐在了陰影中。
隔着那麽遠,又逆着光,按理說喬薇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喬薇卻很确定,慕私年似乎勾唇,無聲地笑了下。
随後,他丢掉了手中的煙,那煙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了幾點猩紅火光,如同流火,砸在喬薇的心上。
慕私年踩滅了煙,邁開長腿,朝着喬薇他們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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