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來都來了

第83章 來都來了

宋仙官從隔壁洪福郡請來一位精通水利的司工, 能讓全千渠河道修得更快,河水變得更清澈。

這個消息迅速在千渠傳開,當鐵三牛來到河道邊, 所有人已停工等候。

送雞四人隊帶頭鼓掌,兩岸掌聲響徹行雲。

鐵三牛大驚:“這是?”

劉木匠笑道:“大家聽說, 你願意舍棄洪福郡的富裕生活,來到我們千渠郡,支援我們搞河道工事,都很歡迎你。”

“慚愧, 其實也沒有富裕生活……”鐵三牛報赧之餘, 更為感動:

“千渠人真熱情啊!”

這樣同心協力只為做好一件事,所有人熱情飽滿的場景, 他從沒在洪福郡看到過。

鐵三牛不由好奇, 一個窮苦之地,為什麽人們能這樣快活。

不過短短半日功夫,他見過的越多, 心中疑惑越多。河道雖然在趕工,卻沒有鞭子和棍棒, 誰要是累了餓了, 随時可以去草棚裏喝涼茶和酸梅湯。這樣懶散的規則下, 居然沒有人偷工減料,偷奸耍滑,大家心甘情願頂着毒辣的日頭揮鐵鍁。

等中午放飯, 熱氣騰騰的肉湯炖菜和大白饅頭管飽, 比洪福郡富農都吃得好。

鐵三牛捧着一碗肉湯, 向旁邊人搭話:

“埋頭拼命幹, 不累嗎?”

“不累。要能得一塊‘開河先鋒’, 再挑上兩匹緞子回到村裏,祖上有光,全家高興。”

鐵三牛一怔,他知道宋仙官從洪福郡拉回了一批綢緞。竟不是為自己享受,而是發給河工。

“什麽是開河先鋒?”

“是獎牌,是榮譽。”旁邊人憨厚地笑着:“人活着一輩子,得有個奔頭,不能只為吃飯幹活睡覺吧。從前日子苦,過得稀裏糊塗,現在能吃飽了,你說還圖啥?”

鐵三牛咬着饅頭,慢慢琢磨,發現千渠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即使是普通河工,也有更高的追求。

“那幾位施展法術降溫,必是有修為的仙師。仙師也會親臨河道?”他悄聲問劉木匠,只怕沖撞。

“當然,不僅仙師們在河道幫忙,宋仙官也會親自下地耕作。”

鐵三牛震驚:“仙官下地?!”

“對,宋仙官喜歡用曲轅犁翻地,喜歡插秧。他插下的秧苗整整齊齊,每根小苗距離相等,比用尺子量過還準。他種地的時候認真仔細,能一口氣耕作五個時辰不停歇,你跟他說話,他都不一定能聽到。”

鐵三牛喃喃:“我的天。”

因為震驚一整日,鐵三牛來到千渠第一晚就失眠了。

他心中感慨萬千,索性挑燈畫圖,思索如何整饬千渠河道。睡前翻開劄記,記錄這一日見聞:

“……千渠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你在這裏能看到風沙,也能看到抽芽的樹苗。有打不出水的枯井,也有正在挖掘的河道。生活在這裏的每個人,無論他在挖水渠、耕地、還是種樹,你都能

從他身上感覺到無窮希望。

“千渠雖窮,但千渠人比洪福人活得更快樂、更有尊嚴。有這份希望和尊嚴在,千渠早晚勝過洪福。

“我很好奇,宋仙官會什麽仙法,能讓三年不下雨的千渠青草重生,能讓這麽多人奮不顧身的追随他、發自內心的崇敬他。”

他寫完手劄,又寫了一封信,決定找人給洪福的同鄉親戚們傳個話。

洪福富庶,富在風調雨順。貧農佃農的生活依然不好過,但千渠的河工雖辛苦,但吃喝管飽,如何不令人心動。

第二日他托劉木匠引薦,與河道邊的仙師們商量:

“仙子,我老家有幾個同鄉,他們也想來千渠做工挖河道。洪福今年澇災,田被大水淹了,仙官撥下的赈災款遲遲不到,佃農都要吃不上飯了。他們在鄉裏一無所有,沒什麽舍不得的,只有一把好力氣,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

周小芸爽快道:“只要飯吃?這事我們就能做主,不用打擾宋師兄,你讓他們來吧。”

鐵三牛大喜過望。

自從兩郡仙官“交好”,千渠和洪福之間高牆已經打開城門,允許出入。

周小芸暗想,不過是“幾個同鄉”,聽起來十來人。千渠別的不多,荒地多得是。

多幾個開荒人手,倒也不壞。

在宋潛機不知道的時候,百餘洪福人舉家遷徙,遠赴千渠郡,開始美好新生活。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宋潛機等待吉日開爐的間隙,照舊打理宋院,栽種新作物,唯一的煩惱在于修為外露。

他需要修為駕馭淨瓶中不死泉,卻不願天生異象,雷雲湧動,引人矚目。

若十五歲就結丹,人們選他為年輕一輩中,超越子夜文殊的第一天才,青崖書院必然沒面子,還可能引來冼劍塵。

到時候半個修真界都來千渠看熱鬧,多耽誤種地。

幸而前世修得一門功法,可以隐藏境界,收斂威壓,讓人看不出深淺。

“春夜喜雨”本性溫和,為何修為迎風見長?宋潛機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疑惑望天。

有人搞我?

風沙減弱後,天空比他初來千渠時幹淨許多。陽光澄澈明亮,白雲如柳絮般浮在碧藍的天穹上。

他若真能開天眼,便可見八方氣運彙聚,化作濃郁金光,更勝日光。

那夜雨後,花架上紫藤徹底凋謝。

夏日烈陽下,大缸裏荷花開得正盛,肆無忌憚地舒展身形;晶瑩水珠在荷葉間打滾,閃爍不定。

風吹菡萏滿院香。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午後,看起來不會再有多餘的事發生。

宋潛機認真翻地,為兩株海棠花疏松土壤,享受平靜愉快的種地時光。

直到兩個熟人進門,孟河澤跑走前,紀辰追在後。

宋潛機放下手裏鏟子,起身迎上。

然而孟河澤人影未到,聲音先傳來:“宋師兄!大喜事!西南線河道挖到一半,開出了一座小型靈石礦——”

宋潛機一晃神,跌坐在躺椅上,怔怔望他,“你說什麽?”

紀辰大聲搶道:“還有一條好消息,東線河道底下挖出火油,油井直往上噴。”

宋潛機下意識抱緊了小靠枕,喃喃:“不會吧,為什麽?”

孟河澤:“原以為趙家歷任仙官,使盡各種探測手段已經将千渠翻透了!誰知道還有這種漏網魚。師兄真是氣運加身!”

氣運?宋潛機腦海中一道電光閃過。

對,是氣運出了問題。難道有人背着我進神廟了?

他起身,化作一道影子掠出宋院。孟河澤、紀辰驚呼一聲,急忙跟上。

宋潛機登上重重高階,砸碎門鎖,一把推開殿門。

卻見殿內光線昏暗,門窗積着一層灰塵。沒有他的塑像,歷任仙官和華微宗掌門、長老的金身仍在,散發着無人問津的寂寞之意。

少了長年不熄的煙火供奉,金像光澤黯淡。最初震懾人心的壓迫感早已消散。

你供他的時候,他是神明。你不供他,他就是死物。

孟河澤與紀辰全力追趕,随後進殿,只見宋潛機仰望神像,神色恍惚。

巨大的神像面無表情,俯視渺小的人影。

紀辰擔憂道:“宋師兄,你怎麽了?”

師兄為何不高興慶祝,反而跑來神廟?

宋潛機對上兩人疑惑神色,心想來都來了,不幹點什麽事,确實說不過去,他揮揮手:

“這麽多金子,放着浪費,熔了它!”

徹底絕了氣運增益的路子,永絕後患。

孟河澤忽然激動:“好氣魄!”

他當初只想到鎖上廟門,而宋兄談笑揮手間,毀滅神位。曾經的權力頂峰,千渠統治者從此不再高高在上。

“我來動手。”孟河澤道。

宋潛機奇怪地看他一眼,年輕人很有活力啊,幹活都這麽高興?

既然神廟沒出問題,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是誰背後搞我?

……

月黑風高夜。

樹影婆娑,兩道人影暗巷接頭。

一人壓低聲音問:“我聽說,最近很缺貨?我二叔家真的想請一尊,都念叨三天了。”

另一人聲音比他更低:“老哥,以咱倆的交情,再缺也有你的。”

說罷從懷裏取出一只絹布小包,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面巴掌大的東西。

月亮鑽出層雲一瞬間,照亮劉木匠和鐵三牛的臉。

鐵三牛将東西捧在手中啧啧稱奇:“這雕工,這神韻,當真吹口氣就能活,只有你做得出來。可惜就是——”他翻來覆去地看,“太小,這太小!”

劉木匠急道:“還嫌小?這可是禁物,不能明着搞!”

“對對!”鐵三牛點頭,将絹布重新包好,忙不疊道謝。

那東西在雪亮月色下驚鴻一現,只見是一尊宋潛機的彩繪木雕,發絲分明,栩栩如生。

鐵三牛揣着禁物,悶頭而去。

劉木匠見狀,滿足地喟嘆。

千渠什麽都好,唯獨拜仙官像做賊。

從前去拜神廟,祈願自身平安幸福健康,現在藏在自己家裏拜泥像木像,卻是祈願對方修為進步,長命百歲。千渠郡永不換仙官,子孫後代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

河道熱火朝天地趕工時,樹苗和莊稼喝飽雨水,沐浴陽光瘋長。

千渠的夏天不再寂靜,終于有蟬鳴、蟲吟、鳥叫。

少年們個頭一日日竄高。他們在大太陽下奔跑,穿過密林,點起篝火烤肉,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

宋潛機在田間地頭勞作,苦苦隐藏、壓制修為。他深感無奈,等他壓不住的那天,結丹和結嬰的雷劫,恐怕要一起劈下來。

不覺燥熱減退,涼風暗起,田野由新綠變為澄澄金黃。

千渠豐收的秋天即将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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