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冷不熱到底是偏冷還是偏熱

顏峤這會兒和陶裏正正在走訪幾戶百姓,聽說他是為清查戶口一事而來,按理說百姓該高興才是,可他們卻和自己的裏正一樣,都是神情慌亂,仿佛在隐藏什麽一樣,回答顏峤的問題也都是含含糊糊帶過,讓人生疑。田啬夫很久沒有下來仔細查訪過了,對此也是一頭霧水。

徐粲進來的時候,龍套乙丙丁都是興高采烈地圍了上去。顏峤擡頭看了一眼,卻又繼續和身邊的老者交談去了。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我們先回去,等明日再說。”

徐粲瞧着在座百姓代表的情況,也是心有所思。雖然顏峤對自己不理不睬,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微微嘆一口氣,他還是認命地上前。唉,誰讓他是小攻呢?

“這日頭還沒落呢,你睜着眼說瞎話也該好好想想。”顏峤還沒回答,停雲又嘴快地開口。雖然徐粲的提議可以讓少爺輕松些,但對徐粲敵視慣了,停雲一時有些沒有hold住。

“我都睜着眼說瞎話了,再想不也是多餘嗎?蠢貨!”徐粲雖然不想跟他計較,但也不是任人擠兌的主兒。該還嘴時就還嘴,這才是正主兒風度。

停雲自然惱羞成怒,可是顏峤已經攔在他面前說話:“來來回回太浪費時間,今天我就在陶裏正家叨擾了,你要是沒事可以自己回去。”

徐粲微微撇嘴,這人還真是不講究,哪裏都能将就,他自己不知愛惜,可是還有別人心疼呢。陶裏正家房子雖大,條件那麽簡陋,這種仲夏夜晚,到處是蚊蟲什麽的,顏峤雖然不是什麽養尊處優的人,但也從沒受過這等苦處,怎麽會休息得好?更何況這才是開始,以後還有硬仗要打。

“大人,請借一步說話。”固執如顏峤,自己再多理由他也不會聽進去,徐老大幹脆破罐子破摔,反正顏峤現在對自己就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态度,雖然冷的時候很冷,熱的時候卻不怎麽熱。

顏峤本不想随他胡鬧,但看着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也是無奈起身,跟着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身後停雲馬上探着身子過去,豎直了耳朵聽徐老大又要騙他家少爺什麽鬼話。

“桑桑,這裏的事很蹊跷,我們還是先回鄉裏,等我這方面有了結果再做打算。”只剩兩個人的時候,徐老大自動恢複了親親稱呼。

“正是因為蹊跷,所以我才要留下來,只有跟他們耐心交流,才能看清事實。”顏峤也是義正言辭,做官多年,他自然有自己一套方法。

徐粲也拿不出話來反駁,但是他可是混混頭子,自然不必事事以理服人,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好。

“我不管,反正你現在要跟我回鄉裏,如果你執意留在這裏,那我可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徐老大說得理直氣壯,還帶了那麽一絲別樣意味。

“什麽非常手段?”顏縣令不恥下問。

“比如一路扛着你回去?”徐粲嘻嘻一笑,往顏峤那邊靠了靠,幾近耳語的聲音讓一副單純求知欲表情的顏縣令頓時紅了臉,“我可是想來說到做到,最守信義的哦!”徐老大滿意地看着他的反應。這只總愛裝嚴肅的小白兔,完全不知道自己臉紅起來有多可愛。

“胡言亂語,不知所謂!”顏峤一把甩開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罵人也一直是這麽兩句。

“嘶......”顏峤羞惱之餘下手沒個輕重,堪堪碰到徐粲手上威嚴聳立着的幾個水泡。“桑桑,你不關心我就算了,不用傷口上撒鹽吧,仗着我喜歡你,就這樣為所欲為的......”許是真的還在為剛剛顏峤不顧自己顏面斥責福榮等人,也不管自己受傷的事介懷,徐老大一時嘴上沒個把門,不該說的話就這麽出來了。

果然,顏峤聞言變色,本來還微微泛着紅暈的臉登時鐵青,神色也頓時冷漠:“哼!本官為所欲為?如果本官沒記錯,每次都是徐堂主不請自來的吧?上次本官也說過了,如果徐堂主一直這麽言行無忌的話,那我們之間的交情就此作廢了,以後除了公事,還是不要再有什麽來往了。”

“桑桑!”徐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就要離開的顏峤,也顧不得手上那勞什子的水泡了,“是我不好,我胡言亂語,你別在意。”

“松手!”顏峤一點兒也動搖。

“桑桑,你這樣可就怪不得我了。”徐粲感受着手下人毫不留戀的掙紮力度,臉色就是一沉,一用力将人拉在自己懷裏,他凝視着那人冷淡中又有一抹憤怒的眼神,目光頓時幽深了許多。這個時候放手,傻子都知道不可能。

“你幹什麽?”顏峤被他的眼神瞧得心中一虛,話音未落,就覺得身子一空,在他還不算慢的反應時間裏,他已經被那個時常口無遮攔的混混扛在了肩上。

不遠處的一群人看到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均是吃了一驚。然後徐老大就在他們集體的注目禮下,抱着不停掙紮的顏峤出了大門,往鄉裏的方向走去。

停雲在原地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怎麽也想不到徐粲會當衆做出這等舉動,高喊着自家少爺,帶着一副吃人的表情追了上去。仁義堂的人也是一樣,只不過卻是欣喜若狂地跟了上去。自家老大實在太有英雄氣概了,早該這樣直截了當嘛,男人之間的戰鬥,速戰速決才是正道,他們這些旁觀者都快看得冒火了。

其實,仁義堂的諸位又一次高估了自家老大,威風凜凜地将顏峤扛出大門的徐粲,剛剛出了村子就把人放下了,瞧着已然真正生氣的顏峤,他辛辛苦苦僞裝出來的強悍模樣登時土崩瓦解,點頭哈腰死乞白賴地請求對方原諒。

顏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狠狠瞪了讪笑着的徐粲一眼,轉身向旁邊走去。

這裏是兩個村子的交界處,一大片空地種着整齊的幾排桐樹,隔開了兩個莊子的人。

雖然正經的土地都荒蕪了不少,但這片桐樹林卻生長得異常茂盛,徐粲跟着顏峤一路走進去,踩着薄薄的一層落葉,倒是最自然最原始的韻律,讓人的心也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桐樹林後面,是一道不高的土岸,下面就是一塊兒一塊兒的田地,零零碎碎地種着長勢還算不錯的水稻。不遠處依稀有夕陽餘晖反射,想來是有水澤。

顏峤站在土岸之上,正眺望着遠處的鄉村風光,雖然游歷多年也看過不少這樣的風景,但總覺得每次看都是不一樣的心情,至少也有些許微妙的變化。

徐粲一步步走向那個不算偉岸,反而清瘦的背影,心中是難得的熨帖柔軟,仿佛那身影鑲着一圈暖黃的夕陽,就這樣整個嵌進了他的心裏去,再難移出。

“徐粲,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是你該纏着的人選,這一次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我希望不再有下一次。明天你就帶着仁義堂的人回去吧,以後縣衙的事,你不要再攙和進來,否則我一定會依法處置。”

聽到徐粲走過來的聲音,顏峤微微偏頭,語氣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反而是遠處水面一樣的平靜,卻也像湖水深深一樣,蘊了無數心事。

徐粲在他身後一臂遠的地方止步,只要伸手,便可将他完完全全籠在自己懷中,事實上他也忍不住這麽做了。可是手剛剛要觸碰到那抹最企盼的溫度,便因顏峤無情的話語生生止住。

“為什麽?”許久,徐粲的聲音才伴着飒飒桐葉聲響起。原來,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有這般涼入心底的晚風。

“哪有什麽為什麽,你我本來就不在同一條路上,若是朋友,一場相交也算日後回憶。但既然你另有企圖,我又無心與你糾纏,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顏峤仍然是如水般平靜的聲調,悠悠地像在敘述着什麽尋常的事一般。

徐粲站在那裏揪着袖口被狗蛋拽得已經松動的珍珠,一下一下無意識地動着手指,聞言輕笑一聲:“企圖?我有什麽企圖,不過是想跟你親近一些而已。”同樣淡淡的語氣裏卻是無盡的悵惘,仿佛遠處孤零零立着的幾塊稻田一樣,是難掩的凄涼。

一腔真心交付,卻被說成是另有企圖。就算他語文再沒學好,也知道企圖不是個多麽好的詞彙。

“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無能為力。”顏峤轉身,眉頭微皺,唇邊也确是無可奈何之意。看了無聲笑着的徐粲一眼,他越過他往回走去,“既然話不投機,那我先回去了,以後的事你好自為之,我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徐粲直直地站在那裏,任憑顏峤從他身旁經過,一直到他被風吹起的長發也徹底從自己身上離去,才倏然轉身:“那我的意思也很明白,我們就來比一比誰更固執好了!”

顏峤腳步稍慢,微微搖頭,還是毫不留戀地快步離開。

“哼,被拒絕了嗎?”徐老大一直繃着的身軀忽然松懈,苦笑一聲,往後退了幾步被土坷垃絆了一下,便摔在了地上,手指就着堅硬的泥土緊握成拳,在夕陽下低垂的身影格外陰暗。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今天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誰能動搖本大人睡神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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