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裴景旭意外地挑了挑……

裴景旭意外地挑了挑眉,見他跪下行禮,面色恭謹,便也不再隐瞞,摘下黑巾,短刀随之入鞘。

裴景旭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他,暗眸幾經轉圜,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曹将軍認得本王。”

曹培重重點頭,冷硬的面上露出感激。

“末将昔日行事魯莽,曾得罪過文敬丞相,是殿下替末将開口求情,才免得末将一場牢獄責罰,如此大恩,末将一直謹記在心。”

不過是昔年小事,裴景旭都不記得了,當時開口,不過是看在曹培一身忠肝義膽,雖然有些直性子,卻欣賞他是個人才。

沒想到他倒放在心上如此之久,看來是個知恩圖報的。

裴景旭将他攙扶起來,“曹将軍請起。”

曹培應喏,又見裴景旭一身黑衣裝扮,不免疑惑問詢,“不知殿下為何會在這蝤蛴山當中?”

“山寨首領是本王昔日舊友。”

“原來如此,殿下,此次咱們夜襲失敗,巍王必會大怒,他肯定會下令再次燒山,還請殿下莫要久留在這山寨,以免受到連累。”

他與張峰都是在巍王面前立了軍令狀的,此次夜襲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倘若失敗,日後任何軍令他二人都不得再出言阻止。

裴景旭微微蹙眉,正色道:“蝤蛴山寨的人并非作惡多端,不該因此枉死。”

曹培接到聖旨輔佐巍王殲滅山匪時,曾調查過一番,知道所謂作惡多端,不過是那些被搶了銀錢的奸詐富商的憤恨之言。

淳于豐打着劫富濟貧的稱號,在這陶臺城的百姓眼中是大好人,是會不定期接濟窮苦人家的活菩薩。

曹培有心留山匪一命,可裴元巍卻鐵了心趕盡殺絕,更放話連山中家眷小兒都不可放過。

如此殘酷暴戾,實在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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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培心想,若是由裴景旭領旨執行此次任務,局面必定大有不同。

“殿下若有需要,末将定當竭盡所能報答。”

裴景旭的眼神微變,沉聲道:“曹将軍若是信得過本王,勞你替我拖住大軍,我只要一天時間。”

曹培擡眸愕然,“只一天時間,殿下就可解決了蝤蛴山寨?”

裴景旭微微颔首,“唯有一樣,你我今夜見面之事,再無他人知曉。”

曹培實在難以相信,大軍耗時半月都未能攻下蝤蛴山,為何裴景旭一天時間就可以做到。

可看他神色篤定淡然,胸有成竹不似說謊。

若事情真能成,曹培不由心生感慨,這般聰穎睿達又明辨是非之人卻在朝中沒有一官半職,當真可惜。

不過像他們這樣有官職在身又如何,如今的朝堂已經是王家門生的天下,若非他不與王氏一族交好,此番也不會一直被張峰那等馬屁精壓下一頭。

曹培神色一凜,鄭重其事應道:“請殿下放心,末将今夜只見山匪,未見到其他人。”

曹培返回半山腰上,見兵卒節節敗退仍然頑強抵抗,他暗中咬牙揮劍自傷手臂,沙啞着虛弱喊道:“聽我號令,大家撤退,快退!”

張峰失血過多早已昏迷,曹培雖然想将他直接丢在這裏,可他到底是朝中重臣,最終還是讓兩人将他扛了回去。

兵卒退散,山寨衆兄弟原本應該高興的。

可大家夥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山風呼嘯,夾雜着血腥味撲鼻而來,衆人皆是面色凝重,望着兵卒退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若非風沙迷了兵子的眼睛,他們絕對贏不了,這次兵子夜襲的隊伍估計是軍隊裏最強悍的人員,個個骁勇善戰,刀法了然,若是來日雙方正面對決,他們必定會輸得很慘。

如此兵力懸殊,大家夥又怎麽高興得起來呢。

山寨裏,傅如歌正招呼着所有婦人包湯圓,除了尋常芝麻餡的,還有裹了各種蔬菜汁的湯圓,綠的紅的粉的,一塊兒放在鍋裏煮,可別提有多好看了。

“瞧瞧這五顏六色的湯圓多新鮮啊,傅家娘子不愧是城裏人,想法就是比咱們多。”

“是啊是啊,我方才瞧傅家娘子還捏了個金魚形狀的面團,可真是跟活的一樣呢。”

衆人你一句我一誇的可把傅如歌說的臉色發紅,又在她們的簇擁下教了不少形狀各異的面團,日後用來做饅頭包子什麽的,也是精巧特別。

這頭正熱鬧着,那邊就有人急急忙忙沖進來大高興大喊:“回來了回來了,大當家他們都回來了!!”

衆人一聽,連忙欣喜狂奔出去,就連手上沾着的面粉都還沒來得及去洗。

傅如歌也随着衆人一塊走出去,步伐在不自覺中慢慢加快。

直到看到那被人群簇擁在中間,身形高挑卻毫發無損的男人時,一顆撲通亂跳的小心髒才算平穩下來。

兄弟們比預計的時間早回歸,婦人們自然是高興,摟着自家男人欣喜若狂。

可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場對抗中受傷的兄弟不少,甚至還死了兩個。

婦人抱着冷冰冰的屍體難以置信,愣神半晌後,面露悲哀,嚎啕大哭不止。

誰都沒辦法接受,原本還做着湯圓等丈夫平安歸來一起吃,等來的卻是屍體。

衆人感同身受,一時間氣氛哀戚。

淳于豐的臉色沉得可怕,垂在兩側的雙手狠狠握緊,徑直往內室走去。

裴景旭望着他的背影,神色閃爍,頓了稍許,跟在他身後也走入內室。

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內室安靜,卻也壓抑。

死的是淳于豐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心裏十分不好受。

見裴景旭走了進來,他連忙隐下悲傷,擡起頭,遲疑地道:“景大哥,我方才...聽到了你與那曹培的談話。”

裴景旭聽罷,并未有絲毫意外,反而坦然颔首,“我知道。”

方才林間似有異動,他看身形就知道是何人藏在那處,只是并未驚動。

淳于豐一愣,不一會兒便反應過來,無奈笑道,“也是,大哥聰穎機敏,怎麽會不知道我的靠近。”

“所以你是故意讓我知道的?”

裴景旭點點頭,“昔年隐瞞身份并非故意,實在是我處境尴尬,怕連累你。”

“我明白,從曹培的對話中,我也知道大哥是一心為我們山寨,兄弟我早年聽聞過當今旭王最是寬仁和善,沒想到竟然是大哥你,看來傳言非虛,大哥一心為他人着想,果真對得起此賢名。”

裴景旭淡淡一笑,深眸閃過一絲極快的幽芒,不置可否。

淳于豐想了想,又問道:“只是我從沒聽說過有旭王妃,傅如歌是?”

“她的确不是我的妻。”

淳于豐聽罷,眼中露出驚訝。

裴景旭将他眼底那抹死灰複燃之光看在眼裏,頓了頓,面色坦然道:“可我們兩情相悅,成婚只是早晚。”

淳于豐錯愕片刻,良久後,終是釋懷地笑了笑,“原來如此,大哥得此嘉人,實在是令人羨慕。”

放下這些兒女情長,淳于豐問起正事,“對了,大哥說讓曹培給一天時間,那咱們要怎麽做才可解困?”

見他面露疑惑,裴景旭卻是不急,端起茶盞輕抿兩口,溫潤的嗓音溢出喉間,“其實,能不能讓寨子裏的兄弟平安無事,全在于你的決定。”

一句話,讓淳于豐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明白裴景旭說的是那封信之事。

內心翻湧不定,思緒紊亂,竹門的隔音并不算好,婦人的哭聲仍然徐徐滲透出來。

淳于豐閉上眼,薄唇緊抿,久久不能下決定。

傅如歌來到門外,見內室安靜異常,擡手輕叩了兩聲。

聽見裏面說話,才慢慢推門朝裏面詢問,“湯圓做好了,你們要吃嗎?”

裴景起身走到她面前,“身體還未痊愈,辛苦你如此操勞。”

傅如歌微笑搖頭,“做吃的是我擅長之事,不算操勞。”

傅如歌越過他往裏面看,見淳于豐一直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重。

想了想,疑惑問道:“大當家可要出來吃?”

少女的嗓音輕柔婉轉,仿佛一雙無形中的大手,安撫着淳于豐糾結不定的心緒。

他緩緩睜眼開,重重呼出一口氣,心中已有決斷。

起身,雙手并攏,朝着傅如歌恭敬彎腰作揖,“勞煩嫂夫人将寨中所有人叫到大廳,我有事要宣布。”

他如此鄭重其事的行禮倒是把傅如歌吓了一跳,她擡眸看向裴景旭,見他微微點頭,才應道:“是,那我讓大夥在大廳中等你們。”

廳中燈火通明,還飄散着一股香甜的湯圓味道,蝤蛴山上百位人口全都聚集與此,見淳于豐和裴景旭出來,便都止住了讨論,安靜聽令。

淳于豐站在上首,面色冷沉,擡眸望向諸人,薄唇輕啓:

“兄弟們,這些年咱們刀尖舔血,看似活得肆意快活,實則卻是如履薄冰,咱們若是孤身一人,若是死了,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可咱們還有家眷孩子,是男人,給了她們家,就該給她們足夠的安全感,蝤蛴山已經不太平,所以咱們不能再待下去了。”

淳于豐的話一落,廳中頓時人聲鼎沸的讨論起來。

“大當家,咱們不待在這裏,咱們去哪啊?”

淳于豐:“下山去,從此做一個尋常老百姓,讓孩子上學塾,讓自己媳婦兒不再擔驚受怕。”

“可這裏才是咱們的家。”

淳于豐:“只有身邊的人還活着,哪裏都可以是家,兄弟們,珍惜咱們這條命,別讓活着的人為你們傷心。”

許是說到傷感處,那兩位失了男人的婦人再也忍不住抽泣開來,一聲聲的哀傷引得衆人感同身受。

廳中婦人無不緊緊握着自己男人的手,生怕下一次這樣哭泣難過的就是她們了。

婦人的擔憂他們也明白,今夜兵子的英勇他們是體會過得,誰知道哪天倒下去的就是他們自己了。

“我已經決定,解散山寨,但是咱們這一大家庭不會解散,江湖之大,他日必能重新團聚!”

衆人聽罷,不再有異議,齊齊跪下應是:“我等唯大當家之命是從,叩謝大當家!!”

整齊劃一的聲音沖破廳中,穿透山谷,鳥鳴展翅,直入上空。

淳于豐的眼眶有些發熱,仰頭眨了眨眼,“好,咱們吃湯圓,今夜吃了這頓湯圓宴,祝願兄弟們以後的日子,必能平安團圓,一切順遂!”

廳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溫馨活躍起來,傅如歌和其餘幾位下廚的婦人開始忙碌。

一碗碗圓潤可愛又香甜的湯圓送到了大家手裏,衆人就這樣一夜未睡,有收拾行裝的,也有舍不得離開,坐在院子裏徹夜長談的。

朗朗星空下,夜風微涼。

傅如歌見裴景旭一個人站在山寨門口處,想了想,轉身走進內室,不一會兒,捧着一杯茶盞出來。

“殿下方才吃了不少湯圓,現下怕是有些膩了,這是我用山泉水泡的清茶,正好給殿下解膩。”

聽到身後的聲音,男人收起遠眺的幽深目光,回過頭,薄唇挂着一抹溫潤的笑意,“有勞傅掌櫃。”

伸手接過抿了一口,不由稱贊道:“茶香清冽,沒想到傅掌櫃泡茶功夫了得。”

傅如歌莞爾一笑,“多謝殿下謬贊。”

“不知傅掌櫃明日下山後,有什麽打算?”

傅如歌心心念念的自然是那本破落院中的賬簿。

望着男人溫柔和善的面容,回想起在山寨的這幾天,他處處庇護自己,行事周全妥帖,是個值得信任之人。

她仰起頭,淺笑輕言道:“明日想請殿下陪我一同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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