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寒假班第三天下午,許諾坐在講臺上給課間休息上來問問題的學生講随堂的練習題,天很冷,窗戶都開着,稀稀落落的坐着幾個人根本不足以讓這個空蕩蕩的教室的溫度提高一些。她握着紅色簽字筆的手有些發抖,在學生的草稿紙上留下的字都變得有些潦草。

學生是個長相清秀很內斂的小男生,問問題的時候會有些結巴臉紅,時不時的斯文的擡一下眼鏡,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文質彬彬的書生氣卻觀察細致,見許諾冷,笑着轉身去把教室門合上又快步走回來接着認真聽。

等到許諾将那道家譜基因圖解給他列出大半擡頭問他有沒有聽懂的時候,才覺察到,他一直在看自己。

許諾認識他眼裏的神色,那種刻意掩飾裝作若無其事的的表情或許可以騙過一些人,但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想看又不敢看的閃躲神色,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騙過許諾的。她太熟悉那種眼神,因為那和兩年前的自己,那麽像。

“這樣能明白了嗎?”

許諾低眉,将視線重新移到草稿紙上,合上簽字筆筆蓋,用筆頭輕輕敲擊着講臺臺面,沒有做任何聲色的問。

“嗯…聽懂了。謝謝許老師。”小男生連連點頭,收起還壓在許諾筆下畫的亂糟糟的草稿紙,腼腆的笑着,眼睛不停的往許諾臉上撇。

許諾依舊低着頭,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掏出手機劃開,視線落在屏幕上,頭也不擡的随口答了句:“嗯,下去吧。”

小男生應了一句,收好練習冊與草稿紙,腳下生風,步态輕松的走下了講臺。

等人回了座位,許諾才重新擡起頭,翻開那本所有的知識點都曾過目不忘的刻在腦海裏的教材,起身,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講臺,說:“我們接着上面的講。”

課程過半的時候,教室裏開始有了些與往常的讨論不大相同的聲音,依然細碎小聲,卻又帶着些興奮。

許諾将握着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半的顯性遺傳計算方法的右手收回來,蜷着手指在講臺下搓了搓,試圖讓手指不那麽僵硬的同時擡眸看了一眼講臺下交頭接耳的學生,表情輕松的問:“你們在讨論什麽?”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許諾,随後,大約是因為這不過是一堂課外的補習課的而且許諾一向看上去并不太在意教室紀律的樣子所以大家都比較輕松随意,所以雖然有些詫異于她突然問大家在做什麽,卻也很快的回過神,紛紛指着教室外邊說:

“下雪了,許老師。”

夏夏接着所有的話茬繼續說了一句:“我們在讨論,看假如向你提出要出去玩兒一下,你願意不願意放我們出去。畢竟,這樣的場景,好幾年才能見着一次。”

許諾偏過頭,教室門關着擋着她的視線,她只能将視線投向教室中間的玻璃窗,從淡綠色的方形窗棂看過去順着,內操場裏的枯枝殘葉無聲而下的,是如同泡沫碎屑般很細卻很密的雪粒,不知道是不是剛一上課雪就開始落下來,香樟樹粗大的枝丫角落裏已經堆起薄薄的一層積雪,雪色夾雜着樹枝沒有生氣的枯黃顏色,蒼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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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還有學生在試着問可不可以出去玩兒的聲音,許諾站在原地,還握着粉筆的右手支在教材上,盯着那密集的雪花看了很久,直到右眼眼皮忽然毫無征兆的劇烈又快速的跳動起來,每一次跳動,都像是要将她的眼皮掀開,她難受的擡手揮了揮,示意那群早已經按捺不住激動薏興奮的情緒的學生出去,自己則低頭揉着眼睛。

十多個男生女生一窩蜂的嘻笑着拉開教室門沖出教室,一轉眼就下了樓,許諾擡起頭,眼皮依然跳的厲害,讓她幾乎睜不開眼。她在講臺後面坐了一下,閉着眼睛休息,等待那種跳動緩解的時候,原本靜悄悄的學校裏補習的學生玩鬧的聲音忽然變的大聲起來,這讓許諾有一種又重新回到了過去的感覺,她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看見聽到動靜後從樓下的臨時辦公室上來的周清茗剛剛從樓梯間轉彎走進走廊,腳步輕盈,表情歡樂,好似這不是凍的人手都無法伸直的寒冬,而是陽光迎頭春風拂面的暖春。

發現許諾看見了自己之後,周清茗停在教室中間的玻璃窗外,微微附身弓着身子支着身體靠在剛剛許諾看雪花飄落的窗棂外,露出一副強裝的發難的表情對着許諾佯裝生氣的說:

“許老師,課時可還沒結束,所有的學生都湧下樓是什麽意思?”

許諾盯着周清茗想笑又要拼命憋着一張白皙的臉硬生生的憋的通紅又眯着眼睛做生氣樣子的臉,忍不住彎起唇角,難得的露出完全綻放的笑容,逗着她問:

“周主管,你打算給老板告狀麽?”

“那…就要看你怎麽表現了。”周清茗一背手,挺直了身子,往走廊中間退出去一步,偏着頭噘着嘴盯着許諾笑。

許諾吸了一口氣,放下手裏的粉筆,站起身,笑問:“什麽…表現?”

周清茗皺了皺眉,猶豫了一秒鐘,朝許諾伸出右手,做了個勾食指的動作:“你先出來,大家都下去了,你不出來看看下雪麽?”

許諾癟癟嘴,不置可否,但還是站起來,合手拍了拍手中的粉筆灰,又吹去自己肩上的粉塵,緩緩走下講臺。

見她動作,周清茗再也忍不住藏的辛苦的笑,一瞬間一張臉上燦爛的笑如百合綻放,飛快的朝教室門口跑過來。

沒等許諾走出教室門站穩,周清茗已經以她最喜歡的動作沖過來,挂在了許諾身上,并毫不猶豫的吻了許諾的唇。

許諾有些驚訝于她的行為,有些心慌,但知道學生都下了樓在瘋玩,便随她去了,淺淺的回吻在她唇角。

原本已經緩和很多的眼皮跳的更加厲害起來,許諾示意周清茗從自己身上下來,左手摟着她的腰,右手擡起本能的去揉眼睛,邊揉邊問:“你就不怕萬一有人在?”

“不怕。”周清茗唇角向上揚起很大的幅度,雙手抓着許諾的胳膊輕輕搖晃,喜愛之情好不隐藏,大方流露:“我不怕誰知道,相反的,許諾,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想和世界分享我擁有你的快樂。”

許諾眨了眨眼,淺笑,用略帶寵溺的眼神看着周清茗笑意嫣然的臉,擡手摸了摸她的臉。

她還不能理解那種想要把誰介紹給整個世界的感情。

頭頂有輕飄飄帶着寒冬雪粒冰涼溫度的葉片墜落,葉柄無聲無息的滑過許諾耳緣,許諾莫名的顫了一下,擡手摸着自己的耳朵,低頭看着已經在自己腳下落定的香樟葉片,葉面上被融化的雪粒沾濕,浸潤着錯綜複雜的紋路,可她記得的香樟樹葉明明葉紋清晰。

彎下腰,許諾撿起腳邊的葉片,持着葉柄觀察了兩秒鐘,然後擡頭,想往早已只剩稀稀落落幾張在雪天中搖搖欲墜的葉片的香樟樹頂看去,卻在擡頭的一瞬間被站在對面以前高三的教學樓下的一抹人影攝去了眼球。

那個人正仰着頭,以仰望的姿勢站在緊密而下的雪中,往四樓許諾所在的方向看着。或許她沒有料到許諾會忽然擡頭,會看見她,所以,當她确定自己的影子落進了許諾的眼底之後,她迅速的低下頭,将白色的羽絨服寬大的帽子扣在了頭上,并在同一時間,轉身,快步走向後操場。

許諾在那個人影轉身的一瞬間撲上陽臺欄杆,雙手握着冰涼透骨的鐵杆用盡全力喊了她的名字:“顏如一!!!”

周清茗本還想問許諾是不是看見了什麽,卻忽然聽見她聲嘶力竭的喊了顏如一三個字,臉上的笑瞬間冷了下去,她盯着許諾不知何時眼淚縱橫的臉,顫顫的朝她伸出手,她不知道許諾到底看到了什麽,是不是眼花,可她心疼她,想安慰她。

許諾在周清茗的手伸出距離自己的手不到兩公分的時候,忽然轉身,一把推開了眼前的阻礙,奮力的往樓下追去。

“許諾!!”

跨步進樓道的時候,身後傳來周清茗的聲音,可不過,也只是左進右出,罷了。

正在操場裏玩鬧的大大小小的學生聽着樓上連續兩聲動靜,都紛紛擡頭往上看,許諾的影子飛快的從樓梯間竄出來,然後,又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他們眼前的時候,誰也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奔跑,不停的奔跑,胸口裏憋着一口氣,許諾大步的沖進操場,卻只望見模糊的一片雪花飄落的場景。

她在原地站着前後左右的看着,仔細的看了每個可能藏着那個人的角落,生怕就此錯過她,卻一無所獲。

周清茗追上來,站在她的身邊,怯怯的問她是不是看錯了。她充耳不聞,只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眼睛,便什麽也不顧的擡腿往初中部的跑去,顏如一不在這裏,她能想象到的,唯一的可能,是顏如一從這邊直接去了初中部,然後從那邊出了學校。

她要找到她,她記得那個影子,她穿着白色的羽絨服,深藍色的牛仔褲,還有一雙厚底的雪地靴。她的頭發長了好多,幾乎已經到了腰下的位置,可是她依舊是她,她依舊是她!

那是入冬以來溫度最低的一個下午,那天許諾從教師公寓出來的時候,天空明晃晃的,擡眼望去,仿佛天地渾然一色,很幹,很冷,卻沒有一絲風。她被周清茗牽着回公寓的時候,天依然很亮很亮,一點也不像就快天黑,天地依然渾然一色,依然很幹,很冷,依然沒有風,可有越下越大的雪。

在即将進門洞的時候,她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走進旁邊的小巷,默不作聲卻氣勢洶洶的走到那個兩年前她曾經愛過那個人的房間門口,看着門上挂着的鎖頭,忽然悲痛欲絕的抽噎一聲,沖上前,一把抓起窗臺上放着的那棵小盆景分離摔在腳下又狠狠的踩了幾腳,之後,在周清茗恐懼又心疼的目光下轉身沖了出去。

那天晚上許諾忽然發了高燒,燒的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她做了冗長而痛苦的夢,夢裏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在眼前奔跑,她追着,跑着,不停的對那個影子道歉,說自己錯了,求她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可是,終究,她不曾回頭....

後來,她感覺到有人抱起自己,脫了自己的衣服幫自己擦身子,她想拒絕,可連擡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再後來,有冰涼的液體滑進嘴裏,她貪婪的縱容自己喝了許多,之後,又被人托着身子放在床上。

“睡吧。”

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說,她疲倦的擡了擡眼皮,看見一張猶如春風拂面氣質如虹的臉,她終于開心的笑開,哽咽着放肆着讓委屈的眼淚肆虐,顫着聲音說:

“我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顏如一....”

話沒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她聽見有人在哭,哭的好傷心好傷心,哭的她的心翻攪着疼痛,她想安慰安慰那個人,可卻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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