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所有想要猜測張玄想法的人,必将被一個天然呆的思維方式所打倒。
張玄這個家夥,幾乎是一臺沒有輸出裝置的計算機。任他四核CPU運轉速度直奔地球處理器,沒有顯示屏的面癱臉以及音響嚴重故障蹦不出幾個字的語言系統,也導致外人完全無法理解他那神一樣的內心。
就算你內心有着少女一樣的嬌羞,擺着一張凍肉臉誰能看得出來啊!
張玄毫無預兆地一拉讓我向後倒去,可是他好像不是為了看“任守向後仰天摔”節目,一只手扶了我一下,然後身形一轉,把我擋在了他的身後。
我頭暈暈地看着前面,張玄的背影把我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的。他站得直直的,面對着剛才還在和我說話的槍兵。
“張玄,你讓開。”不知是不是錯覺,槍哥的聲音有點焦躁。
張玄對他的話完全置若罔聞,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拖麻袋一樣把我向牆角拖過去。
槍哥緊趕兩步,一把抓住張玄肩膀:“你什麽意思?讓開!我正在和任守說話!”
“她沒什麽和你好說的。”張玄的聲線完全沒有起伏。一邊推搡着把我和槍哥的視線完全隔離開來。
“喂……喂!”我被他推得有點黑線,“你們兩個在幹什麽?這種對話怎麽好像兩男争一女的戲碼……我說你們是想緩解一下氣氛,演出一下腦殘偶像劇嗎?”
“閉嘴。”張玄冷冷道,他伸出手來,一把把我的包頭衛衣完全拉了下去,本來留出的一線光明被遮住,我連眼睛也被包在衣服裏。
“你幹嘛啊!”我抗議着,“我什麽都看不見了!”
我想把衣服拽一下,可是手被張玄一把按住。隔着衣服,我聽見槍哥冷冷的聲音:“為什麽擋起來?張玄,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哦,看你的樣子,應該不是看到了,而是……早就知道吧?”
“你看錯了。”張玄斬釘截鐵道。
“看,錯,了?”槍哥一字一頓,忽然,他冷笑了一聲,我聽見“嘩啦”一聲,這聲音異常耳熟,好像是……槍栓被拉開的聲音?
砰!
一聲清脆的爆響。拉着我的手一下子松開,張玄不知跳到了什麽地方。
“槍兵!你幹什麽?!怎麽對張玄開槍!”
頭被蒙在衣服裏,我完全搞不清狀況。紅搖的驚呼聲響起來,還有腳步聲在接近。
槍哥……對張玄開槍?
我奮力和亂七八糟纏在一起的衛衣作鬥争,想要掙出來看看情況。冷不防又一只手抓住了我,那人動作粗魯地拽住了我頭上的衣服,猛地拽了下來。
視野裏豁然開朗,驟然映入眼簾的,就是槍哥一張離我極近的臉,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緊緊盯着我的臉。那種眼神很古怪,像是震驚,又好像是狂喜和憤怒,
與此同時,我聽到了他身後紅搖的抽氣聲。
我想探出頭看看到底怎麽了,槍哥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這種惡霸調戲民女的姿勢雖然惡俗,可卻很有效,成功制止了我腦袋的所有動作。
我只能盯着他,看着那雙眼睛裏的光漸漸變成了然與失望。
“這就是,你的秘密。”槍哥艱難開口,“對嗎,任守?”
“你在蘇色末(你在說什麽)?”
被槍哥捏着下巴,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嘟嘟囔囔着,一邊想要拽開他的手。
“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槍哥怒吼起來,“什麽道具服……什麽提供線索……呵,呵呵!方瞳古屍……本來就是你吧!任守!”
就算現在再跳出來一只大粽子,也不會比槍哥這句話更具有震撼力了。
我覺得好像一顆子彈直接射到了我肚子裏,心肝脾胃一起往下沉,腿也不由自主哆嗦起來。我條件反射地伸手摸了一下臉……靠,沒摸到,我的手還被袖子紮着呢。
不知所措地四下裏看着,所有的人都用一種沉默的眼神看着我。紅搖走過來,手裏拿着一面鏡子,目光依舊帶着驚訝,把鏡子放到了我面前。
——鏡子裏那張臉孔,一半是人臉,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蒼白的皮膚,看上去瘦弱清秀的女子面孔。另外一半,已經變成了幹枯萎縮的粽子。特別是失去了眼睑保護的那只眼睛,完好到詭異的黑白眼球,方形的瞳孔緊縮着盯着我。
我迅速扣上了鏡子,然後不顧衆人的視線,把槍哥剛才拽掉的衛衣帽子一下子扣上去。一下子跳到了一個離衆人最遠的角落。
墓室中的氣氛簡直壓抑得可怕。剛才我們經歷了那麽多驚悚恐怖,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壓抑。帶着震驚後的顫抖餘韻,仿佛連空氣都在激蕩着無形的沉悶音調。
“阿……阿守?”紅搖小心翼翼問着,像是害怕吓到我一樣,語氣出奇輕柔,“你的臉……怎麽回事?難道是剛才……被食肉菌腐蝕了嗎?!”
——紅搖姐姐幹得好!我還沒想好怎麽說,你就為我找到了一個這麽好的理由!
我玩命一樣點頭:“對的對的!剛才在那裏面挖洞的時候,我不小心吃了一口土。食肉菌已經開始侵蝕我的身體了。所以……大家不要管我趕快想辦法出去吧!”
“連你的瞳孔都腐蝕成了方形的嗎?”槍哥冷冷的聲音響起來。我從見過他如此陰冷的樣子。
“……要我說是的話,你相信麽TAT……”
槍哥沒有說話,他靠在牆上看着我,頭後仰四十五度眼角斜視三十度,那目光裏只有四個字:你特麽的繼續扯淡試試。
——救命悶哥!我已經害怕得連數都不會數了!!!
“好了,都不用說了。”
沉悶的氣氛中,九叔開口道:“不用這麽緊張。張玄帶任守進來的時候告訴過我。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她是個粽子。”
話音剛落,瞬間引起一片嘩然。
槍哥立刻調轉視線看着他,目光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九叔,連你也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九叔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只知道任守是粽子,卻不知道她正好是你找的那個。”
“好……很好。”槍哥氣極反笑,他看着依然沉靜的舒道,語氣裏充滿了嘲弄:“舒道,看你的樣子,你也知道了對嗎?”
舒道輕咳了兩聲,說:“我不知道……只是,剛到天門的那天,張玄用磚頭砸了阿守的頭,那個時候我看見,她頭上的傷口在愈合。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但也并沒有多問。”
槍哥的臉色變得很白。他緊緊握住手裏的槍,整個手臂都在顫抖。他緩緩環視了一周,每一個人都仔細看過去,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些人一樣。然後,沒有任何預兆,他忽然轉過身去,冷不防一拳打在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玄臉上。
張玄沒有任何提放,挨了這一拳。槍哥力氣太大,這一下打得他後退了兩步。他怔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側了個身,瞬間也是一拳揍了過去。兩個男人如同獸類一樣,沒有用任何武器,兇猛地肉搏起來。
“槍哥!張玄!你們打什麽啊?!”我難以置信地叫出來。這兩個大男人是瘋了嗎?!不就是沒有告訴槍哥我的身份……他不是說過嗎?天門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現在他這個樣子……算什麽啊!
槍哥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這一點用不了太長時間的相處就能發現。他為人有些風流,說話也有些促狹和調侃語氣。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個絕對很讨人喜歡的男人。英俊、幽默、大氣且絕對可靠,這樣的人,居然會為這種事情和張玄大打出手,我怎麽都想不明白。
“你們夠了!”我大吼一聲沖過去,一手抓着槍哥的胳膊用力把他拖開。憤怒的男人兇猛的力量當然是很大的,但是對我來說,也并不算什麽。
槍哥被迫拉開之後,張玄也停了手。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不再理會我和槍哥,徑自走到了一邊。
槍哥劇烈喘息着,他掃了一眼我牢牢箍在他胸前的手,冷笑一聲:“好大的力氣啊。這也是僵屍的力量嗎?”
我的身體僵了一下,然而并沒有松開手。我用哀求的語氣說:“槍哥你別激動。其實我……我力氣不大啊,你仔細回憶一下,是不是你最近玩得太脫了,身體虛掉了才……”
“我的身體非!常!好!”槍哥咬牙切齒說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不介意你親自體會一下!”
“……你口味真重,”我哼哼唧唧着,“我的年紀說不定都可以當你祖宗的祖宗了,而且你還J屍。”
槍哥:“……”
最後在我這個和平主義者的強烈申請下,槍哥和我總算心平氣和坐了下來,大家一起聽我講那過去的事情。
“……所以,就是這樣。我被張玄蒙了,才來到這裏的。”我實話實說着,“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在墓裏呆着。但我知道我不是怪物……雖然過了很多很多年我都沒有任何變化,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雖然我沒有記憶,也沒有人類的身體,我還是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當成怪物!”我猛虎落地式撲下。
“你胡說什麽呢!”紅搖大步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怎麽會因為外表這種可笑的理由就把你當成怪物!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阿守,你都是我的朋友!”
“紅搖……”我感動的淚汪汪的,星星眼看着她。
“沒想到你還有過這麽悲慘的經歷……”紅搖慈愛地看着我,“看你平時的樣子,我以為你的秘密最多不過是被車撞壞了腦子呢。”
“……”為什麽,我覺得這不是誇獎。
“啊對了,雖然這麽說,可是你最好還是把頭蒙上吧,”紅搖鄭重囑咐,“就算知道是你,可看見這個樣子的家夥站在書生身邊,說不定我還是會當成敵人對你出手的。”
“……”
這種既感動,又想揍她的複雜感覺,我要怎麽破……
我說話的過程中,槍哥一直沉默着。他一個人坐在牆角,一根接一根抽煙。空着的手拿着一把手槍。是我第一次見他時,那把銀白的大口徑沙漠之鷹。手指神經質地撫摸着光滑的槍身。
“槍哥,你找方瞳古屍到底幹什麽?”我問他,“你是要找龍髓嗎?龍髓是什麽,是不是一顆紅色的珠子?張玄從我身上撿走了,你可以問他要。”
“不,”槍哥終于開口,他的聲音沙啞,透着無限的疲憊,“不是……”
“你知道方瞳古屍是什麽嗎?在傳說中,有一種人瞳孔是方形的,據說他們來自海外仙山,能騰雲駕霧,長生不老。方瞳者,乃仙人也。他們的屍體經年而腐,只有一雙眼睛不滅,經年而化為玉石。傳說……取仙人玉化雙目,配合珍奇藥材可得‘龍髓’。供長生不老,起死回生……”
我瞬間向後跳了一丈多遠,吓呆了地捂住眼睛:“你你你……你別亂來啊!我……我不可能把眼睛給你的!我的眼睛……它只是普通的眼睛,不是玉石!”
“你不用擔心,”槍哥靜靜說,“我不會對你怎麽樣,就算你身上真的有龍髓,我也不會對同伴怎麽樣。雖然……我一直、一直在找它……”
槍哥的聲音低下去,我覺得他好像陷入了某個回憶裏,明明坐的那麽近,卻給人一種觸摸不到的感覺。他的悲哀、絕望、狂怒、死寂……沒人能夠分擔。
天門的人,哪個沒有自己的秘密。
那麽,這個看上去耀眼如同太陽的男人,又有着怎樣的秘密?
“任守,你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麽張玄對你不一樣?”槍哥擡起頭,忽然說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我記得。”
他苦笑着說:“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可我只是當他不好意思說才找的借口,現在看來……他恐怕是認真的。”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他說了什麽?”
槍哥斜看着從剛才就一直沉默坐在牆邊的張玄,把手裏的香煙滅掉,說了一句話。
我怔了一下,然後也回過頭去,看着那邊的悶哥。
幾乎不需花費多大力氣,就能想象出槍哥描述的場景。
那天天門金光燦爛的奢華房間內,男人微微低下頭,面無表情的臉被燈光勾勒出清晰輪廓。他半垂着眼睫,說話時用慣有的平板腔調,說——
——她和我一樣。
那時他說話的語氣,沒有起伏的聲線裏面會不會有一點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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