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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用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将顏如一遞給她的一份文件閱讀完,并且大概了解了她那邊需要做的事情,并認為顏如一那邊提出的要求并沒有哪裏不合理,只是她看完了文件卻沒有急着說話,而是讓安靜的依舊擺出在認真閱讀文件的樣子,低着頭狀若冥思的樣子看着眼前的文字,間或,還會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上一口。這種狀态看似輕松,實則卻讓她覺得分外煎熬。
才剛回國就遇見顏如一是她從來沒有在腦子裏設想過的事情,而兩個人從說不清具體的複雜師生關系忽然變成合作關系,一度讓她難以接受。
她以為這是月老跟她開的一個大玩笑,那個糟老頭子估計喝多了,幾年前将她和顏如一的紅線攪成了紅線團,任她多努力,都無法解開。而這樣的重逢方式,又讓她覺得很可笑,這算什麽?在學校裏她是老師,應該聽她的,而現在,她是甲方,依然要聽她的?而這個需要面對的現實,顯然已經幹擾了她的情緒,她開始故意拖延時間,想看看顏如一會有什麽反應,而同時,她需要這段時間,來好好的思考一下未來自己要怎麽去面對她。可同時,她又矛盾于自己的這種心理,六年沒有聯系,顏如一已經二十八歲,她從一個高中生物教師變成了現在的生物科技公司主管,這六年,她變得更加成熟漂亮的同時,有沒有,在家庭身份上發生改變?或許,她早已經為人妻,甚至,是一個孩子的媽媽....
想到這裏,許諾不由的覺得心口一窒,針紮了般細微卻尖銳的疼痛過電般傳到她剛好端起咖啡杯的左手指尖,咖啡杯輕晃,褐色的液體纖細灑出來。
顏如一坐在許諾左邊的位置,将她手上剛剛細小的動作全然捕捉,她低了低眉,往椅背上靠了靠,疊起腿,将雙手合着放在腿上,白皙的手指在雙手收攏時,泛起不太正常的青白顏色。兩秒過後,她松開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放在唇邊,唇角微開,只淺淺的啜了一口,變又重新放下,然後,她起身,走到露臺邊緣,背對着身後的兩個人站着。
許諾敏捷的發現她的動作,她不做聲色的斜了斜身子,微微轉向那個背影,視線依舊在文件上,餘光,卻一刻未曾從那抹纖細的背影上移開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顏如一的助理楊柳顯然沒有料到新來的所謂的高材生翻譯在文字閱讀上竟然有這麽大的問題,她頻頻的看向顏如一,顏如一面上卻并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樣子,她甚至極有耐心的輕輕攪拌着咖啡,金屬小勺每每不小心碰到杯壁,她還會不自覺的擡眉,不着痕跡的往許諾那邊看一眼,好像在擔心自己的小動作發出的聲音會打擾到那個人的沉思。她不知道顏如一面對這樣的場景腦子裏在想什麽能依舊保持高雅的風度,可當顏如一站起來,走到旁邊,她便覺得,眼前這個翻譯,實在太不靠譜了,好歹她們是甲方,一聲不吭的讓她們等着,還有沒有點誠意要合作了?
“顏姐,這...”終究,還是楊柳沉不住氣,在那份文件在許諾手裏停留了十五分鐘過後,她無語的瞥了許諾一眼,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顏如一身後小聲對顏如一表達對許諾的不滿:
“這位許小姐,似乎并沒有馬經理說的那麽牛,你瞧她,這一份文件攏共就兩頁,快二十分鐘了還沒看完,還總皺眉頭,聽說她專攻商務翻譯這一塊兒的,對她而言這應該很輕松才對啊,可這表現的那麽生僻難懂的樣子,是要擡高價格嗎?”
顏如一在楊柳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便微微皺起了眉梢,再往後聽着,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悅。
楊柳見顏如一難得的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以為自己說到了她心裏的點,接着小聲說道:“還是說,她只是個披着海龜殼的草包?””
顏如一一聽這話頓時黑了臉,她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又往許諾那邊看了一眼,沉了沉表情的對身邊的人回了一句:“沒事,你先回去吧,這裏我來談就行了。”
“那....這個翻譯?你要用她麽?她看上去,不太靠譜....”
顏如一放下手,眉頭蹙在一起面對着楊柳,口吻變得略微嚴厲:“每個人工作的狀态不同,誰規定做文字工作的人必須一目十行?既然她的領導敢讓她以回來就接手老客戶,那她自然有她過人的地方,她有她的專業素養,認真看文件說明她在認真對待這份工作,那反觀,你呢?用不用她,我心裏有數。”
“我...”
楊柳被顏如一诘責,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情緒大變,雖然平時相處融洽,但看她表情不善,而且現在還有外人在,也不敢再多言,小聲道了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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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坐在兩人身後,餘光裏将兩個人的表情變化看的一清二楚,也能隐約的判斷出她們在講什麽,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蜷縮起,她不自覺的勾起了唇角,眸光微閃,臉上表情莫名的帶上些愉悅感,似乎覺得這場巧合到像是有人專門導演的相遇,變得生動有趣起來了。
楊柳走後,顏如一重新回到座位,她依舊沒有打擾許諾看文件,只是掏出手機,在等待的過程中,回了幾條信息。
許諾明白自己是乙方,盡管她的公司與顏如一的公司已經有過多次合作,在程序上,依然需要按照流程一步步完成,在合同還沒有簽訂之前,甚至合同簽訂以後,她都需要在業務和态度上給對方一個完美的合作體驗,她已經讓顏如一等了将近半個小時,沒理由再繼續讓她等下去。
“沒想到顏主管,真是好耐性呢。”
合上手上的文件,許諾微微放松了姿勢,往椅背上靠着,似笑非笑的擡眉看着顏如一,她知道這種狀态實在不适合在這種場合流露,可一開口,卻還是語氣變得不友善起來。這話裏帶着的戲谑,她自己都聽得明明白白,何況是已經坐上主管位置的顏如一。可她并不後悔什麽,她就是想看看,顏如一,要用什麽态度來應付自己。
顏如一聽了許諾的話,擡眉看着她,淺笑:“給乙方足夠的時間來了解我們的産品,以求得到最合理合适無可挑剔的譯文,我以為,這并沒有哪裏不妥,而且....”
顏如一說話的聲音頓了頓,隔着不到六十公分的距離,她認真的看着許諾的臉:“我相信你的專業水準。”
“呵...”許諾回看着顏如一的臉,她在她認真而清澈的眸子裏看見自己縮放的有些畸形的影子,心裏忽然在想,自己在她眼裏,是不是,也像那個影子一樣,是畸形的存在。她不冷不熱的笑了一身,站起身,将手裏的文件推到顏如一的座位前面,背對着她走到剛剛她站立的位置:
“對第一次見面的菜鳥說相信,顏主管,你對我們這種新人還真夠包容。”
顏如一跟在她身後走到露臺邊緣,微微側身靠在圍欄上,看着許諾的被長發遮了過半的側臉,好多年不曾這樣靠近的看過她,當初那個稚嫩的孩子長大了,她眼底變得更加有鋒芒,有銳氣,她抿着唇的樣子有些孤高,也,有些孤獨。
“你好嗎?”沒有接着許諾的問題回答什麽,顏如一在她身邊站了一分鐘,随後,輕輕開口。
許諾面向着前方,左手在顏如一看不見的位置捏成拳,面上卻不動聲色,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小廣場裏從旁邊寫字樓出來吃午飯的白領們來往的身影,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變得無比尴尬的時候,許諾忽然回頭,她對着顏如一笑了一下,挑着眉雲淡風輕的反問她:
“你問的,是現在,還是過去那些年?”
顏如一張了張嘴,許諾忽然态度的改變,顯然不在她意料之中,她吸了一口氣,還在想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許諾再次開口:
“假如你是問現在,”許諾聳聳肩,在顏如一面前走來回走了兩步,又轉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郵件:“那如你所見,我混的還算可以,新工作薪水不錯,也還算體面。”
“假如你在問過去那些年...”回到座位坐下,許諾伸手端起已經涼掉的咖啡,啜了一口,皺着眉想了片刻,微微仰頭,将杯中剩下的略微帶澀的液體飲盡,随後,才擡眉看着顏如一,她對她揚起最禮貌最疏遠的笑,然後,用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借着說道:“那不過是所有學生都擁有的象牙塔生活罷了,沒有什麽好說的,再說...就算有...”說到這裏,許諾站起來,端着手裏的空咖啡杯走到顏如一身邊,她微微傾身,慢慢貼近顏如一耳緣。
顏如一在她緩慢的動作中身體變得有些僵硬,許諾聽見她變了節律的呼吸,越靠近,越清晰。她還聽見她喉頭輕輕翻滾,呼吸時開始帶着異樣的水氣,她微微側眉,從顏如一耳後的地方看着她的緊抿着唇繃緊了神經的臉,覺得這樣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玩兒,所以,她嗤嗤的笑了。
她站直身體,把玩着手裏的咖啡杯,不着調的說:“就算有,又關你什麽事?你不過是教過我一年無關痛癢的課程的老師。”
顏如一的表情在許諾的話說完的一瞬間有些無可抑制的疼痛滑過,她轉過頭面對着許諾,眼眸含傷:“許諾。”
許諾在她轉身的同時轉身回到座位,把手裏的杯子放在桌上,伸手招呼服務生買單,随即轉身笑笑的問她:“已經中午了,顏主管,可以的話,或許,我可以請您一起吃個午飯嗎?”
顏如一站在原地,盯着許諾的眼睛看了很久,終于,搖了搖頭。
許諾依舊笑着,她撿起桌上的文件遞給顏如一:“那,假如沒有什麽問題的話,今天晚上,我就把譯文初稿整理出來發給您的助理,不好意思,剛剛看文件時構思了一下産品說明譯文思路,讓您久等了。”說完,又朝顏如一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勢:“希望沒給您留下不好的印象。”
顏如一低眉,看着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白皙的手,又擡頭看了看許諾,緩緩的擡起自己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氣,說:“合作愉快。”
顏如一下樓,許諾并沒有跟着離開,她站在露臺邊緣,看着那個背影一路往前,最後停在了一輛銀色的小車前面。
顏如一在準備上車前回頭仰望,許諾彎起唇角,自然而不做作的,朝那個方向揮了揮手。直到車開走,她才放下手臂,腳下有些脫力的腳步不穩的回到咖啡桌邊,選擇了顏如一坐的那個位置,靠了進去,然後掏出墨鏡,架在臉上。
咖啡館裏放着輕緩優雅的輕音樂,中秋後的陽光溫暖卻不灼熱,許諾斜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仰着頭睜着眼睛看着天,墨鏡下深藍的太陽光芒依稀刺眼,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上空,試圖将思緒放空,将無法言語的悲傷釋放,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那張就那麽再次闖入她眼簾的臉,都像是不願意輕易饒了自己一般,不停的在腦子裏盤旋。鼻息間的空氣變得有些酸澀潮濕,她擡起手,曲起手指勾了勾眼角,深吸了一口氣,自嘲的笑了笑。
她知道顏如一在剛剛的談話中已經一再容忍了自己的情緒,可是,難道自己應該為她此時此刻的善良而感激麽?
不是的,如果面對的人不是她,許諾相信,自己能将回國後的這第一份工作處理的更好,她相信自己的專業,可當合作的夥伴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變成顏如一,她發現,一切,好似都變得糟糕起來,盡管她已經盡力擺出專業的樣子,可她無法做到真的心平氣和的去和她說話,她想要諷刺她,想要刺激她,想要傷害她,她想知道她到底,會不會痛...
可即便是去諷刺她,刺激她,她也失敗了,因為她發現不管過了多久,在她面前,她都依舊像當初教室裏坐着的那個剛剛成年的孩子,情緒不受控制,一面對她,就無法把控自己,那些不理智的行為,讓她痛快的同時,又那樣疼痛...這個自我認知,讓許諾有些崩潰。在國外的四年,她以為她已經修煉的足夠強大,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可原來,那種習慣與強大,不過是潛意識的情感逃避帶給她的,連自己都騙過了的僞裝...她依然,不可避免的,在因她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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