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愛恨

黎佑記得清清楚楚，上輩子剛參加選秀比賽的時候，他和夏棋手裏的錢早已捉襟見肘，為了省錢買一套像樣的參賽服裝，夏棋瞞着他偷偷去賣了兩次血。直到後來他出名了，有錢了，有一次夏棋抱着十幾沓子紅鈔票，一時興奮喝多說漏了嘴，他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此時此刻，他和夏棋的生活依然拮據，手裏沒多少錢，倆人吃飯也是夏棋先緊着他，給他補充營養，為的就是能讓他氣色良好，争取獲得好成績。為了這個，黎佑沒少跟夏棋嘴犟，說什麽都不願意看着夏棋餓肚子。但說了幾次都說不過夏棋，也知道夏棋是為了他好，只有他好了，他們倆的将來才能更好。

夏棋說服了黎佑，黎佑便乖乖地吃飽飯，努力訓練，辛辛苦苦一路卯足了勁，終于不負衆望獲得了亞軍的好名次。夏棋為此，在黎佑得獎的那天，第一次抱着黎佑開心得痛哭流涕。

但只有黎佑自己知道，如果沒有程鴻霖的暗中指示，這個亞軍根本不可能會落在他黎佑頭上。即使他相貌出衆、實力不菲、歌喉動人，但在衆多同樣能力卓越又有背景財力的其他競争選手中，他黎佑再怎麽自信也不敢诳語說他能奪得前三。

本來重生後，黎佑想不靠任何人，只要憑借自己的真本事，他不信自己進不了前十名。但現在看着夏棋手裏提着的那些價格昂貴的食物，黎佑心裏突然升起了一股憤怒，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驟然爆發的恨意，他猛然起身，嘩啦一下就把夏棋剛擺上桌的飯菜，給全都一手掃掉在地上，驚得夏棋連反應都來不及，生氣地大叫着：“柚子！你幹什麽呢！”

“我不吃他的東西！拿走！全都拿走！我就是餓死，也不會碰他的半點施舍！！”黎佑瞬間紅了眼，他朝表情呆滞的夏棋嘶聲大吼，随即大力推開夏棋，不顧夏棋擔憂的呼喊，拉開門就狂跑了出去。

……

“今晚七點半，準時直播半決賽的第一場。按照上一期的名次，方可兒排第一，佟宇第二，吳少傑第三，蔡維維第四，劉莉第五，黎佑第六……”

正在彙報詳細情況的電視臺臺長，剛說到黎佑的名字，就見對面沉默不語的男人擡了擡手，他及時識趣地閉上嘴巴，恭敬地彎下胖腰向男人谄笑道：“請問，岳先生可有指示？”

“資料留下，你下去吧。”男人擺擺手，淡淡地說道。

臺長暗暗松口氣，連忙将資料雙手捧給一旁的助理，恭恭敬敬地告退離開了。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偌大的空間內，只剩下男人和助理倆人。

室內的溫度很舒适，空氣質量也不錯，就連氣氛也稱得上平靜安逸。

男人沒有去翻看胖臺長留下的文件，而是雙手交疊置于膝蓋上，坐姿優雅而強勢，哪怕他現在穿着一件襯衫，也絲毫掩飾不了他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尊貴氣質。

男人長得很英俊，也很高大，氣勢更是冷漠尊貴。他冷硬的五官線條，如刀削般深邃立體，整張臉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有任何表情，尤其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不帶一絲溫度，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懾人的冷冽寒霜。

陸遙大氣不敢出一聲，他察覺出男人現在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即使他跟在男人身邊已經十幾年了，倆人幾乎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但在大多數時候，他還是琢磨不透男人的真實想法。尤其是工作中面對一絲不茍的男人，陸遙總是難以克制地去敬仰男人、崇拜男人、追随男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無時無刻不在害怕着男人、恐懼着男人，更是心甘情願奉獻自己所有的忠誠和仁義。

Advertisement

“讓你查的東西呢？”

突然，男人的嗓音響起。他的聲音很冷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猶如沉重的金屬器物砸中堅硬的地面，攜帶着一股讓人心驚膽顫的淩厲和威嚴，讓陸遙吓得臉色煞白，小腿肚直直發抖。

“大少，資料已經調查清楚，只是……”陸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男人的臉色。

“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男人的語調染上了一層灰色。

陸遙臉更白了：“回大少，已經十五年了。我從十歲那年跟在您身邊，您當時還比我大兩歲……”

“十五年的手足之情，總歸比不上老頭子對你的養育之恩。”

撲通一聲，陸遙單膝跪地，垂頭抿唇，卻始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人目光銳利地瞥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陸遙，冷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

“是！”仿佛接到了一份無比珍貴的特赦令，在男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遙就明白，他必須要抓住這最後一次的機會。

往前一步，就是榮耀巅峰。

往後一退，便是萬丈懸崖。

“大少，路遙向您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報答五爺的恩情。所有的債我都還完了，從此以後，陸遙孑然一身，只願效忠大少一人！從現在起，陸遙這條命，就是大少的了！”

男人眼神淡漠地看了眼陸遙，忽地輕輕哼笑了一聲，這是他二十幾年生涯中，為數不多的一次笑，但聽在陸遙耳中，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我手裏的這把槍。”

男人的話音剛落，陸遙只覺得脖子一涼，下一瞬，伴随着一聲輕微的扳機扣動，消音槍響噗地在室內發出一聲沉悶的破裂……

二十分鐘後。

黎佑獨身一人不知不覺跑到了電視臺的頂樓天臺，他低低地喘着氣，沉沉地吐着氣，心髒砰砰地跳動着，帶給他的不是疲累，而是一種安全感。

還好！

他還活着！

他還能盡情呼吸！

他還可以自由奔跑！

他還活生生地站在太陽底下！

今天的陽光很明媚，空氣中夾雜着淡淡微涼的爽風，黎佑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漫步來到圍欄邊緣，目光清明地眺望着遠方的城市景象，嘴角不自覺地挂上了一抹笑容。

噠噠噠。

正在這時，一道輕微的皮鞋走動聲傳入耳中，似乎是從安全樓梯那裏由遠而來的。

黎佑收斂情緒，恢複他安靜美男子的模樣，伴随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緩緩地扭過頭去。

很快，通道的門被人推開，走出來一位西裝革履的俊逸男人。

黎佑驀地瞪大雙眼，剛好和來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好巧啊，你也來這裏透氣？”男人氣度不凡，溫文爾雅，邁着優雅的步子緩緩走向黎佑。

黎佑呆呆地盯着他，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男人繼續往前走了一步，在距離黎佑只有0.3米的地方站穩身形，嘴角邊的笑容漸漸擴大，爽朗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程鴻霖，你呢？”

——你好，我叫程鴻霖，我是你的粉絲。

——我很喜歡你唱的歌，我能跟你做個朋友嗎？

——柚子，你長得真好看！

——柚子，演唱會我就在距離你最近的地方，你看到我了嗎？

——柚子，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你了！

——柚子，和我交往吧。我想對你好，想疼你、寵你。答應我，好嗎？

——柚子，別人都說我程少東坐擁整個環亞，那麽多容貌絕色的大明星，我喜歡誰只要随便一指，就有人前赴後繼的自動獻身。可我偏偏看不上那些浮華美色，卻唯獨喜歡你一個，只愛你一人！

——柚子，生日快樂！這是我特意跑到西洲親自為你挑選的禮物，喜歡嗎？看，還有我專門為你定制的煙花，天空中開滿的全都是我對你的愛意！

——柚子，你的影片首映很成功，陪我去偷偷看電影吧。

——柚子，夏棋是不是又說我的壞話了？哎，他是你的好哥兒們，那我就不是你的好男友了嗎？

——柚子，我們的事先暫時瞞着我父親。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邊！

——柚子，真的嗎？明天晚上你就會……太好了！柚子，我好高興！我愛你！

——看！快看！是黎佑！天吶！他居然沒穿衣服！卧槽，你們看，他身上那些痕跡不會是……

——趕緊拍！這麽爆炸性的大新聞，明天絕對上頭條！哈哈！

——柚子！柚子！你怎麽樣了！嗚嗚嗚，柚子，你千萬不能有事啊！醫生、醫生！求求你們救救柚子，我求求你們了！

——黎佑？哼！他以前有多紅，現在就有多臭！飛得越高就會跌得越慘，越是得意就越會狼狽！別看他一出道就紅透半邊天，還不是爬床爬出來的！在這個圈子裏混，沒一個是幹淨的。外表再怎麽單純，骨子裏照樣都是自甘堕落的下賤貨色！

——我哥說你們已經不可能了！拿着這筆錢趕緊離開京都，永遠都不要回來。

——就算我哥還愛着你那又怎樣？你已經髒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哥！

——我是程鴻霖，環亞娛樂現任總裁，今天在這裏向各位媒體鄭重聲明：黎佑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品行不端、性格惡劣，對我們環亞造成了很大的形象影響。在此，我代表環亞，從今天開始将正式發表律師函，公開宣布跟黎佑進行單方面的解約。

——你還有臉來！鴻霖已經出國了。

——這件事是我做的。你們鬥不過我的！若識相的話，就立刻離開京都，我或許還能放過你們一條命，不然的話……

——我就說嘛！他一定是個怪物，真惡心！一個男人居然還會懷孕！我們把他肚子抛開來看看怎麽樣？

——你以為我千裏迢迢跑來這裏幹什麽？當然是除掉你！快點動手吧。

——做幹淨點，記得毀屍滅跡。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柚子！柚子！柚子！怎麽會這樣？！柚子好好的怎麽會出事？！我不信！我不信柚子死了！我不信！！

——程鴻霖！黎佑死了，你居然還敢心安理得的結婚！

——黎佑死沒死跟我有什麽關系。

——哈哈哈！哈哈哈！柚子，你聽到了嗎？這就是你愛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麽了？黎佑？黎佑？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馬上幫你叫醫生！”

驟然間，耳畔回蕩着熟悉的男音刺入神魂，他擔憂的心情和着急的眼神，清晰地傳遞到黎佑的心髒、眼睛裏。

若是曾經的自己，一定會對着他笑逐顏開，将自己最好看的展現給他，不讓他眉頭緊皺，也不讓他再擔心自己。

但現在的自己，卻只剩下滿心的悲涼和死寂！

如果有人問黎佑：你對一個人徹底死心後，若再見到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黎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特麽從來沒像此刻這麽想吐！老子看見他就反胃，就忍不住摩拳擦掌想揍上去！

不過，黎佑還是忍住了。

畢竟，他是重生過的，程鴻霖卻不是。

“謝謝，我沒事。”黎佑茫然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深。他趕緊後退一步，強忍着作嘔的不适，低着頭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程鴻霖看着小臉蒼白的黎佑，不知為何，心中倏然疼痛了一下。正滿眼專注望着黎佑的他，絲毫沒有察覺黎佑神色中的異樣，他聽到黎佑跟自己說話，心裏稍稍欣慰，立即開口解釋道：“我原本見着你就覺得面熟，剛剛也不好意思直接問……我看到你胸前的身份牌後，才确定就是你本人……”

說到這裏，程鴻霖的俊臉有些發紅，頗為窘迫地說道：“那個，我是你的粉絲，我很喜歡聽你的歌。黎佑，我是程鴻霖，我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

黎佑垂着腦袋，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程鴻霖覺得自己可能唐突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有點激動，才一時沖動冒犯了你，我……”

“很抱歉，我馬上要彩排了。麻煩你讓一下，我要走了……”黎佑自始自終都沒有擡頭正眼看他，他的語氣很疏離也很客套，但聽在程鴻霖的耳中，卻帶着少年男孩兒獨有的羞澀和膽怯。

“沒關系，沒關系！你趕緊去，我們有空可以下次再聊。”程鴻霖心情舒暢地側開身，溫柔含笑地為黎佑挪開了空道。

黎佑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腳步沒有任何停頓。

程鴻霖目送黎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嘴角邊的笑容愈發滿意，突然間覺得自己主動來接近黎佑，實在是明智之舉！

……

原本以為，重生之後再見到程鴻霖，他會滿腔怒恨地撲上去瘋狂厮打。卻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當真正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他的情緒居然會如此平靜。

想到這裏，黎佑不禁自嘲一笑。

心死了，的确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不管以前有多愛，有多恨。

此時此刻，黎佑卻心如止水。

上輩子黎佑傾盡所有，只愛過程鴻霖一人。

這輩子，黎佑不再相信感情。

哪怕只是擦肩而過時，那人身上散發着的熟悉氣息，依然讓他顫栗懷念，卻早已沒有了前世那種令他怦然心動的溫柔味道，只剩下令他惡心嫌棄的冰冷虛僞。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欺騙，你又何苦再執着想要尋找一個答案呢？！

黎佑，徹底清醒吧！

這個男人，或許曾經真的愛過你，但他的愛卻猶如煙花般消縱即逝，只有在綻放的那一刻能帶給你無比絢爛的浪漫熱烈，可一旦璀璨之後，就只有美夢破滅後的黑暗和地獄！

驀地，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密密麻麻侵襲了全身骨血。

黎佑身形一晃，連忙扶住身旁的牆壁，他面色發白地靠着冷硬的漆白牆面，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嘴裏發出一聲嘶啞的苦笑。

不知為何，那股從重生以來一直支撐着他的不甘怨恨，竟奇跡般地從心髒中慢慢融化，悄悄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