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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被岳念廷從秋千上拖走之前根本沒有這捧花,對此周铮深信不疑,他不至于神經粗到連這麽個紮眼的東西都沒注意到。

花朵綻放正濃,花瓣潮濕,凝着露水,幾層淡粉和熒光灰搭配的折紙将它們紮成一捆,選用的彩帶也是這兩種配色一正一反,怎麽看都像從花店買來不久的。

除此之外,更令人咋舌的是其中幾朵花心被強行塞入……

彈殼。

沒錯,子彈外殼。

空空的黃色殼子,金屬光澤已經褪去不少,甚至有些地方泛出一些被氧化後的點點黑跡。

把它擱在眼前翻過來調過去,周铮一手枕在腦下,端詳了一會兒,又思索了一會兒,他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瞄了一眼牆上正對的挂鐘,過午夜十二點了。

拿過枕邊手機,周铮給沈輝發了一條微信,睡了嗎?

始終沒等來回複,卻在某個瞬間小窗頂端悶騷地飄起‘正在輸入......’沒再猶豫,周铮下床,蹬上拖鞋,開門出去。

鞋底蹭着地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來到沈輝房前,周铮擡手叩門。

沒碰到,門開了。

走廊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同樣讓沈輝從床上起來,他心裏有數,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見到周铮那張臉時,沒能控制沖動的情緒,他微微有些氣喘,一聲不吭,側過身,讓周铮進屋。

陰郁沉厚的面孔,因為過度抿嘴而泛白的唇色,平常溫潤愛笑的小眼睛如今木然地望過來,眼底蒙上一層晦暗。

印象中,沈輝從沒這樣對待過自己,周铮有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內心深處隐隐感到他那個猜測怕是要成為事實。

走進來,沈輝在身後關上門,周铮聽到上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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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嗎?”

張開手,一枚空彈殼。

拿起這玩意,沈輝頭歪來歪去,細細地看,仿佛根本不識得,也從沒見過,周铮一眨不眨地緊盯對方的臉……

坦然,平和,無一絲波瀾。

松下一口氣,看來花不是他的,他什麽也沒看到……剛想找個說辭拿回東西走人,冷冷的聲音飄過來:“你跟岳念廷什麽時候搞上的?”

倏地瞪大眼睛,突然的反轉讓周铮張口結舌,心裏彈出一句話:露餡了。

跟岳念廷的關系不是不能被沈輝發現,在這個宅子裏,除了陳國生之外沈輝就是最無害的,但周铮也沒跟這個人交情深到能互訴心事,談個戀愛,上個床也要跟對方娘唧唧地分享。

反正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麽可隐瞞的。

周铮點頭承認:“是有一段時間了。”

頭微微颔動,睫毛垂着,連正視對方的目光都沒調整到位,一記迅猛的耳光伴着勁風抽過來,動作太突然,沒來得及躲閃,周铮的右臉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沈輝有底子,即便一只手不方便,另一只也能百分百發揮力量,他就是要狠,狠狠地抽,把對方打醒,這一下足夠讓周铮牙齒磕破嘴角,滲出鮮血。

震驚都不足以形容周铮此時的感覺,而首當其沖是他對疼痛的第一反應——紅着眼,掄起胳膊就要朝沈輝的臉反扇回去……

瞬間,北化翻車,沈輝撲過來護他的畫面在腦海中霍地閃過,像是被什麽東西扯住,手僵在空中,落不下去……

喘着氣,看到對方無動于衷地撩了一眼他的動作,開口對他說:“周铮,我是教過你以不正當關系安身自保,可我沒讓你真去這麽做!!你這麽下賤嗎?!”

每個字都聽懂了,連成句子卻好像什麽都沒聽明白……也不是字和句的問題,而是這些從沈輝嘴裏說出來才是周铮真正為之震撼的。

像是在正經八百的探讨,周铮很認真地回問他:“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真心,就不是想讓他碰我啊?”

話的效果真是彼此彼此。

沈輝也是一副懵逼又無助的表情。

“你……你是同性戀?!”

說不上多嫌惡,卻有種不明的,拿他當異類的感覺。

沒必要,更不想跟沈輝交流這些,周铮一聲冷笑:“我喜歡怎麽搞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他媽你有個屁關系!你管得着嗎?!”笑容消逝,只剩下冷然:“沈輝,我今天跟你說清楚,我從來就不需要保镖,讓你來是岳念廷私自決定的,傷養好了,跟他結賬,從這裏離開。”

沈輝瞳孔猛地擴.張,像是無法消化這句話,一直驚愕地面對周铮。

周铮不管他,從他身邊擦過,向門口走去。

如果不是北化那晚的大逃殺,周铮或許會考慮留下沈輝到任務結束,可那一夜改變太多,也徹底滅了這個可能性,他不能接受與自己毫無感情瓜葛的人為他舍命,對周铮來說,欠人情總比欠人錢更不舒服,而欠人命卻是毀滅性的。

本不想用這種強硬的方式勸退沈輝,周铮曾多次暗自揣摩該如何勸,說什麽理由,怎麽開口,他不想傷人,可如今刀子插下去,傷也就傷了,周铮走得堅決果斷,他沒想回頭,卻被一只手固執地拖回去……

自己是怎麽被沈輝扔到床上,周铮腦子裏連不上,但這個人坐在他身上壓下來的重量和那張蘊着怒氣,颌骨緊咬的臉他是能感覺,能看到的。

“我要是不走呢?”

沈輝只能用一只手扼住周铮脖頸,手指深陷皮肉,有力地制造桎梏,盡管如此,周铮也能輕易地反制回去,他們身體狀态差太遠了,但周铮不願意趁人之危,更不允許在肢體上傷害救過自己的人。

“你沒選擇。”

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既然不能反抗,周铮所幸松開抓在沈輝手臂上的手。

下一刻,沈輝像是被刺激到了,脖上的手松開又去捏周铮的下颌,兩根手指強行進入他嘴裏……

舌頭碰觸到異物,一種幹澀鹹濕的感覺惹得周铮全身雞皮疙瘩驟然泛起,完全處于本能抵禦侵略......雙手開始掙紮,在周铮的指甲将只穿着一件背心,沈輝赤條條的大臂劃出血痕時,這個人的嘴就在他嘴的咫尺之間,濃重喘息讓鼻腔內的熱氣撲向自己鼻翼,周铮眼睜睜看着沈輝的嘴就要覆蓋上來……

周铮後脊僵直,汗毛孔全部張開,情急讓他顧不得許多,兩手扳折這個人的殘臂,痛苦的一聲低吼讓周铮觸電一樣放手,他從沈輝身底下狼狽爬出來,回頭看床上的人。

沈輝腰背彎得像個蝦米,蜷縮身體捂着自己傷臂,肩頭疼得發抖,周铮又心急地上去:“你沒事吧?!讓我看看胳膊怎麽樣了!你說你幹嘛弄我的……”

“滾!!”一聲咆哮吓了周铮一跳。

還在愣神呆滞,又是一聲。

自從踏入沈輝房間,或者說從懷疑彈殼和花是沈輝的開始,周铮就陷在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蒙圈狀态,而節奏和走向更是沖破了他可以預料的下限,現如今大腦混亂得轉都轉不動,徹底癱瘓。

就這麽傻乎乎地站在床邊,過了一會兒,周铮默默走向房門,開門離開。

**

周铮沒怎麽睡着,神志總是半夢半醒,一會兒是北化血雨腥風的追殺,在那個出車禍的路口車淩空翻轉,他窩在沈輝臂彎裏,一會兒是躺在沈輝房間的床上,對方附身壓過來像是要親他……中間還穿插沈輝細細的眉眼彎彎笑,恣意灑脫的清俊模樣,右耳的耳釘閃着光芒,像暗夜裏璀璨生輝的寶石……

天光微亮,窗簾外沾了些清白日光,周铮從床上爬起來,一夜未眠讓他走起路來輕飄飄,腦袋暈暈的,不太清明。

下樓想吸幾口新鮮空氣醒醒腦。

清晨的天空爽利幹淨,涼爽的風吹過來很舒服,周铮不禁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将一大口清新空氣吸入肺腔,把污濁的,沉積的氣全部換出去……

漫無目的地走了些時候,周铮倏地停下腳步,前方一排長椅上就坐着昨夜一直騷擾他睡不好的那個人。

沈輝靜靜地端坐在那裏,靠着椅背,目視前方。

眸色深沉,面無表情,關于這個人所有的體會全來自于他那栩栩如生的活躍表情,大笑,嬉笑,壞笑,讨好的笑,發脾氣時的橫眉冷對,憤慨耍狠,還有眉尖一動一動地表達他的挑釁和不屑……周铮從沒見過如此沉靜如水的沈輝。

方向明明已經調轉,最終還是狠不下心,周铮折返走向前,坐在沈輝身旁。

坐過去,也不知該說什麽。

他也變成了雕塑。

“我跟老陳說好了,明天他幫我找輛車送我回家鄉,今天我跟岳念廷把帳結了。”沈輝的音色寡淡,咬字卻很清楚。

周铮一愣,轉頭看他。

再沒得到更多反應,似乎這人又開始冬眠了。

“不用這麽急,你先把傷養好。”

周铮覺得尴尬,更多的還是難受傷感,沈輝是自己的恩人,他沒把跟他的關系處理好,用這麽一種傷人傷己的方式跟他說再見。

“周铮,我喜歡你……”

瞳孔因為驚吓霍然放大好幾圈,心髒也漏拍了,周铮嘴合不上,他又聽到——

“的小舌頭。”

卧槽他妹!!

周铮覺得蹦到嗓子眼的心髒又憤慨地跌回去,虛脫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咧嘴惡罵:“這話你都敢給我大喘氣地說……他媽成心的吧?!”

周铮只是對情.愛這類反應慢,或者說不敏感,但他對別人的好意和哥們間的情意還是了然如心的,如果說昨晚那捧玫瑰花還沒讓他聯想到沈輝,當看到那些空空的子彈殼時,他已經将範圍鎖定到這個人身上。

白天沈輝送過花,周铮嫌棄它女氣,放幾粒彈殼,為的是用陽剛調節陰柔,純粹瞎逗着玩,哄他這個不怎麽高興離席的人高興起來……周铮拿着彈殼深夜去找沈輝,也無非是想表達謝意……

“我能親親它嗎?”

現在沈輝每句話都能讓周铮瞪眼,他不可置信地注視他。

伸出自己的小舌尖,沈輝用行動表示。

“你親我舌頭,是……接吻。”

周铮表現出一副‘我看起來有這麽傻嗎?’的表情。

砸了下嘴,沈輝扯動唇角,露出一點點笑意,口氣有些無賴:“我救過你的命,你就這麽報我的恩啊?”

“接吻真不行,”周铮想了想:“過分親密的也不行。”

鼻中冷哼,像是一種嘲弄,他翻起了标志性的白眼,然後伸出手,打開手掌攤在周铮面前,沈輝讓他舔手心,還加了句話:“這總行吧?”

手掌不是那種寬厚的,卻勻稱适中,紋路比常人亂,還有一道經年累月的長疤,從中指根一直延伸到掌底,周铮不錯眼珠地盯看它看,像是要把它穿透一樣。

“你這手心沒毛病吧?”他擡頭問。

“???”

周铮皺了下眉,意思是算了,将手托在嘴邊,輕輕用舌尖碰觸它。

睫毛垂到極限,濃密地遮過下眼眶蹭在眼底,粉嫩的舌尖露出一點點,帶着滑膩的觸感輕撫在神經細胞最密集的地方,軟軟地,小小地,那樣地溫潤入心……

視線變得模糊,沈輝濕着眼睛,笑着對周铮告別:“保重,再見。”

周铮猛地擡頭,把這個人明明含淚,卻裝出嬉笑的神情看進眼裏,他也深受感染,畢竟他們同甘共苦,生死相依過……周铮眼眶也是滾燙的,淚光閃爍,他笑不出來,灌注全部情感告訴對方,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太陽照常升起,陽光變得愈發明亮,不但灑在沈輝的面龐,更是将他潇灑的暖融笑容煉出一層金色邊際。

作者有話說:

告別沈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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