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公子白
滿耳嘩啦雨聲不知何時來的,連招呼不打一個。
天涯來敲門的時候,花別枝望見透過窗紙晦澀的光景,以為天未亮。
披了衣裳開門,迎頭是天涯愁苦兮兮的臉。
“三姑娘,你又惹麻煩了,可對?”
花別枝叫她問得一愣,眨了眨困意未退的眼,道,“什麽麻煩?”
天涯将水盆在架上擱好,轉過身,嘆口氣,“一個白衣公子在樓下等了許久,說要見你。”天涯說完暗暗觑了花別枝一眼,見她一臉茫然,挑着的那顆心稍稍穩住。
天涯醒得早,無事推門去井邊汲水,甫一下樓便在門口撞見一翩翩白衣的公子。公子抱着柱子原本酣夢正沉,聞聲醒來見了她,原本還半阖的眼登時光華流轉,一雙手熱絡的攀住她的肩膀。
天涯駭了下,往後蹿了半步,還未等發火,便聽那白衣公子戚戚然開口,道,“把我家娘子還于我——”
天涯愣了愣,直到雨水落下來,叮的砸在鼻尖上。
下雨了。她想。然後原本停滞的思緒在這一刻轉動,将那句話咀嚼良久,想到這樓中除了她一個女孩子,剩下的那個,就是正主了。
白衣公子爽然落淚,撲通一聲跪下,“姑娘行行好,把我家娘子還于我罷——”
天涯欲哭無淚,幾乎剎那軟了腿,心內一聲長嘆,三姑娘哎,你究竟是招惹了哪家公子啊?
天涯背負着白衣公子殷切的渴盼,一步步挪上樓,心比黃連苦。
“那離哥哥可在?”花別枝道。
“樓主他不在房裏,十四也不在。”
花別枝胡亂漱洗了番,道,“福禍難知,總之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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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拽住她的衣袖,搖了搖頭道,“三姑娘,不如我去将他打發了?”
花別枝笑嘻嘻道,“總有人嫌我嫁不出去,不妨去看看,說不準就撿個好夫婿。”
天涯陡然一脊的冷汗,千呼萬喚間,花別枝早步履輕快的跑下樓去。
距那白衣公子不過數十步,花別枝停腳已來不及,苦嘆一聲遮着額角,假裝路過。
“娘子——”白衣公子三兩步奔過來,一雙寬綽的袖子兜了風,涼涼的水汽撲殺過來。
花別枝撞見他一雙藍盈盈的眼,一時恍惚,竟忘了躲。
白衣公子泫然,欲要擁抱的姿勢卻停在了一步之外。
花別枝晃過神來,就見白衣公子極其不耐的扭過臉去,抱怨道,“小帛,放手!”
一只手将白衣公子的衣領提住,循着織着暗紋的玄色衣袖看,一張寡淡的,過目即忘的臉。
卻一雙晴空碧湖般的瞳仁,不閃不避淡淡看過來。
“我家公子多有叨擾,望姑娘寬諒。”那人道。
“小帛,就是她就是她,昨夜翡珏選中的人便是她好看不我沒有騙你——”白衣公子掙紮不休。
“你——”花別枝望着那人,又疑惑看了眼白衣公子,“你們的眼睛——”
聲音戛然而止。
意識到可能問了什麽避諱的話,花別枝愧疚的不知所以然。
卻見白衣公子終是掙脫開,整了整衣襟,躬身揖禮道,“在下嶺上白家白寒卻,祖上伊國,這位是我的——侍從,那個,小帛。”白衣公子抹了把臉上的淚,踯躅半晌,咬咬牙道,“你解開了我的玲珑局,你不能不要我。”
花別枝只覺得整顆心在胸口飄來蕩去,望着白寒卻一張也白也沮然的臉,忽覺得自己好似犯了大罪,一時找不出拒絕的話來。
白寒卻張了張口,未曾言語,淚水脫了線的珠簾,噼噼啪啪砸下來。
一口氣梗在喉中下不去,花別枝手忙腳亂,從衣袖中摸索半天沒尋到手絹,她何曾見過一個男子在她面前哭成淚人。心中驟然通透,這蠢蠢欲動的不忍,莫不就是公子們慣常的惜玉憐香之情罷。
此情不知所起,惶惶然下不了手。
“哭夠了沒?”
“沒——咦?”白寒卻擡頭去看。
雨水細密纏綿,将四周盡數罩了水霧,花離愁一手握了傘,眉目冷寂,袍角衣袖被雨水打濕,業已走至近處。
花別枝如蒙大赦,愁苦的看着他。
花離愁不再理睬那兩人,将傘收好,幾步走近,握住她冰涼的手,“天冷,怎的不添衣便出來。”
“離——”
“十四買了包子,我們去樓上。”
“我——”
“站住!”白寒卻氣勢如虹的拿手指住了花離愁。
花別枝忍不住去看,花離愁不動聲色道,“你先去,不用等我。”
她應了聲,小步小步往樓上蹭。
花離愁轉過身去,道,“有事?”
白寒卻叫他清凜的語氣一震,手指哆嗦了下,但輸人不輸陣,況且他身後還有人撐腰。便揚了揚下巴,道,“我要娶她。”
花離愁垂眸,不語。
“我說的話你可是聽明白?”白寒卻等的心焦,不免偷偷扯了扯那人的衣袖,低聲道,“小帛,你倒是幫我說句話。”
那人似笑非笑,花離愁乍然擡眸,不偏不倚看着他。那人極懇切的道,“公子,我們還是回府罷。”
“她是我娘子,閣下莫要寄錯心。”花離愁道。
花別枝蹲在半途不動,聽聞這一句,蹲不穩。
“我不管,翡珏珠在她手裏,她便是我娘子。”
“你說的可是這個?”花離愁展開指掌,一枚圓潤的鹌鹑蛋大小的珠子躺在掌心裏,隐隐泛着碧色的幽光。
白寒卻驚愕的瞪大眼,讷讷道,“小帛,原來我的這個比大哥的好看,我爹真疼我。”
那人不忍的別過臉去,望雨天。
“它在我手裏。”花離愁淡淡道。
花別枝嘆口氣,那白公子娶的定然是擁有那顆怪珠子的人,何況當時慌亂,指不準那個玲珑盞早在砸過來之前便解開了。
倏忽一束極冷的寒氣緩慢從背上攀過,花別枝只覺得腿蹲的麻。
白寒卻糾結許久,終于滿面悲恸,絕望的哀怨的不忍的閉上了雙眼,手掌緩緩攥緊了衣袖。
花別枝暗自嘆了聲,奈何落花流水,世上事總不見得如願。她又望着花離愁一襲清姿,頗有些感觸。
“也罷。”白寒卻搖頭頓足,似是看得開。
心道這人總算回頭是岸,而她的岸不知又在何處。花別枝搖搖晃晃直起身,只待腿腳不那麽麻痛了便往樓上走。
“既然佳人已有所屬,那我不妨委屈一下,我便娶了你,可好?”白寒卻滿臉通紅,頗為豪邁對花離愁道。
花別枝這下真是扶不穩,在衆目睽睽之下,從樓上依勢,很是圓潤的滾下來。
鼻青臉腫之餘,她不忘想,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固然可喜,更為可喜的是,後生的如此坦蕩壯烈,也着實難得。
天旋地轉,她迷迷糊糊在半途停下,抱住花離愁的一雙腿。
【唔,所謂不靠譜的我,遇見不着調的公子白,甚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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