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衣冠楚楚,斯文敗類
白霧蒙蒙的花園裏,蟲鳥輕啼,花香陣陣。混合着花圃間零星的溫熱,空氣都顯得濕噠噠的。
知柚費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枕在一張石椅上。
周圍的園林修建得極其精巧,是一處很大的花園,像是誤闖了某個私人栽種的庭院。知柚站起身,雙手向前,妄圖撥開籠在眼前密不透風的迷霧。
視野慢慢清晰,知柚腦中恍然漫出一股熟悉感。
這分明,是陸家別墅的花園!
那時她在花園淺眠醒來便遇到了陸格,而此刻,她怎麽會在這裏。
知柚心裏一陣驚慌,雙腿本能地往前邁,腳下卻像陷入了泥沼,怎麽也拔不動。
突然,雲霧缭繞的花圃深處走出來一人。寬肩窄腰,身若玉樹,修長的雙腿款步而來,卻讓人感受到濃重的逼迫。
五官分明的輪廓漸近,知柚看清了那張臉。
男人眉眼本生得冷漠,卻因為眼角那顆淚痣而有了些多情惑人的意味。如山峰般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啓,“柚柚,站在那兒幹什麽,還不過來。”
知柚看着朝自己越來越近的陸格心髒猛然狂跳,在陸格的手撫上她側臉時,呼吸瞬間一窒。
黑色的床鋪上,知柚兀得睜開雙眼,喉間大口地喘着氣。四肢雖然疲軟不堪,但她卻覺得之前身上那種沉重感倒是消失了不少。
眼前白色的天花板和身下柔軟的觸感讓知柚回過神來。
原來是做夢了。
她揉了揉眼睛,雙手撐着兩側坐起身。
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窗簾拉着,細小的縫隙中可以窺見外面天光大暗,一片黑漆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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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記憶這才一點點漫進腦海中。
周圍熟悉的男人氣息刺激着知柚的神經,她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自己此時此刻,是在陸格的家裏。
可是,陸格呢?
知柚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只是一想到自己這樣唐突地睡在陸格家中,知柚就恨不得立刻抽剛才的自己一記響亮的大耳光。
太丢臉了…
房間沒有開燈,在這樣的環境下,知柚本就輕緩的呼吸放得更低。她注意到屋子內透出一道微弱的光源,順着光源看去,是一道門。
裏面發出了些細小的響動。
知柚猶豫了片刻,還是撩開被子下床。
輕手輕腳地移步過去,知柚的手握上門把,只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驟然出現的光亮刺了知柚的眼睛,她側了側臉,薄薄的眼皮拉下,濃密的長睫擋去了大半刺目的燈光。
下一秒,她擡眸看去,落入了一雙深邃的瞳孔裏。
陸格坐在桌前,襯衫的領口半解,面前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只手放在鍵盤上,凸出的腕骨上戴着塊手表。
他還是白天那個模樣,只不過此時的陸格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眼鏡,禁欲又矜貴。另一只空餘的手按在太陽穴和下颚,原本垂下的眼簾此時擡眸看來。
幾乎是瞬間,知柚想到了八個字。
衣冠楚楚,斯文敗類。
陸格在看到知柚的時候也是一愣,“柚柚?”
被他這麽一叫,知柚也反應過來,她好像打擾到陸格了。工作的時候被外人闖入,任誰都會煩躁不堪。
“對不起…”知柚匆忙收回眼神,低着頭就要往外走,卻又被人叫住。
“柚柚。”陸格關了電腦,看着知柚輕聲道:“坐到我旁邊來。”
聞言,知柚再一次朝陸格看去。
他身邊有一張單人沙發,地上鋪着灰色的絨毯。陸格拍了拍沙發靠背,指向型很明顯。
知柚的指尖不自覺地蜷縮在一起,心跳得飛快,緊張頓生。
步子終究還是邁了出去,知柚低着腦袋慢慢朝沙發移過去,明明已經走到陸格身側,卻還是不敢擡頭看他,只是雙手放在雙膝上,坐下得小心翼翼。
陸格轉過身正對着知柚,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蓋上,微微傾身。
下一刻,知柚感到溫熱的額頭傳來涼意,是陸格的手背貼了上來,不受控制的,後背有些發僵。
“還好,已經退燒了。”陸格聲音低沉,有些啞。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知柚隐約察覺到陸格聲音中的一絲倦意。
還沒等她想好說什麽,手腕卻被身前那人握住。知柚吓得一縮,愣怔着去看陸格。
小書房裏只有桌邊立着一站落地燈,散着昏黃的暖意。光線擦着陸格的肩頭落進知柚的瞳仁裏,零零碎碎的光影在眼睫上輕晃。
陸格低着頭,輕輕牽過知柚的手腕,那只手輾轉滑進陸格的掌心。
放在另一側的手臂緊緊貼着身子,知柚看着靠自己那樣近的陸格,手下明明是冰涼的觸感,卻讓她覺得燙得駭人。
想抽出手,可腕上微微加重的力道卻扼住了她的抽離。
陸格握着手中的綿軟,另一只手也扶上來,幾乎是捧着,低頭凝視。
白皙纖細的手指幹淨漂亮,手背上的皮膚白得發光,甚至可以看到細細的血管。只是那上面淡淡的印記和小塊青色破壞了這玉白色,但還好并不有損美感。
只是看在陸格眼裏,卻礙眼得很。
他的指腹輕輕蹭着那痕跡邊緣,試探着觸碰,“輸了液留下的,已經告訴他們小心點,還是弄疼你了。”
手背上細致的摩挲像電流一樣掠遍全身,讓人呼吸不穩。靠得這樣近,陸格五官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見。
金絲眼鏡後,雙眸深邃又溫柔,眼角流露出來的疼惜像是對待珍寶一般。陸格雙眉輕擰,透出顯而易見的不悅。
知柚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針孔,她皮膚白,小小的印記都分外刺眼。
只不過一個感冒而已,他竟然找了人來公寓給她輸液。
“不疼。”知柚小聲回答。
也不知道陸格聽到沒有。
陸格回身,拉開桌子抽屜,從裏面拿出了一只小小的創可貼。指尖撥動,緩慢撕開,再低首扶着知柚手背貼去。
他的動作極輕,若不是那若有若無的觸碰,知柚幾乎感覺不到。
湊過來的身影太近,知柚不經意地看向陸格的側臉。淸隽分明,線條優越。只是靠得近了,不免發現那鏡片後的眼下,落了一層淡淡的青色。
瞬間的出神,身前那人卻突然開了口。
“對不起只有我說的份兒,你道什麽歉。”
“沒照顧好你,是我錯了才對。”
陸格擡起頭,臉上的倦态更清晰了些,“柚柚,以後不要和我說對不起。”
突然的幾句話讓知柚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剛才進門的時候原本以為打擾到了他,所以才下意識說了那三個字,只是沒想到,陸格居然會這樣說。
沉默了片刻,知柚小幅度地點頭,應了聲嗯。
聞言,陸格終于露出些笑意,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有些無奈,“這個時候醒,還困嗎。”
知柚乖巧地坐在一邊,聽了他的話後自己感受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坐着等我一下。”陸格站起身,起身出門。
他走後,知柚的眼睛不自覺的去看他牽過的那只手,手背上的溫度仿若還在,剛才的一切顯得魔幻又瘆人。
沒一會兒,陸格拿着一個玻璃杯返回來。他一進門,知柚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又苦又澀,實在不好聞。
陸格重新坐在知柚身邊的椅子上,把玻璃杯遞過去。杯身包了隔熱套,棕褐色的感冒藥泛着熱氣,卻也并不滾燙,剛好可以下咽。
“喝藥。”陸格只說了兩個字。
看着那黑乎乎的東西,知柚心生抗拒,卻不敢表露,只能硬着頭皮接過來。
餘光裏,陸格凝神看着,知柚是想不喝都不行。
濃郁的苦味兒嗆人,知柚抿了抿唇,堵起鼻息擡頭猛灌。
一整杯下肚,知柚的口腔裏苦得發麻,她最讨厭苦的東西,這種排斥感藏不住。清秀的眉毛蹙起,臉上的苦色不亞于這杯藥。
這時,一旁的陸格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個圓圓的東西,遞到知柚身前,“糖,甜的,吃下去就不苦了。”
那語氣溫柔得甚至像在哄人。
這樣的想法只不過存在了幾秒鐘,就被知柚打散。
哄人?怎麽可能。
她皺着眉毛看向陸格,才發現陸格的指尖上夾着塊淡粉色糖粒,散發着淡淡的水蜜桃香氣。
不知怎麽,她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被陸格喂着吃東西那次,差點沒把她嗆死,那水都是陸格半灌下去的。
時隔這麽多年,不一樣的地方,卻是一樣的場景。
知柚注意到陸格的手朝自己伸了過來,腦中莫名浮現出他修長的手指捏着自己下巴的畫面,知柚心口一緊,眼疾手快,準備先下手為強。
看着喝了藥的知柚唇角還殘留些藥滴,燈光下透着晶瑩,陸格原本想為她拭去那東西,卻沒想到眼前的知柚卻突然傾身低頭。
她粉嫩的唇微張,迅速地銜過了陸格指間的糖果,動作敏捷地像一只伶俐的兔子。
含過糖的知柚戰戰兢兢地坐在一旁,臉紅得像顆熟透的蕃茄。她低着腦袋,十指用力地抓着膝蓋。
陸格沒想到知柚突然的舉動,只覺指尖上溫軟擦過,舒适得像是棉花糖在戳動。
他看向知柚,凝神許久,然後喉間溢出些輕笑。
室內,光線昏沉。陸格扶了下眼鏡框,微微側首看着知柚的臉。
語氣清沉溫柔,狀似無意地誘引,“柚柚,想不想再吃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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