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少年 她終于可以成為喬薇,為汪敬意哭……
汪敬意讓喬薇好好工作, 可是這一天,整個OPO辦公室都非常清閑。
他們并沒有接到醫生通知有潛在捐獻者出現的電話,之前那些争先恐後前來采訪的記者們也被醫院保安拒之門外, 就連那些憤怒的網友們打來的騷.擾電話,今天也都偃旗息鼓了。
整個辦公室安靜得不像話。
喬薇想, 這次, 汪敬意的第六感應該是錯誤預判了。
雖然沒有工作,辦公室的職員們也沒有離開, 而是共同整理着之前的一些捐獻者數據資料。在填寫時,喬薇發現, 有重要文件是放在汪敬意的辦公室裏的。
汪敬意已經被停職,辦公室的門也一直被反鎖着,喬薇便拿了鑰匙, 準備去取。
在路上時,喬薇突然接到紅十字會器官捐獻協調員李姐的電話。
“小喬,今天是有一起器官獲取手術是吧?我馬上就到你們醫院了。”
李姐是他們的老熟人, 經常過來協同監督參與器官捐獻流程。不過這段時間因為汪敬意參與了中山醫院的器官買賣案件, 導致明遠醫院受到質疑,所以明遠醫院的器官捐獻工作暫時停止, 李姐也就沒有再過來。
“沒有啊?是誰說的呀?”喬薇疑惑。
“是通過你們OPO辦公室的工作號跟我們進行聯系的,說是下午3:30有一起緊急的器官獲取手術需要進行, 讓我們紅十字會趕緊派器官協調員過來, 參與手術的全程監督。我已經在你們醫院門口了, 馬上就上來。”
聽完李姐的話之後, 喬薇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如同被蒙上了一層黑霧,沉得無法透氣。
剛才喬薇一直在辦公室裏,并沒有發現任何同事通過工作號跟紅十字會聯系。
而除了辦公室的同事之外, 唯一可以使用工作號的,便是汪敬意。
可是,為什麽汪主任會做這種事?
此時,喬薇已經站在了汪敬意的辦公室門前。她正準備将鑰匙插入鎖孔裏面,可伸手一扭,卻發現辦公室的門并沒有反鎖。
喬薇以為汪敬意在裏面,便迅速開門走了進去,可是裏面卻空無一人。
辦公桌的桌面上,放置着汪敬意的各項體檢數據報告,現病史,既往史,用藥情況,異常詳細。
同時,還有汪敬意的器官捐獻同意書,汪敬意的父母已經去世,再無任何直系親屬,所以這份同意書可以代表最終意見。
電腦是打開的,頁面是進入了COTRS系統。
作為器官捐獻協調員,喬薇非常熟悉這操作。每次當器官潛在捐獻者的家屬同意器官捐獻後,他們便會迅速對捐獻者的身體狀況進行評估,填寫好各項醫學參數,在系統上進行發布,讓系統進行匹配。
此時的COTRS系統頁面裏,有人填寫了汪敬意的部分資料。
喬薇知道,填寫汪敬意資料的人,就是他自己。
此時,喬薇感覺自己就像是大冬天裏站在了樹底下,一整塊雪落下,把她砸得頭暈眼花,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而那些碎雪,有部分則落入了後頸裏,凍得她止不住地顫抖。
她依稀知道了汪敬意想要做什麽,但是她不敢相信。
而就在這時,OPO辦公室的所有成員郵箱裏,同時接到了一封定時發送的工作安排郵件。
手術時間:下午3:30。
手術地點:12樓手術室。
手術內容:器官捐獻獲取手術。
器官捐獻者:汪敬意。
喬薇感覺自己的世界像是“砰”地一聲炸了開來,在那些黑色的硝煙碎屑裏,她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是屬于喬薇的,她正朝着手術室裏奔去。
不只是她一個人,OPO辦公室所有接到郵件通知的人,都朝着同一個地點奔去。
12樓的手術室屬于緊急手術室,很少使用,但現在,手術室內所有物品都已經準備妥當。
幾分鐘之前,汪敬意打開了無影燈,把手術器械都做好了消毒處理,放置在自己身邊。
他換好了手術服,躺在手術臺上,給自己貼上了心電監護儀。
然後,他給自己注射了安樂死的藥物。
最後,他躺在手術臺上,等待着。
自從奚瑜雅因為他的私心操作而去世後,汪敬意的腳上便戴着沉重的枷鎖,十多年了,他終于可以取下了。
在黑暗來臨的前一刻,汪敬意的嘴角,露出了隐約的笑容。
他終于得救了。
兩分鐘後,手術室的門被人推開,他們看見,汪敬意躺在了手術臺上,心電監護儀上,心跳已經成為了直線。
當看見這一場景時,秋秋雙腳發軟,倒在了地上。
但很快,有雙手把她扶了起來,力度堅定,不容抗拒。
是喬薇。
“沒有時間。”喬薇說。
朝夕相處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理論上,至少得有嚎啕和痛哭。
可是沒有時間。
汪敬意在臨走之前,為他們做好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就是為了節約出一點點時間。
他們不可以把這些時間浪費在自己的情緒上。
所有人都像是安裝了自動系統,身體快于神智,進入了各自的角色當中。
器官協調員們立即對汪敬意進行了身體評估,因為汪敬意在生前便進行了體檢,而且填寫了各項有效信息,所以這次的評估速度異常迅速。
評估完後,吳樂天便趕緊來到了汪敬意的辦公室裏,開始在COTRS系統裏填寫汪敬意的器官醫學參數。
這工作他之前已經進行了無數次,可是這一次完全不同。
那一個個冰冷的參數,都出自于那個他熟悉的溫熱生命裏。
吳樂天的視線,不斷地模糊,他只得不停地用衣袖擦去淚水,不敢有一絲延誤。
而到最後,所有參數都填寫完畢。
鼠标落在了【創建新的匹配名單】按鈕上,只要一按下,系統便會被觸發,立即開始進行匹配。
可是吳樂天的手卻開始發抖。
他忽然間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填寫錯資料之後,被辦公室的前輩罵了個狗血淋頭,沮喪到想哭時,是汪敬意笑呵呵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很不錯了,我當初還不如你呢。”
他想起了那次,家屬們忽然中止捐獻,導致小童去世後,自己對這份工作充滿了沮喪,是汪敬意不斷地給他發短信,打電話安慰他。
他還想起了之前,汪敬意每次都用自己的工資給那些潛在捐獻者的家屬購買各種生活用品,不論他們同不同意捐獻。
可是現在,只要自己一按下鼠标,這麽溫暖的汪敬意就再也見不到了。
吳樂天的猶豫只持續了幾秒鐘,很快,另一只手伸過來,幫着他點擊了鼠标。
是喬薇的手。
“沒有時間。”喬薇再次道。
是的,沒有時間。他們只有竭盡全力,才能讓汪敬意的器官不被浪費,才能完成這次緊急的捐獻。
很快,COTRS系統列出了匹配的名單,匹配者所在醫院的聯系方式。
每個器官,COTRS系統都會給出前五名匹配者的信息,并且給對方所在移植醫院發出信息通知。
作為器官捐獻協調員,喬薇,吳樂天以及其餘同事,開始依照名單順序,迅速聯系匹配者所在的醫院主治醫生。
汪敬意在生前簽署的器官捐獻同意書上,同意捐獻出自己的所有可捐獻器官,包括心髒,肝髒,眼角膜,雙肺,胰腺。
其中,肝髒的第一排位等待者因為個人原因,放棄了此次移植。于是喬薇等人開始緊急聯系第二排位的等待者,保證器官不被浪費。
最終,在全體人員的協作下,器官分配快速完成。
依照常規,器官獲取手術應該在器官分配完成之後才進行。但是這次是突發事件,為了避免器官衰竭,手術室裏已經開始了器官獲取。
主刀醫生将汪敬意的所有器官取出,進行低溫灌注。
喬薇負責運送汪敬意的肺,去兩小時車程外的新市。
當喬薇站在手術室門口,接過那熟悉的人體器官保存運輸箱時,她以為自己會支撐不住,可是沒有,她和往常一樣,快速地跑出醫院,上了車,奔往了新市。
這次不用搭乘飛機,喬薇坐的是明遠醫院的救護車。平時,司機都會跟喬薇他們聊着天,但是今天,他也知道那箱子裏裝的是汪敬意的器官,所以始終緘默着。
雖然司機跟汪敬意并沒有什麽交集,畢竟也是相識多年,一時之間不免百感交集,眼角不由發紅。
司機偷眼觑着喬薇,發現她面色平靜,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的模樣,心下也不由得納罕。
終于,車行駛到了新市。新市移植中心在鬧市區,此時正是晚高峰堵車的時候,車在距離移植中心一公裏的地方緩步前行,喬薇決定下車跑過去。
司機勸道:“就坐車裏吧,估計十分鐘這段路就能通。箱子這麽重,你跑着去太累了。”
喬薇搖頭:“沒有時間。”
她下了車,提着人體器官保存運輸箱,跑到了新市移植中心,跑到了手術室外。
手術室外,前來迎接器官的醫生看着喬薇氣喘籲籲跑來,忙上前去接過箱子。
但拉了一次,喬薇卻沒放手,只是死死地看着那箱子。
“辛苦了,給我吧。”她再拉了一次,喬薇還是沒放手,她的眼神就像黏在那箱子上。
“那個,裏面在等着呢。”醫生道。
要到這時,喬薇終于放開了手,她看着那醫生把汪敬意的肺拿進了手術室。
她的任務完成了。
工作群裏,大家都在彙報着最新的進度。
所有的器官,都完好地送到了移植醫院的手術室裏。
喬薇坐在了手術室外的等候椅上,她低着頭,看着地板。
地板上落下了一滴淚,很大顆的淚,像珍珠一般碎開。緊接着,又是另一滴淚,再度碎開。再然後,淚水一滴一滴,接連不斷。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天上班時,汪敬意對她說過的話:“記住,只要器官捐獻流程一開始,時間就異常緊張。你就只能是一個器官捐獻協調員,不能是喬薇。”
現在,工作終于完成了,她終于有時間了。
她終于可以成為喬薇,為汪敬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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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敬意的追悼會在三天後舉行。
他的直系親屬都已經不在世上,而很多遠房親戚都在國外,也無法及時趕回。
最終,是喬薇全程負責籌辦了他的追悼會。
林書蘭在得到消息的時候,便暈倒了過去,在醫院住了三天,此時掙紮着來到了追悼會上。
她必須送他最後一程。
在汪敬意去世後一小時,他設定的定時微博發布了。
在定時微博裏,汪敬意把所有的罪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他說,是自己貪戀錢財,所以背着明遠醫院,參與了中山醫院的器官假捐獻案件。而十多年前的那起心髒捐獻插隊案件,也是他一人所為,沒有其他任何人參與。
他罪孽深重,所以決定自殺,捐出器官,以此贖罪。
而紅十字會也發表了公開聲明,表示明遠醫院的所有移植案例,都是在紅十字會的監督之下進行的,所有器官流向都可以在COTRS系統中尋找到,絕對公平公正。
公衆的憤怒,因為汪敬意的去世而平息了下來。
【雖然他做錯了事,但是最後還是拯救了好幾個生命,也算是條漢子了。】
【紅十字會都保證了,明遠醫院的移植案件都是他們監督的,那肯定沒問題。】
【對啊,看來明遠醫院移植中心應該沒問題,都是汪敬意的個人行為。】
就這樣,汪敬意以自己的死,保住了明遠醫院移植中心,保住了OPO辦公室。
汪敬意是背負着罪孽而去的,平時那些所謂的好友都沒有來參加,整個追悼會顯得非常冷清。
就在這番冷清孤寂當中,慕私年出現了。
他身着黑色西裝,表情肅穆,來到了靈堂。
“這裏不歡迎你。”林書蘭輕聲道。
慕私年卻置若罔聞,他點燃了三根香,對着汪敬意的遺像鞠了三個躬,正準備将香插好。
正在這時,林書蘭忽然沖過去,伸出巴掌,狠狠地朝他扇去。
她動作迅捷,衆人都來不及制止,“啪”的一聲,她的手掌用力地扇在了一張臉頰上。
然而那臉頰并不是慕私年的,是喬薇的。
在最後關頭,喬薇沖上前去,擋在了慕私年的面前,幫他挨了那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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