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如此一面的程楠

梁璐很久沒有看到那樣生氣的程楠了,她說了是後程楠冷笑了聲離開了,她也沒有注意他是往哪個方向離去的,只聽到腳步聲由近而遠,噠噠噠噠的聲響最後一點也聽不到了。

她又從包裏面拿出一支煙點上,眼睛看着不遠處的河流漫漫,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華光溢彩,那邊的樟樹上吊着一盞路燈,有人茕茕孑立的倚靠在樹下,被昏黃的光圈籠罩着,顯得伶仃孤苦。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張大才女的一句話: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她讨厭這樣的自己,總是沒有來由的一陣傷感,明明生活得還算不錯,卻還是忍不住的悲嘆感概,她突然舉目四望,想看看程楠還在不在,可是不管她怎樣尋覓,都看不到那個人,最後又轉了一圈,這才看到了程楠的那輛車。

人就是這樣,明明在你面前,你有時候都看不見,她蹒跚着走到車邊,卻又猶豫了,她不是說要跟過去再見了麽?可是猶豫間手已經擡了起來,輕輕的敲了敲車窗,裏面的人很快就将車窗搖下,然後從裏面打開了副駕駛車門。

梁璐頓了一頓,最後還是稍稍拉了車門坐了進去,門一關上程楠幾乎是立馬就發動了引擎。

梁璐低着頭,她現在突然有點後悔了,是她自己親自結束的他們那段岌岌可危的婚姻,現在她這樣做是想挽救什麽?

到底是程楠先開的口,他問梁璐,“一起去喝杯咖啡?”

梁璐先是搖頭,接着又點了點頭。

程楠看不到她的臉部動作,待過了半響還是沒有聽到聲音後他轉過臉來看着梁璐繼續開口,

“嗯?”

“好。”程楠甚至怕梁璐改變主意,将油門一踩到底,突然的加速将梁璐有點吃不消,程楠卻是打開了車的天窗,伴随着晚風吹進來,梁璐這才感覺舒服了不少。

程楠帶梁璐到了‘夜未央’咖啡廳,他将車子停好後出來繞到梁璐那側,替她拉開車門。梁璐跟着程楠進了咖啡廳。

程楠将車鑰匙交給泊車門童,然後問梁璐:“要坐哪裏?”

梁璐沒有說話,程楠就自己做主帶着她往樓上走,梁璐一步步的走過去,先是環形樓梯,接着就是長長的走廊,走廊的牆壁上是昏黃的壁燈,上面嵌着很多很多的壁畫,東西方藝術相結合,梁璐邊走便對那些畫匆匆了一瞥,并不是多大的興趣,唯有一幅廣玉蘭吸引了她。

她從小便對廣玉蘭有着濃厚的感情,在養紫藤花之前,她最愛的便是廣玉蘭了。小時候那麽貧窮的家鄉便有一株廣玉蘭,她每到夏天,就會找時間在暮色蒼茫的時候躺在廣玉蘭的樹下,閉上眼睛小寐一會,有時候開敗了的廣玉蘭會啪嗒一聲落在她的臉上,這時候她也不會伸手拿掉它,而是讓它在她的臉上呆一小會,直到自己起來準備回家時才帶着那慘敗的廣玉蘭一起回家,夾在書裏面,時間久了,那書也跟着溢出淡淡的玉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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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楠看她在那幅畫前停下來,他也跟着她站在那裏,“你喜歡廣玉蘭?”

“小時候喜歡,現在也還好吧。”

“我以為你喜歡紫藤花。”

梁璐将視線收回來,“走罷。”程楠便繼續往前走,經過一扇屏風後,程楠在靠近窗的位置坐下。

從到咖啡廳開始,周遭的一切便都是安靜的。不像酒吧,隔得老遠都可以聽到裏面喧嚣的世界。

包廂裏面是極其煽情的基調,梁璐用心聽了幾句,放的是鋼琴版的雨的印記。

程楠好多次都想說話打破這份寧靜,最後卻還是沒有開口,梁璐就坐在他的對面,記憶中上次他們這樣心平氣和的面對面坐着似乎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他想着,既然她想這樣,那就這樣吧,他願意這樣陪着她坐着,什麽話都不說,什麽事都不做,枯坐到地老天荒他都願意。

可是最後梁璐還是開口了,然後說了句令程楠大跌眼鏡的話,“程楠,你能不能将那盆紫藤花給我?”

程楠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問她,“你說什麽?”

梁璐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她咬了咬嘴唇,最後聲音調大了幾貝,“我說,你能不能把你家那盆紫藤花給我?”

程楠呵呵笑了起來,梁璐以為他不願意,緊接着又說,“那盆花是我去花卉市場買的,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再給你買一盆,然後我們交換。”

“好,那你去買吧,買好了再來找我。”梁璐本來也只是說說,她料定了程楠不會喜歡一些花花草草,才那樣随便一說,現在程楠這樣回答,她倒是驚訝了起來,可是自己說出去的話,總不能現在又反悔,于是只得輕點了一下頭。

程楠立馬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梁璐的那點小心思,怎麽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須臾梁璐包裏面的手機響了起來,程楠皺了皺眉,梁璐拿出來看到是個陌生的號碼,她以為是哪個學生,于是按下接聽鍵,非常有禮貌的說了句;“喂,你好,我是梁璐。”

那邊明顯頓了頓,接着才堪堪的說:“梁璐,是我。”

梁璐對這聲音是熟悉的,她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原本是打算出來透透氣,可是現在竟離開了,而且沒有跟他們打招呼,她抱歉的對那邊說:“子涵,不好意思啊,剛剛出來突然有點事情,所以現在先走了。”

程楠聽到她叫林子涵的名字,眉宇間更加的落拓,眉頭緊緊的擰成一個川字,然後故意在梁璐說話的時候,咳嗽兩聲。

梁璐聽到程楠的咳嗽擡頭瞪着對面的人,程楠裝作沒有看到,手小握成拳放在嘴邊,大有繼續咳嗽的趨勢,梁璐趕緊用空着的那只手虛指程楠,程楠的咳嗽聲沒有了,但是卻偏頭笑了起來。

同時林子涵那邊也聽到了程楠的咳嗽聲,不過他不知道是誰,于是問梁璐,“你現在身邊有人?”

“呃,是我的一個……同事,他突然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找我。”梁璐邊說邊不忘繼續瞪着程楠,以防他又遇到突發情況。

“哦,你沒事就好,看你那麽久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

“沒有,你一會跟林悅一起先回去吧,我這邊可能會很晚,就不回來了。”梁璐聲音越來越小,她覺得自己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情,而且最主要的是她撒謊的時候,對面的那個人正一臉嚴肅的看着她,她尴尬的将視線別開,然後等林子涵那邊回話。

林子涵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後嘆息了一聲挂斷了電話。梁璐将電話收線,然後一臉通紅的看向窗外。

馬上就是立秋,現在稍微夜深露重一點,就會感覺到淡淡的涼意。窗外的那顆香樟樹像是生長了很多很多年,枝幹都略顯粗犷了。香樟枝桠密密麻麻的将天空隔離得支離破碎,窗戶大大的打開,伸手就可以勾到外面的一根枝葉。

梁璐摘下一片葉子,然後聽到程楠跟她說話,“這段時間還好麽?”

“挺好的,你呢?”梁璐又将視線收回來看着面前的人。

“不好,一點都不好。”

汗,狂汗。以前梁璐怎麽就不知道程楠原來也有這樣的一面。

“呃,不好啊,是工作遇到什麽問題了麽?”梁璐一本正經的問。

“不是。”程楠咬牙切齒。

“……”

“梁璐,你不是要那盆紫藤花麽?那現在我們去拿吧。”程楠說着就要站起來。

“啊?去哪裏?”梁璐跟不上他的思維頻道。

“去我家啊,你該不會不知道紫藤花在我家露臺吧?要不然你以為去哪裏呢?”

“啊,不是。”梁璐趕緊搖頭,“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那個……”梁璐還沒說完就被程楠打斷,“你該不會是要我把花送到你家樓下吧,梁璐,我好歹也是一公司總監,在外面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捧着一盆花在別人家樓下算什麽事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賣花上門服務的呢。”

梁璐順着程楠的話開始發散,程楠穿着快遞工作服捧着紫藤花盆栽站在她家樓下,身邊是快遞用的專車,車裏面是一大片的盆花,那樣子怎麽想都跟他的氣質不符,于是趕緊搖搖頭。

程楠看着梁璐的細小動作,“你在幹嘛?”

“啊……沒,沒什麽?我的意思是,那走吧。”梁璐使勁搖頭,然後站起來,先程楠一步走了出去。

程楠跟在她身後,梁璐在夏天其實很少穿高跟鞋,她個子并不矮,所以就喜歡穿那種白色的,然後有幾根繩子輕輕繞在腳踝上的那種涼鞋,她似乎很喜歡牛仔裙和牛仔褲,總是一身簡單的襯衫牛仔裙,或是一條簡單的裙子套個熱褲,與當下新潮的時尚完全不搭邊,可是卻又顯得說不出的和諧。

程楠車開得極快,到了小區樓下時,梁璐擡頭望了望之前的那間公寓窗戶,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在樓下先看看上面的燈是否亮着,以此來判斷程楠是否回了家。

到如今,她原以為已經改掉了這個習慣,卻不過只是因為很久不曾回來,如果再次來到這裏,她那塵封了的習慣還是會自然而然的蘇醒過來。那些被風化埋葬腐朽掉的記憶,都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那些原本以為已經被歲月侵染了的過往,也都漫天漫地的傾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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