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公子他愛筆墨

後院二樓的閨房內,傅如歌終于痛痛快快的洗漱了一番。

這般神清氣爽才是重生的感覺,原身病了好幾天,身上黏糊糊的不說,渾身還飄散着一股藥味,實在是難聞。

正當她準備休息休息睡上一覺時,卧室的大門卻忽然被人推開,身着嫩黃衣衫的男娃沖了進來,直直撲在了她身上,嬌聲嬌氣地喊着:“姐姐~”。

這小男娃就是原身的弟弟傅紹。

傅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着黑衣的男人,此人正是五香齋的打手見寒。

望着他身側的長劍,傅如歌不由眉心微挑,正要仔細瞧瞧時,他卻只朝自己握拳作揖,便自覺退到門外站着,并未入內。

視線被阻礙,她只能暫時壓下疑惑,低頭打量起懷裏的小團子。

八歲的年紀仍有肉嘟嘟的嬰兒肥,粉雕玉琢,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作為獨生女的傅如歌突然多了個弟弟,還長得如此可愛,她的心中頓時生出些雀躍和期待。

傅紹見她許久不說話,便高舉着手中的鞭子奶聲奶氣道:“姐姐,聽說有人敢來鬧事,你怎麽不告訴我呀,讓我用鞭子狠狠抽他們一頓,看他們還敢不敢攔在門口!”

一聽這話傅如歌瞬間錯愕。

不是吧,這小男娃長得天真可愛,性格竟如此嚣張跋扈。

得,她這剛嶄露頭角的慈姐心思立刻就被掐斷了。

嫌棄地戳了戳他手中的鞭子,“你一個小孩子不許玩這種危險的東西。”

傅紹立刻護犢子的将鞭子抱在懷裏。

“這鞭子是姐姐你給我買的,說是給我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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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

這原身是不是對玩具這個詞有什麽誤解啊。

“那既然是玩具,就只有玩這一個用途,我何時說過可以用來傷人了,還有,以後進女孩子家的閨房必須要敲門,不能忽然就闖進來。”

莫說在現代敲門是必備禮儀,這在男女有別的古代更要牢記這一點,否則這小崽子長大了非得被人當成小流氓給胖揍一頓不可。

傅紹沒想到她會責備自己,嘟囔着嘴不服氣辯解,“可你是我姐姐。”

“怎麽我是你姐就不是女的了?我要休息了,你回你的房間好好反思一下。”

珠兒始終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聽着。

心中略感到詫異。

掌櫃的自來寵愛小少爺,要什麽就給買什麽,這還是頭一回駁他的意吧。

傅紹小小年紀最好面子,當着下人的面被責罵,臉色急紅,立刻大聲嚷嚷着,“我不去我不去!”

抓着鞭子就在這卧房裏揮舞起來,他本就嬌生慣養的比別的小孩子重些,力氣也大,淩厲的鞭風刮過之處,桌椅爛成兩半,茶瓶稀碎。

眼看那鞭子就要朝珠兒身上揮過去,千鈞一發之際,傅如歌抱住珠兒擋在她身前,生生替她挨了這一鞭。

伴随着她的一聲的悶哼,三人皆是一愣。

傅紹握着鞭子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張着嘴巴怔在一旁沒有了反應。

珠兒看到傅如歌緊緊地護着自己,心中十分震撼,眼眶濕潤發紅,又感激又無措。

見寒聽到了動靜雖說走到了門口,卻也沒有跨進來,視線落在傅如歌肩上的那抹血紅,眼中閃過一抹怪異。

傅如歌蹙眉忍着疼痛,吩咐門外那個站得跟木頭似的男人,“你快進來把少爺帶下去。”

見寒沉默點頭,走進房內直接将呆愣的傅紹給拎了出去。

珠兒立刻跟去将房門關上,又仔細扶着傅如歌躺到床上,取來藥膏替她上藥。

傅如歌趴在柔軟的被褥上,不經意詢問,“珠兒,我忘記見寒是何時來的齋裏了,你還記得嗎?”

“奴婢記得,您說身邊不安穩,便去了趟奴隸市場,将他贖了出來。”

一聽這話傅如歌倒是樂了,原來這原身也是知道自己作惡多端積怨不少,這才給自己找了個保镖。

只可惜心腸已壞,就算找十個保镖日夜圍着,也架不住閻王索命。

“藥上好了,少爺将您的吃食都打落了,奴婢再去取一些來吧?”

傅如歌掩嘴打了個哈欠,疲憊地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先睡一覺。”

只是剛睡幾分鐘,便響起幾聲短促的敲門聲。

她是一個十分淺眠的人,只要聽到一點動靜就會醒來,撐着手肘起身往門口處看了看。

“誰啊?”

門外并無分回答,珠兒也已經不在房內,只得自己掀開被子走下床。

打開門一看,外面的走廊空無一人。

莫非是自己睡懵聽岔了?

正準備關上門繼續睡時,視線不經意地往下一瞥,地上竟然放着一個小小的白瓷瓶。

傅如歌彎腰撿起藥瓶,卻發現底下還壓着一張條紙條,紙條上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個字:

【姐姐,對不起】

底下還畫了個哭臉的小花貓。

傅如歌無奈地勾了勾唇,傅紹這孩子雖然頑皮,倒也并非無可救藥。

她走出廊外想看看傅紹還在不在,往樓下花園一瞧,卻看見幾個小厮正将今日退回來的糕點裝入籃筐,再蓋上布條擡上推車準備運出去。

珠兒從樓梯處上來,見傅如歌衣着單薄的站在窗前,趕緊将手中助眠的香爐放回裏屋,再拿了件外衣給她披上。

“走廊風大,掌櫃的可別冷着了。”

傅如歌朝她感謝一笑,又朝樓下好奇的看了幾眼。

“他們這是準備拉去丢掉吧,還是你們古代好啊,都不用垃圾分類。”

珠兒聽到這話,表情有些怪異。

傅如歌見半晌沒聽到回應,扭頭問她:“怎麽了,不是嗎?”

珠兒咬唇頓了片刻,小幅度搖了搖頭,“不是丢掉,而是——賣出去。”

“賣出去?賣出去當豬飼料嗎?”

傅如歌歪頭想了想,豬可以吃發黴的食物嗎?

豬飼料是怎麽做成的來着?

珠兒依舊搖頭,躊躇地張口幾回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見她神色怪異,傅如歌擰眉想了片刻,一臉不可置信問,“別告訴我都這樣了還賣給人吃?”

連聲調都不自覺拔高了幾度。

珠兒總算不再搖頭,“掌櫃的您不記得啦,這些都是賣給濟世堂的。”

“濟世堂?”

與此同時,悄聲藏于門外暗處的黑影也終于聽到了有用的信息。

濟世堂是什麽地方?

傅如歌趕緊在腦海中搜尋原身的記憶。

濟世堂位于城南,是一間三層樓的鋪子,號稱救濟窮苦廣施恩德,每日會在初一,初十,二十,這三個日子廣開善堂,或施粥,或派發糕點饅頭等物。

可實際上,濟世堂卻在暗地裏采買過期發黴食物,再經過特殊加工後免費派送出去,以博善名。

五香齋從前的過期食物都由柏叔全權處理,經得原身同意後,便暗中跟濟世堂做起了這等見不得光的交易。

腐敗食物本就吃不得,何況裏面還添加了一些未知毒性的藥物,那些經過加工的糕點看似美味,實際上卻在一點點消耗五髒六腑的精氣,多吃無益,長吃保不齊還會一夜暴斃,連死因都查不出來。

傅如歌始終皺緊眉頭,胸中的熊熊怒火逐漸攀升。

見那些糕點馬上就要被裝車運走,她伸長脖子探出個腦袋,朝樓下大吼:“把這些糕點封存進柴房,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

底下的小厮原本正在安靜的搬運食材,冷不丁的從上空冒出一句話,吓得他們一個直哆嗦。

暗處的影子略有疑惑,卻也不敢逗留,悄無聲息的下樓,正欲返回房中,不料卻碰上從旁邊柴房出來的兩個小厮。

小厮見是他,連忙問道:“見寒,你說掌櫃的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又叫我們将東西搬來柴房了?”

見寒面無表情地搖頭,“我不知道”說完便徑直走回自己的房內,關上大門。

另一個小厮見他吃癟,不由嗤笑,“你問錯人了吧,他一向不愛說話,問他也沒用。”

“我這不是看他頗受掌櫃的重視嘛。”

“行了行了,趕緊搬吧。”

直至入夜,後院燈火具滅,衆人安睡,見寒才推開房門悄聲走了出來。

街道漆黑一片,他拐入醉仙樓的後門,行至二樓一扇緊閉的雕花房門前,擡手輕叩三下,不必等裏面的人有所應答,便推門而入,半跪在散發着墨香的書房地磚上,恭敬答道:“殿下,他們暫停交易了。”

書房內點着檀香,紫檀木桌上的瓷瓶插着時鮮花朵,牆上挂着幾幅山水墨畫,一應擺設看着是精心布置過的居所,卻又處處透着閑散随性,可見主人詩情畫意之心。

書桌上首的男子身着雲紋青衣,正是傅如歌看到的那位臨窗少年郎裴景旭。

當今慶帝膝下育有五子一女,裴景旭排行最末,母妃僅為宮婢身份,生下他後便難産而亡。

裴景旭一直養在郊外行宮,直至成年才由皇太後親下懿旨,接回賀京。

在臣民眼中,他對朝政大事不甚關心,成日只鑽研于市井生意,除卻這間城東第一大酒樓醉仙樓,還有不下十餘間店鋪分布在賀京城中。

大慶朝律法規定,在朝官員不得從商,許是因為生母不得聖心,即便他被人尊稱為六殿下,卻也在朝堂中沒有一官半職。

皇太後憐憫這個最小的孫兒,本欲向皇帝讨個一官半職,卻被他攔住了,只說自己生在民間,也該長在民間。

如此退讓內斂,反倒讓皇太後對他更為憐愛。

裴景旭的身旁還抱劍站着一位少年,名喚子風,長得與見寒有八分相似,另外那不同的兩分,便是眉眼處稍顯活潑,絲毫沒有見寒的冷漠。

聽見見寒的彙報,裴景旭并未開口,微彎着腰專注着手中的毛筆,揮毫動作行雲流水。

子風見此,替他問道:“這是為何?價錢沒談攏?”

“我也不明白,是傅如歌下令将那批糕點先收起來,而且,她近日的行為很是反常。”

一聽這話子風倒是來了興趣,“怎麽說?”

見寒欲言又止,幾次張嘴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如此磨蹭可把子風急壞了,“你個悶葫蘆,倒是說她怎麽奇怪啊。”

見寒撓撓頭,“她……我說不上來,總之跟半月前的性子完全不同。”

子風不在意地揮揮手。

“切,這算什麽不同,姑娘家的性格本就善變,昨兒個溢香樓的姐姐還叫我好郎君,見我掏不出錢了,還不是立刻便要掐死我。”

見寒:“.....”

裴景旭勾了勾唇,但笑不語,意猶未盡地放下毛筆,面露滿意。

子風見他收筆,連忙湊過去看,“殿下可是又寫了什麽絕妙詩句?”

哪知低頭一瞧,寫的卻是:今日優惠,酒水削價。

子風:“……”

他是怎麽做到寫個廣告的氣勢跟寫什麽千古絕句似的?

裴景旭挑起一方帕子,仔細擦拭掉手中沾染的墨,才開始詢問正事。

“濟世堂那邊有什麽動靜?”

“明日就是初九,按照以往來看,他們會在明日對低價收回來的食物進行加工,以待後日派發,五香齋這個供貨源卻拒絕了交易,想必他們肯定很着急。”

見寒想了想,繼續道:“傅如歌這做派,不知道是否已經知曉有人在查她,才故意演這一出,殿下,此事您怎麽看?”

濟世堂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天子腳下作惡多端,背後必定有人撐腰,可他們查訪多日卻未有結果。

機緣巧合下得知五香齋是濟世堂的固定供貨源,所以才讓見寒假扮奴隸,混進五香齋。

他們籌謀多日的計劃,是要趁五香齋運送過期食物給濟世堂時,當場人贓并獲。

皆是東窗事發,必定能驚動那背後之人。

回想起傅如歌昨日的做派,裴景旭沉思片刻,眉眼微舒。

他改變主意了。

男人清潤的面容顯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淡笑,端着茶盞輕抿了兩口,慢悠悠道:“暫時靜觀其變,暗中留意五香齋的一舉一動。”

“是。”見寒恭敬點頭,站起身行至門外準備離開時,裴景旭又忽然開口,“莫要低估傅如歌。”

男人薄唇微勾,若有所指,“她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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