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困獸之鬥
第39章 困獸之鬥
飛雲樓中燈火明亮。
書聖坐在案前, 雙眸半阖,靜靜聽人禀告。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請您明鑒。那宋潛機雖然與許多女修關系匪淺, 在賞花樓裏如魚得水, 談笑風生,但卻是一位真君子,惜花而不好色。
“我們黔驢技窮,實在拿他沒辦法了。”花掌櫃苦不堪言,“下一步該如何, 只能請您示下。”
書聖聽罷睜開眼。他心花怒放, 卻故意沉聲道:“你們認輸了?”
氣氛凝重,衆人咬牙:“我等心服口服!”
書聖開懷大笑,邊笑邊拍桌,令古硯中積墨微微顫動:
“好, 好,諸位此行辛苦!”
掌櫃夥計們連稱不敢當,但見書聖歡欣, 也一并笑起來。
“可是, 還有一件怪事。”花掌櫃猶豫道。
書聖豪邁揮手:“但說無妨!”
“我對宋潛機提議, 可以教他‘隐容術’,他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這讓我覺得,他好像對練習功法、提升修為并不是很感興趣……”
花掌櫃越說, 聲音越低。
衛平結識黑店衆人後,今天跟自己學隐容術,明天跟張鐵匠學煉器, 後天找藥鋪掌櫃學煉丹, 總之四處坑蒙拐騙, 騙盡他們看家本事。
但衛平自诩浪子,絕不肯學符道,也不想背負“某位強者傳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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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潛機更奇怪,自稱是個種地的。
哪有不想學功法,只想種地的修士?
花掌櫃不忍心親口說出某種可能性——你看上的徒弟,都不想跟你。
這對年邁的書聖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生存與繁衍,是人類最不可割舍的兩個欲望,與生俱來刻在血肉裏。
修士沒有血緣子嗣是常事,若沒有繼承衣缽的弟子,才是真正絕後。
書聖雖不能飛升,但他這一生波瀾壯闊,輝煌壯麗,不該抱憾而去。
世上還有幾個衛平和宋潛機,書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尋覓、教養徒弟?
花掌櫃感到一陣心酸。
書聖面色微僵,随即語氣堅定道:
“宋潛機只是對隐容術不感興趣!哪像衛平那小子,什麽都想要。”
他不知在解釋,還是在說服自己:“宋潛機本來就會寫符,還敢要老夫的山頭,還主動報名參加‘書畫試’。安心,他就是沖着老夫來的,且看三天後書畫比試,他必将一展筆力,争勝奪魁!”
****
明月出雲,照耀千峰。
乾坤殿沐浴着銀色月光,琉璃瓦和鬥拱飛檐閃閃發亮。
五色鯉游向雲霧深處。
主峰廣場前,人海依舊。
其他擂臺已經決出勝負。于是所有人圍攏在“天字貳號”臺四周,等待這場最後的勝者。
孟河澤這局遇到的對手,較他境界稍高,且經驗老到,不像上局對手易被激怒。
對方劍法周密圓融,組成一堵不透風的鐵牆,孟河澤卻是手持利刃的破壁之人,屢屢找出破綻進攻。
他越戰越血勇,銅牆鐵壁也要打穿。
臺下不斷爆發叫好聲。
孟河澤清醒冷靜,沒有被即将到手的勝利沖昏頭腦。
對面劍路萌生退意,他迎頭痛擊。
恰在此時,一聲嬉笑傳音送入孟河澤耳中:
“你在臺上打得好威風,你宋師兄要沒救啦!”
孟河澤一驚。
他本來不該聽見。每個擂臺四周都設有屏蔽陣,由場邊執事監管陣法。但執事此時無動于衷。
按比賽規則,臺下觀戰者禁止向臺上傳音,是為防止有人暗中指點、或幹擾參賽者。
這聲音很耳熟,像在宋院門口聽過。
稍一錯神,對面劍路陡變!
孟河澤反應不及,憑直覺擋開劍鋒,胸腹卻狠狠挨了一記重拳。
當即悶哼一聲,唇邊溢出血線。
劍是虛晃一招,拳才是殺拳,對方五指舒張,亮了亮銀光閃爍的手套。
這拳套是一件中階法器。
對手抽身前低聲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得罪了。”
“孟師兄小心!”
戰局形勢逆轉,出人意料。
臺下外門弟子擔憂驚呼:
“怎麽回事?孟師兄好像心不在焉!”
孟河澤眼神微冷,握緊長劍,淩厲劈斬。
瞬息之間,劍影交錯,他們已經過了二十招。
耳畔又是一道傳音:“你這麽能打的築基修士,我們找了十二個,都去瑤光湖打宋潛機了哈哈!”
誰要害宋師兄?
誰敢害宋師兄?!
孟河澤戰鬥中匆促轉頭,臺下人海湧動,隐約有幾道綠影出沒。
他忽然蜷縮,狠狠彎下腰,像只蝦米狼狽不堪。
對手收拳,神色得意。
孟河澤眼角微微抽搐。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心中燒起怒火。
他們串通好的,場邊執事,場下傳音,場上對手。
從他站上這座擂臺開始,他便是籠中困獸。
帶惡意笑聲的傳音,與臺下陣陣驚呼交替響起。
孟河澤腹腔劇痛,喉頭腥甜,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曾經連打三百場車輪戰,他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但更多是受傷經驗。
應該是肋骨斷了兩根,他想,髒器沒大礙。
上一場的翩翩花雨仿佛只是一場夢,現在美夢醒了。
修真界撕開面具,露出殘酷真相。
他從登仙梯失足墜落,不斷向下,直到墜入地獄業火中,被焚盡身軀,燒穿肝膽。
又一聲傳音:“你棄權吧,該送你師兄去醫館啦!”
“啊——”
孟河澤雙目泛起血色,撐劍而起,仰天長嘯!
劍氣激蕩,衣袍翻飛。
對手被他猛然爆發的威壓一震。
跌退兩步,還未站穩,只見長劍當頭斬下。
“我棄權!”預感不妙,對手高喊。
孟河澤更快一步。
他出劍從來沒有這麽快、也沒有這麽狠絕。
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是個正直君子,講理守禮的好人。
他以嚴格的标準約束自身,努力壓抑性格中偏激極端的陰影。
凄厲慘叫聲響起。
對手摔出擂臺,四肢盡斷。
臺下有女修掩面驚叫。
醫修擔架擡來。夜風吹不散血腥氣。
孟河澤環顧四周,冷冷道:“如果我師兄有事,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他聲音并不大,只是有點嘶啞。
反而更顯恐怖。
場下寂靜一片,衆人震驚無語。
沒人知道他在說什麽。
只見他神色陰狠駭人,雙眼赤紅,如嗜血惡獸。
場邊執事對上他眼神,一時不敢上前,更沒人宣布勝利者。
孟河澤飛身躍出擂臺,不理會驚詫衆人。
廣場堵得水洩不通,他卻像只飛鳥,從衆人頭頂一掠而過。
瑤光湖漆黑如墨,湖水靜谧,空無一人。
他化作一道殘影,向外門宋院奔去。
推開朱門,小院空蕩。
“宋師兄——”
孟河澤一顆心不斷往下沉,紊亂靈氣幾乎撐爆經脈,腦海中閃過自己大開殺戒的畫面。
“你找我?”
熟悉的聲音響起。孟河澤猛然回頭。
“跑得還挺快。”宋潛機笑道。
孟河澤緊緊盯着宋潛機的臉。好像不可置信、又像不認識眼前人。
半晌,他眼中血紅消退,瘋魔神色恢複正常,雙眸重新煥發神采,驚喜道:
“宋師兄,你,你沒事?!”
宋潛機走進小院,糾正他:“我有事。我要種藕。”
孟河澤喃喃道:“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
他眼睛一眨,差點落淚。
“我沒事,你哭什麽?”宋潛機發覺不對,拍拍他肩膀,輕聲問,“誰欺負你了?被打疼了?”
宋潛機覺得無奈又想笑。
上輩子誰惹你不開心,你能一腳踹平他的山頭,砸爛他的洞府,殺他全家包括他奶媽,這輩子卻只能回家找阿爹告狀——
“他們都不帶我玩。”
“又在背後說我壞話嗚嗚。”
這大概就是不做邪道之主的唯一缺點吧。
“師兄沒事就好!”孟河澤抹了把臉,破涕為笑:“對不起,我就是太開心了。”
虛驚一場,比喜從天降更值得開心。
“說實話。”宋潛機說。
“我在擂臺上,有人傳音給我……”孟河澤簡單解釋兩句,略去自己當時反應不提。
“原來如此。”宋潛機笑道,“我只是去瑤光湖采些泥,不曾遇到埋伏。他們騙你的,想激你自亂陣腳,下次別信。受傷沒?我看看。”
“小傷,睡一覺就好。”孟河澤低頭,有些後悔:“是我太沖動,中敵人算計。我剛才不該下狠手。我也知道‘表演賽’就要打得好看,要讓別人愛看,但我沒控制住。”
“你殺人了?”宋潛機皺眉。
“沒有。”孟河澤說,“我打斷了他胳膊。”
他想,大概還有幾根骨頭吧。
“那沒事,回去洗洗睡。”宋潛機說,“養精蓄銳,準備明天上場。”
他看着清水裏的蓮藕種子,心癢難耐。
解決了孟河澤的問題,宋潛機終于能走向大缸,往裏面鋪填淤泥。
淤泥觸感綿軟,充滿生機。若用它們潑人,實在暴殄天物。
為了讓蓮藕有充足生長空間,他精挑細選後,在每口大缸中只埋下兩顆種子。
發嫩芽的一端朝上立起,很有精神。
又聽孟河澤說:“我給你煮碗面再走吧,行不行?”
少年望着他,滿眼希冀。
宋潛機無語:“好吧,我吃。”
我上輩子一百多年吃過的飯,都不如重生回來幾個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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