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薔薇 你叫我一聲年哥哥,我就帶你上去……

別墅位于半山腰上, 有皎月,也有繁星。喬薇一路行來,目之所及, 全是淡白的月光。從光明處走到暗處,她的眼睛一時無法适應, 只聽見了慕私年的聲音。她被壓制着, 身後是金屬門,身前是慕私年, 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來。而逐漸地,她适應了黑暗, 終于看清了面前的眼睛,深邃沉黑如暗海,有一種危險而狂熱的平靜。剛才在陸晚山的面前, 慕私年終于撕破了自己的僞裝,他說出了喜歡她這件事。所以這個時候,他變得異常急迫, 不管是神智還是動作。他也想要揭開她的僞裝, 看看她到底對自己有幾分真心。喬薇剛出來得急,只在睡裙外面搭配了件長款的羽絨大衣, 穿着毛拖鞋便搭車過來了。沒想到如此一來,倒是給了慕私年方便。房間裏面開着暖氣, 沒必要再穿羽絨大衣, 所以羽絨大衣落在了地上, 發出柔軟的聲響。喬薇穿着的睡衣裙邊緣有荷葉邊, 是藍色的,那一圈圈的,恍惚看去像是海浪。而如今, 那海浪一點一點地上升,上升到了腰部。等等,她之所以趕過來,是為了給慕私年擦藥的,他被陸晚山揍了三拳不是嗎?她可不是來做這回事的。喬薇忽然有些慌神,連忙喚出了聲來:“慕私年,你先放開我,好好說話,咱們好好說話!”

“行,你想說什麽,我都聽着。你想知道什麽,我都說,行嗎?”慕私年現在說的話,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斯文有禮的模樣。可實際上呢,那手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今天晚上,慕私年沒有吻喬薇,他的唇始終在她耳畔,若即若離,像是誘哄。他今天不能吻她了,陸晚山那三拳下了死力,他唇角受傷了,有血腥味,他不想讓喬薇碰到血。他知道,喬薇平時工作接觸得最多的,便是生與死,越是接觸什麽,越是忌諱什麽。這麽看來,他是真體貼是嗎?但那體貼是虛假的。那些激烈洶湧的情感,既然不能通過吻表達,那麽就得通過其他的渠道來表達。黑暗裏,有小方形的鋁箔被撕開的聲音。很輕微的聲音,卻壓抑着略疼痛的思念。她到底離開多久了?幾個小時?幾天?還是幾年?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可是終歸,她還是回來了,不是嗎?

慕私年這麽說了之後,喬薇反倒不知道該問什麽了。其實她最應該問的是,他剛才說的喜歡自己是真的嗎?可是話到嘴邊,喬薇卻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了,應該是真的吧,他至少對她是好的吧?喬薇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童話中的人魚,只喝下了一半的藥水,那人魚尾消失了,卻只幻化出了一只腳,單腳站在地面上,如在刀尖上起舞。她的腦子,迷亂又發暈。在僅有的清醒當中,她終于知道了,人魚的另一只腳也幻化了,只是落在了人類的臂彎裏。她的清醒是出于驚吓,因為感受到了一陣蓄勢待發,她的聲音迷糊而慌亂:“慕私年,別在這裏,去樓上,不然我……我……”喬薇想要說兩句狠話,但是這狠話一直說不出來,不然她怎麽辦呢?能怎麽辦呢?

雖然她的這番威脅是不痛不癢的,但慕私年還是非常給面子地應答了,他的聲音裏面噙着笑,那笑有點壞:“你叫我一聲年哥哥,我就帶你上去。”這并不是慕私年的突發奇想,這一聲“年哥哥”他想了很久。也許是從第一次聽見喬薇叫陸晚山“晚哥哥”那時起,他就有了這個念想。明明,她就應該是他的。

喬薇的背脊緊貼着金屬大門,屋子裏的暖氣并不會讓她感覺到冰冷。可是她還是妥協了,她不可以在這裏,這裏太過……原始。是的,就是“原始”這個詞。喬薇因此收起了狠話,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年……哥哥。”這是喬薇第一次這麽叫慕私年,所以喊完之後,喬薇不免赧顏,于是便緊閉上了眼,她的睫毛非常濃密,如同蝴蝶翅膀。而下一秒,那蝴蝶如同受到了驚吓,忽然振翅高飛,停頓在了半空之中。慕私年就是個騙子,他最終還是撒了謊。在騙她喚了自己年哥哥之後,下一秒,他就帶着她一起墜入原始。原始的雨林裏,忽然聚集起了烏雲,轉瞬之間,便是大雨傾盆。這些雨滴,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在窒悶的空氣裏,讓人避無可避。

喬薇受到了欺騙,又氣又惱,她想要罵他,打他,狠狠咬他,但她沒有辦法這麽做。那場雨越發大,泛濫成災,将她從原始森林裏,挾裹到了大海之上。人魚的魚尾已經幻化,再也回不到過去,此時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只能攬住他的頸脖,如同依附着浮木。她不敢放手,因為海浪不斷席卷而來,将她拍打,将她淹沒。

喬薇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她依稀覺得自己還是回到了樓上去。窗簾是拉開着的,透過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見滿天的繁星,與城市的燈火交相輝映。

“叫我年哥哥。”他還是不斷地要求着她。

喬薇好像是叫了他,具體叫了多少次,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自己的腦海裏,最後留下的影像,是幻覺般的煙火。

在明遠醫院的OPO辦公室裏,除了吳樂天之外,喬薇算是年資最淺的。所以一旦有什麽需要拿資料,跑腿的工作,她都會主動去做。

可這天上午,喬薇癱在了辦公桌上,跑腿的工作只能讓吳樂天代勞了。

“你怎麽了?”秋秋關心問道:“肚子疼?”

喬薇只得點點頭,她總不能說是自己腳軟吧。

這個天殺的慕私年,昨天晚上簡直不做人。因為前兩次,都算是喬薇主動,所以慕私年還算是斯文有禮。可昨天晚上的他,瞬間變成了斯文敗類。偷蒙拐騙,什麽都使了一遍。喬薇去的時候就是半夜,天快蒙蒙亮的時候,他才讓她歇下。

喬薇上班之後,趕緊泡了兩杯濃濃的安神茶,這才讓神智稍稍清醒。

這剛清醒沒多久,雲雪凝便提着一大包東西來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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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雪凝長相纖柔,肌膚勝雪,聲音也溫柔,總之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喬薇連忙起身,幫她把東西提到桌上。

一年之前,一位叫張子豪的消防隊員,在一場火災當中,為了挽救群衆,不慎從樓上摔下,造成顱腦嚴重損傷,最終導致了腦死亡。張子豪在生前便進行了器官捐獻登記,而他的父母也非常開明,雖然悲痛,可也很快便同意了器官捐獻。

最終,經過專業評估,張子豪捐獻出了兩枚腎髒,一枚肝髒,兩個眼角膜,一共換取了五個人的新生。

這事非常感人,當時有不少媒體做了報道。

而雲雪凝便是張子豪的未婚妻,在出事的時候,她哭得暈倒過去。但畢竟是最親密的戀人,她非常尊重張子豪的遺願,支持器官捐獻。

經過了一年的調整,雲雪凝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張子豪的去世。過兩天便是張子豪的生日,她制作了張子豪最喜歡的曲奇餅幹,想要拜托喬薇他們轉送給獲得了張子豪器官的那幾位受捐者。

因為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所以器官捐獻的捐贈者以及受捐者雙方都互不知曉信息,也不能見面,傳達物品,只能通過器官捐獻協調員們的幫助。

張子豪這個案子本來是一位前輩負責的,但那位前輩因為接受不了長期接觸生死,于是便辭職了,這個案子便轉到了喬薇的手裏。

“以前,每年子豪生日的時候,我都會給他做曲奇餅幹,都成習慣了。雖然大家都說……說他現在不在了,但我總覺得,他還存在的。他的器官,就是他。”說到這,雲雪凝不好意思地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朋友都說,我這種想法有點神神叨叨的,他們還擔心我沒走出來。”

喬薇露出了理解的微笑:“怎麽會呢,我們也一直相信,生命有很多種形式的。”

雲雪凝松了口氣,道謝之後,離開了辦公室。

雲雪凝一共拿來了兩大袋餅幹,其中一大袋是專門做給他們這些器官捐獻協調員的,另外一大袋則是送給受捐者們的。

喬薇發現,送給受捐者們的餅幹都用盒子裝好,每一盒上,都寫有紙條,紙條上不僅有配料表,還備注好了這一盒餅幹究竟是送給哪一位受捐者。

唯一的問題就在于,一共有五位受捐者,但這裏卻只有四盒餅幹。喬薇仔細查看,發現遺漏了一位肝髒的受捐者。于是,她連忙電話告知了雲雪凝。

喬薇原本以為,雲雪凝會很快再度拿來餅幹,但她卻淡聲道:“是嗎?那可能是我遺漏了吧。沒事,麻煩你就幫我送給這四位吧,另一位的話……下次再給就好了。”

既然雲雪凝這麽說了,喬薇也不好再說什麽。

挂上電話之後,秋秋嘆口氣,道:“張子豪出事的時候,你還沒有來上班,所以不知道,當時我們全部人都覺得,他們這對,實在是太可惜了。”

從秋秋口中,喬薇了解了張子豪和雲雪凝的故事。

就像是言情小說的翻版一樣:兩人是青梅竹馬,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十六歲時,雙向暗戀,十八歲時,互相告白。之後,确定關系,戀愛,訂婚。可就在婚期還有一個月時,張子豪出了事。在那之後,雲雪凝也不再交男朋友,似乎就想懷念他一輩子。

“那位張子豪消防員,一米八的個子,五官端正,長得特別好看,兩個人別提多般配了。只可惜好人不長命,真的,這一對真是太讓人惋惜了。”雖然事隔一年,但秋秋提起來還是唉聲嘆氣。

喬薇也覺得難過,她沒有挽救張子豪,唯一能做的,便是趕緊把餅幹送到受捐者的手裏。

幸好那幾位受捐者都在南城,喬薇首先來到的是接受了張子豪腎髒的受捐者家裏,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叫周玉潔。周玉潔之前是尿毒症,每周都要透析,面色灰黃。但是現如今,她已經恢複了健康,時刻都在微笑着。

周玉潔拿出了曲奇餅幹,咬了口,笑着道:“真好吃,嗯,裏面還有堅果呢,我最喜歡吃堅果了,好香。”

在臨走時,周玉潔拜托喬薇一定幫忙傳達她的謝意。

“麻煩你告訴他的家屬,我一定會好好保護這顆腎,努力生活。另外,我也登記成為了器官捐獻的志願者。我受到過別人的幫助,我以後也一定會幫助別人的。”

從周玉潔家走出來之後,喬薇看了看天。天色澄淨,萬裏無雲。

她想,這麽看來,世界也并不是那麽壞。

正在這時,喬薇的手機裏接到了慕私年的微信。

慕私年:【好點了嗎?什麽時候下班?我來接你吧,給你買了消腫藥。】

看着這條微信,喬薇瞬間回憶起了昨晚上的那場翻天覆雨,頓時雙頰紅了個透。

于是連忙表示了拒絕:【不用,我今晚回家睡。】

慕私年的回複非常迅速而且自然:【好啊,一起。】

意思就是,他要跟她一起回家,跟她一起睡。

喬薇覺得慕私年簡直是臭不要臉,說了聲自己在工作,便不再理會他了。

喬薇繼續送着餅幹,幾個小時後,她終于來到了第四位受捐者的家裏。

受捐者是一位小男孩,叫林希明,他得到了張子豪的眼角膜,重獲光明。喬薇去的時候,林希明在學校上課,是林媽媽招待了她。

聽說捐贈者家屬給孩子親手做了餅幹,林媽媽非常開心,但緊接着,又想到了什麽,道:“裏面會不會有堅果呀?遭了,希明對堅果過敏。”

前幾位受捐者的餅幹裏都有堅果,所以喬薇自然認為這一盒餅幹也有堅果,正待覺得遺憾時,林媽媽打開了餅幹盒,又看着配料表,笑着道:“幸好,沒有堅果,希明可以吃的。”

喬薇取過餅幹盒,仔細查看,發現裏面的餅幹确實沒有堅果。

可是明明前三位受捐者的餅幹裏面都有堅果的,怎麽偏偏這一盒沒有呢?只是湊巧嗎?喬薇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股疑惑。

此時,喬薇擡頭,看見林希明的房間牆壁上貼着許多消防員的宣傳畫,她挑眉問道:“希明喜歡消防員?”

林媽媽點點頭:“是啊,其實他以前是想當醫生的。後來做完手術後,不知怎麽的,他就又想當消防員了。我們問他為什麽改志願,他說他也不知道,就是做完手術後,突然之間,就特別想要當消防員,在大火裏面救人了。不過,反正只要對社會有貢獻,我們都支持。”

喬薇沒再說什麽,笑着道別了。

在回醫院的路上,喬薇一直想着這件事。

因為“雙盲”政策,所以即使是林媽媽他們,也都不知道捐獻給林希明眼角膜的人是一位消防員,作為小孩子的林希明也更不可能知道。

雖然這麽想,有一些靈異,但喬薇還是覺得,在某些時候,器官也是很神奇的,也會帶着舊主人的意志。

喬薇回到醫院之後,準備直接回辦公室,把資料全部整理一下,然後下班。

然而在辦公室樓下,她和秦雲淡撞見了。

也不算什麽冤家路窄,因為喬薇發現,秦雲淡站在那裏,似乎就是在等她。

喬薇并不想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一分鐘,于是開門見山問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嗎?”

秦雲淡微笑着看向喬薇,她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特別柔和,但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喬薇,是我小看你了。能把兩個男人擺弄于鼓掌之中,确實挺有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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