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忽疑君至

視野裏一叢白蓬蓬的水汽,花別枝撐着傘,面前停着一只烏篷船。江水在近處随風湧到腳畔,清脆雨聲湧和着江水聲,一路往南去。

十四站在船艙外,道,“三姑娘,樓主即刻便到,這麽大的雨,你還是到船裏來等罷。”

花別枝聞言咬了咬唇,很是執拗的道,“再等等,他就快到了。”

雨水細密如同崩落的珠簾,噼噼啪啪撲在傘上,再聽不見其餘的話。

他們南行途經雍城不做停留,直往南琬去。于是擇船而出。臨行片刻,花離愁匆匆去了別處。一同不見的,還有尾巴一般跟着的白寒卻和帛卅。

她等在江邊,縱使雨水浸|濕了半邊衣衫,直到雨霧騰起的遠處露出一廓熟悉清寂的身影,她才覺得冷。

花離愁未曾打傘,只頭上一頂鬥笠,走到近處,雨水沿着四周滑脫出一圈水簾,竟将他冷寂的面上襯出幾許暖意。

“他們人呢?”

“走罷。”花離愁一手揭了鬥笠,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冰涼徹骨的手指往她腕上一貼,生生打個哆嗦。她不明所以,只順着他的步子,矮身躲到船艙裏去。

風将艙門吹得哐當響,十四囑托了一聲,船身緩緩離了岸。

花離愁發梢仍被雨水打濕,漆黑幾縷垂在身側,水珠沿着發燒滴滴答答砸下來,他神色裏是鮮少的不安。

花別枝狀似無意看他,試圖從他神色裏将方才的事猜忖一二。但花離愁狀若無事偏側過臉,餘下的慌亂游魚般自湖面泛出一圈漣漪,不作停留。

船不知行出去多久,花別枝支着腦袋打盹,船身陡的晃動,她打個激靈,剎那便清醒過來。醒來時對上花離愁的一雙眼,黑沉沉映着她,幾乎要沉溺其間。

花離愁未曾想她會驟然轉醒,尴尬別開視線,去看艙外密密落着的雨。

周圍除卻雨聲水聲,只剩了她自己的心跳聲,初始沉緩,漸漸如沙場鼓點,密密匝匝敲得整顆心麻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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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熟悉而又危險的感觸剎那湧上來。

許是察覺出她的擔慮,花離愁緩聲道,“他們不會追上來,先前說的話,你不必當真,不過是權宜之計。”

白寒卻不再亦步亦趨跟着固然是樁好事,但她聽了下一樁,才露笑痕的唇角,卻叫苦澀攀附上來。

“是,我知道的。”她輕聲道。

“那便好。”花離愁道。

兩人靜默相對,空氣沾了水汽,沉滞得讓人喘不過氣。

難得的,兩人各自懷揣着重重心事,一時竟分不出力氣去計較其他。

十四适時通禀道,“樓主,船家不肯再走,船已入了雍城水道。”

花別枝察覺出花離愁身子驀地一僵。

良久他才道,“無妨。”這二字說出,他垂垂阖目,仿佛了卻一樁牽挂許久的心事,又仿佛走了許久的路,終究見到要見的事物。

再擡眸時,極冷淡的神色。

花別枝忽然想到,白寒卻曾言,他們白家制燈的手藝固然的好,但若是與雍城葉家相較,總還是不如。

能叫一個極自負的人說出自嘆不如的話,畢竟極為不易,足可見葉家制燈的手藝精湛決絕。但等她別扭着細細追問時,白寒卻倒是擺出一幅諱莫如深的姿态,俨俨然不可說。

帛卅道,葉家聞世的,不是這一樣。

卻又是哪樣?她想明白,卻無人答應。她只能自己去找。

恍惚間一雙碧空如洗的眼瞳,風雨無忌。她記得岳長庚宣之于衆的,要娶的葉家女子。

江南葉家。雍城。避城而去。

她心如擂鼓,惴惴往花離愁身上看,見他淡淡蹙眉,甚少的愁容,幾乎要開口問詢。

才要開口,便聽十四道,“到了。”

船身磕在岸側。

船艙打開,撲簌簌灌進一口冷的入骨的江風,岸邊綿延不盡的蒹葭,枝葉摩挲中揚起沙沙細細的響聲。

十四拎着包袱跟在後頭,花離愁撐了傘,籠着她和自己。

雍城入夜一城望不到盡處的繁華,酒肆客棧人來客往,十四帶着他二人往素雲樓治下的客棧去,妥帖住下。

花別枝推窗望着遠處府邸錯落栉比的燈光,一時望得出神,直到門板被敲開一段空隙,她才扭過頭去看。

一只灰色的鳥雀輕巧的飛竄進來,在屋裏盤桓了些時候,落在月白廣袖上。

風将門板推開,入夜清冷的風,将那人的發與衣袍獵獵揚起,花別枝微微眯起眼。

涼涼的書卷香沁到肺腑裏,她猝然睜大了雙眼,一時呆怔在遠處,直到額上覆了一只溫暖的手掌,她方才揉了把凄凄楚楚的臉,不叫淚落下來。

但掌心還是涼透。

那人捧住她冰涼的臉,抹去那些潮濕的淚痕,笑意宛然。

“這許多時候不見,枝兒怎麽越發孩子氣了?”

【昨夜小寐,忽疑君至,卻是琉璃火,未央天。——《謝長留》

喜極了這一句,遂引來作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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