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亞父,你餓不餓?
煉丹爐裏的丹加了金銀水和鉛石硫磺等雜七雜八的東西,人吃了別說是長壽,怕是沒病也要吃出病來,甚至會一命嗚呼。
她給伍煜吃的丹丸并非這種丹,而是她私下自己用藥捏的。從外形上看差不多,但內在是天差地別。
出了丹,又找人試過丹。試丹的人活得好好的,在外人看來這些丹吃不死人。既然是能吃的丹,她當然要獻給自己頭上的那兩座大山。
她先去勤政殿,像小孩子獻寶一樣獻上自己煉出來的丹。黑乎乎的丹丸裝在精致的瓷盒中,還有微微的熱氣。
“亞父,朕的丹煉好了。你放心,找人試過丹,那人吃過之後活蹦亂跳比以前還精神。”
黑丹被一只修長的手指捏起,然後那手指一用力,丹丸化成黑色的粉末。
就知道他不會吃,燕青想。
“亞父是嫌棄這丹不夠好嗎?無事,待朕煉出更好的丹,再給亞父送來。”她說着,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小碟點心,“亞父,你餓不餓?這是剛做好的芙蓉糕。”
殿中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看,生怕他眼底的深淵會将自己拉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視線飄啊飄,落在他面前的奏折上。
“亞父,你成天日理萬機,朝中大小事務皆是你親歷親為。可惜朕還年幼,不能為你分擔一二。朕想着你忙起來必是廢寝忘食,連飯也顧不上吃,所以朕特意讓禦廚做了這道香軟可口的點心,你若是偶感饑餓時也能墊墊肚子。”
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玉白的瓷碟中,花瓣染色的糕點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但是蕭應絲毫不為所動,只說了一句,“陛下有心了。”
“能為亞父分憂,朕甘之如饴。”燕青笑的一臉讨好,她無比雀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桌上已堆着一些奏折。她挽起袖子拿出玉玺,準備開始蓋章。
這時,外面有人通傳,說趙太保求見。
趙太保進來,一行禮,“蕭大人,陛下。”
他站在殿中間,正對着主位的燕青,但他的眼神卻是看向右側位置的蕭應,“陛下,齊大人又告了病假,怕是病得重了。”
燕青想他這聲陛下叫的到底是誰?
是她嗎?應該不是。
她琢磨他這句話的意思,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他說齊司空病重了,難道他們想趁機換了齊大人?
果然,她聽到蕭應說,“既然如此,從齊家重選一位。齊家二房的齊衛,是個合适的人選。”
“齊衛?”趙太保驚訝問:“大人說的齊衛可是齊家二房的庶子,此人僅是一個馬事官,大人為何看重他?”
蕭應神情冰冷,淡淡地看了趙太保一眼。
趙太保立知自己多言了,趕緊找補,“能被大人看中,想來那齊衛應是有過人之處。”
燕青暗道,這個叫齊衛的齊家子孫必定是蕭應的人。若想削弱一個大士族的勢力,從內部瓦解最能事半功倍。
穆朝的四大士族魏趙王齊,王家無人出仕,趙家已經歸順,如果再收服齊家,魏家便被孤立起來。孤軍作戰的魏家,一定支撐不了多久。
她心下嘆息,魏家若是倒了,她也活不長。
趙太保離開之後,她還久久收不回沉思的目光。
“陛下在想什麽?”
冰冷的聲音響起,她驚出一聲冷汗。
“…沒,沒什麽,朕在想那齊衛有什麽才能。朝中用人一事,向來都是依據襲承之制。若是有才之人還自罷了,若是一個無能之人豈不誤了國事。”
“陛下,是否已有良策?”蕭應又問,語氣倒是沒有之前那麽冷了。
燕青道:“朕能有什麽良策,不過是想着這選人才人選妃一樣的道理,必須得比上一比才知誰更适合。選妃比的是容貌儀态和家世,那選人才比的就是才能。若不然亞父你出幾個問題,讓幾人作答,然後選取其中答題最好之人,不知此法可不可行?”
蕭應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有起殺心。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擊着檀木的桌面。
燕青被那聲音驚得心跳如鼓,暗罵真是嘴賤。她命都快沒了,哪還有什麽功夫操心國家大事。如果讓蕭應起了殺心,豈不是得不償失。
好在蕭應接下來什麽也沒說,她趕緊低頭蓋章。
然而當她逃出生天一般出勤政殿時,分明感覺身後那道穿透人心的目光,似要将她的身體戳出一個大窟窿。
直到過了北鬥廊,她才穩往心神。
晚膳還是和魏太後一起吃,順便帶去自己煉的丹。對方讓人把丹收起來,很明顯也不會真的服用。
“這丹可有送給大司馬?”魏太後問。
燕青臉一沉,“他沒有吃。”
這不意外,魏太後未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嘆息一聲,“皇兒,苦了你了。”
“母後,兒臣不會放棄的。”燕青像宣誓一般,雌雄難辨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惱怒和戾氣。她拳頭緊握,用力砸在桌上。
“皇兒。”魏太後驚呼,忙過來查看她的手有沒有受傷。
她搖頭,“母後,兒臣無事。兒臣只恨自己沒能早一點動手。眼見着蕭旻天一日比一日猖狂,朕卻無能為力。他給朕等着,有朝一日朕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兒。”魏太後按按眼角,“母後知道你為難,但是母後相信你肯定能做到。這幾年他的勢力越發坐大,我們魏家被他逼得一退再退。他實在是欺人太甚,你盡管放手去做,有你外祖父和母後在後面為你撐着。”
這是慫恿她和蕭應對上。
燕青點點頭,“母後放心,兒臣已經長大了。”
魏太後露出慈母的笑,仔細端詳着她,眼裏仿佛真的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喜悅。
她适時摸着肚子,“母後,兒臣餓了。”
“你這孩子,還有小時候一樣。”魏太後嗔道,趕緊命人傳膳。
流水似的菜傳進來,又擺得滿滿一大桌。尤以中間的兩道菜最為醒目,一道是煮熟的整個肝,不知是牛肝還是什麽動物的肝髒。宮女當着他們的面将肝髒片好,然後恭敬地退到一邊。另一道是雞湯煨腦花,那腦花是囫囵個,個頭不小,看着像一個豬腦。豬腦的形狀完好,栩栩如生。
魏太後神情略有炫耀,道:“這是你外祖父派人尋來的龍肝鳳髓。”
龍肝鳳髓?
燕青心想,她若是信了,她就是豬腦子。
她疑惑問:“母後,這就是龍肝鳳髓嗎?看這龍肝的樣子,那龍應該也不大。還有這鳳髓,朕怎麽瞧着像豬腦。”
魏太後一噎,“龍鳳亦是畜生,想來肝髓都差不多。你外祖父一心為你,此次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燕青聞言,似是信了這話。
忽略菜的色相不說,味道還是不錯的。
她硬着頭皮吃了一些,飯後又灌了一肚子的苦藥。藥氣盤旋在下腹處,她感受着那寒氣,不似以前那麽難受。
藥飯在腹中交融着,被冷風一吹,她不由打了一個嗝。嗝氣很沖,她被沖得停下來使勁壓了壓。
元德殿外,宮人太監們不少。她仔細看去,最邊上站着一個身量較高的太監。那太監彎着腰,像是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她微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嘴角,邁步離開。
回到乾坤殿,曹嬷嬷侍候她梳洗更衣。
去帝冕,脫龍袍。
鏡子裏映出她的模樣,身形單薄一臉平靜。
“陛下,明日要出宮嗎?”曹嬷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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