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轉眼冬日時分,日落……
轉眼冬日時分, 日落西斜。
旭王府占地雖不如巍王府曠闊,亭臺樓閣也不多用豔麗金箔之物,可觀這白牆紅瓦, 滿池紅鯉, 松柏挺拔, 園中更有水仙,桂花,芍藥等花卉, 反倒顯得靜谧安逸。
裴景旭望着這園子四周,只覺驚喜。
他常年在外,宿客棧居多,這旭王府向來只是擺設, 一入了夜便如同冷宮那般昏暗,毫無半點人氣。
可如今,四下燈火通明, 石子路兩旁還垂落不少紅色小燈籠,喜慶耀目。
這般光景,是往日從未有過的。
若說是誰的主意,那便....
裴景旭心頭微動, 腳步也加快了不少, 一路穿過廊橋,往傅如歌所住的清芷閣走去。
清芷閣院外的亭子裏,四角都挂上了宮燈,燭火随風搖曳,裏頭的四方石桌周圍站滿了身着鵝黃衣裙的婢女,正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一聲清脆的少女聲音愉快溢出:“都嘗嘗, 這次做的可好吃?”
“好吃好吃,傅姑娘你的手藝可太好了。”
“我吃着反正跟上次一樣好吃,不過,若是再甜些就更好了。”
“對對對,我也喜歡甜的。”
傅如歌揚眉輕笑:“你們不愧是旭王殿下的丫鬟,口味還真随主子啊。”
不想這話卻讓衆位婢女驚訝困惑起來。
“啊?殿下愛吃甜食嗎?我們怎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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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幾個月前王爺回來過一次,膳房特地做了道糖醋排骨,結果殿下只嘗了一塊,就說排骨太甜,不吃了。”
“對對對,我也記得這事,膳食大師傅生怕因此受責,還好殿下素來仁善,并未怪罪呢。”
這下輪到傅如歌困惑了,她撓撓頭:“哎...不對吧...”正欲出聲時,花園處忽然傳來男人的一聲清咳。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這處的熱鬧,衆人聞聲紛紛回頭。
挺拔肅然的身影立于花園中,盈盈的月色灑在他的肩頭,更襯得衣服上的銀色繡樣光彩奪目。
傅如歌的目光不由一滞。
住進這旭王府已有月餘,總算等到他回來了。
身旁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行禮之聲此起彼伏,傅如歌醒神過來,也跟着屈膝盈盈一拜。
裴景旭握拳置于唇邊,沉聲道:“都散了吧。”
“是,奴婢告退。”衆人應聲,連忙垂首散去。
一下子熱鬧的亭中便只剩傅如歌和小枝。
裴景旭走上前,見石桌上擺放着不少糕點,便問道:“這是在做什麽?”
“我閑來無事在研究糕點,讓王爺見笑了。”
裴景旭垂眸端看着這些糕點的樣式,皆是他沒見過的,想着今夜還未用膳,便道:“既然問了婢女們的意見,那本王能不能也添上幾句點評呢?”
傅如歌一愣,旋即會意笑了開來:“自然能的,我讓小枝再去拿幾碟新鮮出爐的來。”
小枝聽罷,屈膝應是,出了亭子往膳房走去。
等了稍許,糕點上桌。
裴景旭揀選了幾樣品嘗,言語皆是稱贊。
“多日不見,你做糕點的手藝更勝一層了。”
傅如歌謙遜一笑:“這還是多虧了王爺的膳房食材齊全,我才得以發揮。”
傅如歌見他吃得興味盎然,歪頭不解道:“殿下明明很愛吃甜食啊,為何府中婢女都不知道王爺的口味呢?”
裴景旭眉心微動,垂眸凝着桌上那杯用來解膩的茶盞,思緒也随着裏頭那片茶葉,緩慢下沉。
莫要信任任何人,莫要在人前顯露真實的自己,隐藏鋒芒,收斂情緒。
這便是他的人生信條,前面那些年也是這般戴着面具過活的,可唯獨傅如歌這裏,他屢屢破戒。
少女俏皮地歪着頭,唇邊還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澈堪比月色,仿佛從沒被這世間污濁沾染半分。
裴景旭收斂思緒,悠然一笑:“本王是男人,若被衆人知道愛吃甜膩食物,豈不惹人笑話。
傅如歌聽罷不免一愣,竟是這個原因?
“要說你們古代就是規矩多,我們那可不講究這個。”
裴景旭略微蹙眉:“什麽?”
“額...我的意思是,我們五香齋的男夥計們都不講究這個,他們比我還愛吃甜食呢,整日哄着蔡師傅做那些個甜軟的糕點來吃,比如什麽合桃糕,栗子餅....”
月色當空,二人閑談稍許。
傅如歌擡眸打量着這王府光景,雖說極好,可她還是想回五香齋。
她心知裴景旭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考慮,可這裏到底是王府,以她的身份,并不适合長居。
“殿下,我何時可以回去五香齋?”
裴景旭掂了掂茶蓋,漫不經心道:“在這裏住着不習慣?”
傅如歌忙搖頭:“殿下的王府環境舒适宜人,如歌住得甚好,可我到底只是民女身份,若說來王府做個婢女也就罷了,可又不是,故而不能長居在此。”
“身份又如何,不過是無關要緊的東西。”男人說罷,忽然毫無征兆地欺身上前,目光如炬地鎖定着她的雙眸。
傅如歌不由呼吸一滞,羽睫輕顫,下意識地躲避。
裴景旭将她的慌亂盡收眼底,勾了勾唇,沙啞着聲音低沉道:“你若介意這個,那便換個身份?”
“什...什麽?”傅如歌愣住。
換個身份是什麽意思,他不會....
望着她有些發紅的臉色,裴景旭勾唇一笑,沉聲開口:“過幾日,我要喬裝去一趟春寧州,你便做個侍候筆墨的女官,跟随我一同前往。”
春寧州是巍王外祖父,官至一品的王丞相的老家,王相辭官後便一直隐居在老家避世靜養。
傅如歌:“.....”
她恨不得錘自己一腦袋,想哪去了!
冷靜下來後便反複思忖着裴景旭的話,半是猜測半是肯定道:“殿下難不成要從王家入手,扳倒巍王?”
“那你可願意一同前往?”
傅如歌無奈聳肩:“我本不想卷入皇家争鬥,可裴元巍竟敢綁我,此仇不報我咽不下這口氣!”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唯有她參與進去了,才算是在扳倒裴元巍這件事上出了力,到時候系統才能判定她做了好事。
一想到自己即将擁有一大波豐厚的生命值,再也不會動不動就腹痛暈倒,她的心中便忍不住興奮激動。
裴景旭勾了勾唇,眼露贊賞道:“不錯,自己的仇必得自己親手報了才算痛快,不過...并非是我要從王家入手,而是皇上有此旨意。”
今日朝堂之上忽然湧出許多為巍王官複原職發聲請命之人,就好像是大家夥說好了一般,竟都一同上奏,言辭懇切,對巍王百般誇贊。
而坐在上首金龍座椅的裴邺聽了這番話,卻始終沒有開口回應。
裴元巍雖然解了禁足,可官職一直未曾複原,裴邺的子嗣衆多,卻未曾立太子,是以一個沒有任何官職的皇子,對于大臣們來說,不過是空有尊貴身份的軀殼而已,就像先前的裴景旭一樣。
可一夕之間,衆大臣卻換了個态度,紛紛為巍王發聲。
試問能調動這麽多朝廷重臣為一位皇子進言,除了暗中勾結和財寶賄賂,裴邺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麽理由。
淑妃的協理六宮之權已經被裴邺撤了,他也鮮少去她宮裏,她沒這麽大的權利,而淑妃的父親,曾官至一品的王丞相卻有這個本事。
王相年邁退位,回了老家春寧州的王家府邸頤養天年,看似卸下權勢,可他的後輩門生仍然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王相的兒子,淑妃的親哥王淵道更是手握重兵的淮北大将軍。
功高震主,裴邺早已忌憚。
而裴元巍如今更有了勾結大臣之嫌,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旭兒,滿朝文武,朕能信任的,只有你。”
那日在尚書房,裴邺鄭重其事地對裴景旭說道。
男人眼裏的慈愛讓裴景旭覺得刺眼,他斂目低眉,拱手表明決心,接下了這份差事。
夜深人靜。
書房內,一應暗探跪了一地。
“本王要出去月餘,賀京之內,任何動靜你們都要仔細查看禀報。”
“是,屬下領命。”暗探齊聲應答,随後便消失在夜色中,奔赴各個暗處看守,五香齋前門後院也各有暗衛保護其中。
子風站在一旁研磨,細想着他們在京中的布置,不由說道:“殿下,咱們的探子始終進不了巍王府內半步,我擔心咱們一旦離京,巍王那邊又會使出什麽陰謀詭計來。”
裴元巍神色專注地寫着筆墨,揮灑自如筆鋒有力,“不做無畏的擔憂,多加防備就是。”
“早知道咱們就該培養幾個女暗衛,這樣也方便潛入進去。”
子風的話剛說完,書房門外忽然發出一聲動靜,他的臉色一凜,立刻高聲喝道:“誰!”
他大步走去門外,擡眼一瞧,卻是一身素白衣裙的小枝站在門口。
子風頓時收斂殺氣,勾唇調笑:“這大半夜的你怎麽上這裏來了,還好我的刀收得快,否則今夜你得站我床頭了吧。”
小枝臉色一紅,連忙捧高手裏的蓮子羹:“是掌櫃的讓我來給殿下送碗夜宵。”
“是這樣啊,那你怎麽不送兩碗來,我也餓着呢。”
小枝:“...那我馬上去拿多一碗。”
子風連忙拽住她:“哎哎哎不用了,我開玩笑的,你快端進去給殿下吧。”
小枝點點頭,入內,将蓮子羹放下,轉身離開之時,躊躇再三,忽然返回到書房正中央,挺直腰背跪了下去。
子風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她,“只是送碗宵夜不用行這樣的大禮。”
小枝卻避開他的手,面色認真地仰頭。
“殿下恕罪,小枝方才在外面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裴景旭淡淡一笑:“無妨,也不是什麽要事,起來吧。”
書房外有暗衛守護,是他吩咐與傅如歌有關的一應之人可以入內。
“不,我....”小枝将雙手攥在一起,內心仿佛在做着巨大的鬥争,額頭也微微滲出細汗。
其實在五香齋的那段日子她過得很開心,沒有肚子餓的窘境,也沒有随時需要躲避危險的驚慌,她本以為自己可以跟珠兒和觀桃姐姐一樣,就此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
可是不行,自從知道了那處地方就是殺害爹爹和娘親之人的住所後,她便數日失眠,無時無刻不想着要沖進去将那人一刀砍死好為爹娘報仇。
心中目标已定,小枝長舒了一口氣,再次叩拜跪地,起身,一臉堅決道:“殿下,我願意進入巍王府,充當你的暗衛,你的眼睛,為你時刻留意巍王的動向。”
子風聽罷,不由好笑道:“你這小丫頭膽子還挺大,可你當巍王府是菜市場啊,誰人都能進。”
小枝篤定道:“別人能不能進我不知道,可是我能。”
裴景旭微微蹙眉。
小枝再次長舒了口氣,咬牙切齒般顫聲開口:
“因為———我是他的女兒。”
這句話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隐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疤被自己親自揭開,連皮帶肉,痛得她心底發顫,就連呼吸都仿佛被遏制了一般。
子風瞠目咂舌,下巴拉得老長。
裴景旭眼瞳深眯,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不是在說謊後,便沉聲反問:“你的身份,你家掌櫃知道嗎?”
“知道。”
裴景旭思索片刻,然後道:“既如此,若非她同意,本王不會讓你去。”
看着小枝滿眼的恨意,再聯想到裴元巍的淫思作風,便也能猜到個事情大概。
這樣一個人,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張王牌。
可他也知道小枝對于傅如歌的意義,所以即便這張王牌是最有利的武器,他也要遵從她的意見。
深夜時分,傅如歌和小枝一同來到書房。
裴景旭雖不知道小枝是如何勸服了傅如歌的,可瞧着兩個人都紅着眼眶,想必是經歷了一番糾葛難受。
望着傅如歌那雙濕潤發紅的眼眸,裴景旭對子風道:“去取些冰塊來。”
“是。”
“那我同子風哥哥一起去。”小枝也很有眼色的退下,并将書房的雙扇雕花大門輕輕關上。
傅如歌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眼。
“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哭。”裴景旭緩步走上前,語氣頗為打趣。
傅如歌努了努嘴,啞聲倔強:“也是最後一次。”
“嗯,最後一次便好。”他抽出她捏在手心的絲帕,為她擦拭仍然濕潤的眼角,動作緩慢而溫柔。
連日來的濕冷天氣加重,巍王府并未如往常般緊鎖,而是這一早便大開着。
馬車已在大門口侯着,不一會兒,裴元巍身着貂裘披風闊步出來。
“将東西都搬到車上去,這些都是本王為母妃尋的好玩意,今日便要一起帶進宮去探望母妃。”
裴元巍說罷,剛踏上馬車,忽然有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從街口狂奔而至,跪倒在馬車前。
車夫瞧着她衣衫破爛,心生嫌惡:“去去去,一邊讨食去。”
小枝這一跤是故意摔的,她撐着疼痛的手臂,仰起頭,沖着那個正要彎腰進入馬車的男人背影高聲喊道:“爹爹,我終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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