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意外

鬥大的汗珠從額前鑽了出來。

沈冥突然從屋子裏沖了出來, 焦急的圍在她身邊。

“姐!你怎麽了姐!”

沈木星望着嚴熙光遠去的背影,腹部的疼痛突然消失了,渾身卻異常難受:“我肚子疼……是痛經了。”

沈冥趕緊把她扶起來, 沈木星自己能走, 兩個人慢慢的進了家門。

“沒事的, 現在不疼了,只是剛才那一陣疼。”她安慰着吓壞了的弟弟。

沈冥扶着她,咬牙切齒地說:“他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沈木星蒼白的唇微微泛起一絲弧度:“你好傻……什麽打我……嘶……你見過哪個人被推一下就肚子痛的……你姐這是少女病。”

沈冥怒不可遏, 被沈木星推了進去。

跟母親的舊友薛阿姨打過招呼,沈木星回到自己的房間給嚴熙光打電話,得知嚴熙光沒追到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吃過了晚飯, 她在房間裏寫作業,突然覺得惡心,去了一趟廁所, 發現自己來了例假。

誰知道過了一個小時,肚子突然疼痛難忍,沈木星躺在床上打滾,叫聲驚動了沈冥。

“媽!媽!快來看看我姐!媽!”沈冥站在床邊拼命地大喊。

正在和舊友打牌的母親跑上了樓, 一見沈木星痛苦的樣子, 大驚失色!

“怎麽了這是?”薛阿姨也跟着着急。

沈木星捂着肚子哼哼着,虛弱的說:“我……我以為是痛經……可是好疼……肚子好疼……還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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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急切地說:“沒事啊乖寶,媽去給你燒點熱水吃點藥啊,沒事沒事,媽在呢!”

母親正要去下樓燒水,卻被薛阿姨一把攥住了手臂!

那位姓薛的阿姨是婦科醫生,當時就急了, 她跑過去扒開沈木星的被子一看,大聲說:“燒什麽水!出了這麽多血!快送醫院!趕緊送醫院!”

薛阿姨沉重地看了一眼沈木星,吩咐沈冥趕緊去叫車。

佘金鳳吓得兩只手都硬了,湊到沈木星面前去,顫抖着說:“女兒啊,你這是怎麽了?啊?你到底是怎麽了?告訴媽!”

沈木星疼得不行,面如死灰,渾身的力氣一點一點流失,她猛地抓住了佘金鳳的手,勉勉強強擠出幾個虛弱的字節:

“媽媽……救救我……”

86

“是不是宮外孕呀?”

母親的這位舊友薛阿姨在年前來過家裏一次。

那天他們還在打牌,沈木星在客廳看電視,就聽見薛阿姨一邊搓麻一邊抱怨着自己女兒有多渾,不好好學習成天跟小男生去滑旱冰,成績穩穩地倒數第一,害得她月月家長會挨老師批。

母親偏在那個時候又忍不住誇起沈木星來,講她小學升國旗時當廣播員,講她初中被兩個科任老師掙着當班長,講她在哪都是全校第一。

後來薛阿姨沉默着不出聲了,母親卻還在那裏眉飛色舞地講。

沈木星回過頭去一個勁兒的朝母親幹咳,就看見薛阿姨悄悄的用眼睛瞪着母親。

被送到醫院的途中有過清醒,她竟然依舊忍不住的想,薛阿姨剛才說什麽“宮外孕”,一定是在報複母親。

可到最後疼得就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沈木星不得不害怕了,她越來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在疼痛中昏天暗地,那種疼痛令她終身難忘。

腹腔的血液似乎變成了噴發出的灼熱岩漿,回流過五髒六腑,将每一存每一毫都燃燒着,她同時承受着想要嘔吐和撕裂樣的痛苦,被折騰得快要休克。

後來又一段時間她真的休克了,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躺在手術臺上了。

那是她第一次上手術臺,和電視裏一樣,巨大的圓形手術燈很刺眼,慘白慘白的,冰冷的機械擺在身側,各種儀器的聲音此起彼伏,許多穿着淺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護士圍着她忙碌,沈木星慌了,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虛弱的問了一句:“我怎麽了……”

沒有人理她。

一雙年輕女孩的眼睛在口罩上方看着她,旁邊是個帶着皺紋的女人眼睛,女孩規規矩矩的看着她,像是沈木星平時看練習冊一眼認真。

有一只手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視線裏出現了一根針管,沈木星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女孩就輕輕地安撫她說:“要手術了,打麻醉,別怕。”

“我怎麽了?”她又問。

依然沒有人回答她。

她的四周仿佛罩着一個真空罩,所有人都聽不見她在說話。

一根很粗的針管紮進了她的血管,沈木星攥緊了拳頭,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身體像是被放掉空氣的氣球,沒有知覺了,聽覺卻還在。

朦朦胧胧,她聽見那上了年紀的女醫生隔着口罩悶悶地說:

“小姑娘第一次懷孕就是宮外孕,夠倒黴的。”

“腹腔內出血,左側附件正常……左側輸卵管壺腹部增粗,止血鉗。”

……

手術室門口的燈滅了,沈木星被推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仿佛在手術室裏呆了十幾年,否則為什麽母親撲上來的時候,面容已經顯得那樣蒼老。

她的一只手挂着吊水,一只手綁着什麽東西,尿道口脹痛極了,被插着導尿管,動一下就像是在上刑。

腦子全部是麻掉的,她的表情那樣無辜。

她像個剛剛來到世上的新生兒。

一位醫護人員問了父親一句:“産褥巾和便盆都準備好了嗎?”

母親回頭對吓傻了的父親吼了一句:“問你話呢!賊頭!”

父親這才回過神來:“産褥……産褥我……我讓小冥去買了……這小子不知道去哪兒了,還沒回來。”

母親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這個挨千刀的!”

沈木星疲憊的閉上眼睛,困了。

87

術後清醒的那段時間,沈木星再也沒有見到母親,父親一直守在她的床側,為她忙來忙去。

“爸爸……帽子給我摘了。”

“哎!爸給你摘了。”

“爸,幾點了?”

“4:00了。”

“一個小時了。”

“爸,幾點了?”

“5:00了。”

……

天亮了,嚴熙光也沒有來。

沈木星躺在床上,半邊身子已經麻了,卻還是不敢翻身,她想,如果嚴熙光來了,她一定要哭給他看,告訴她這個導尿管有多難受。

後來導尿管拔掉了,嚴熙光也沒有來。

隔壁床的一個也是一個剛做完手術的女孩,不過她是提前發現宮外孕的,沒有她這麽嚴重,那女孩沒有爸爸媽媽來看護,只有一個奶奶,女孩有幾分痞氣,男醫生來查房的時候還嬉皮笑臉地問:

“醫生,您能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宮外孕嗎?下次我好預防預防。”

沈木星朝她看過去,她正仰着頭朝那年輕的男醫生笑。

男醫生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在手裏的查房記錄上打了個勾,冷冷地說:

“注意衛生。”

女孩瞠目結舌。

不知為什麽,明明說的不是她,沈木星的臉卻“刷”的一下紅了。

父親似乎發現了沈木星的窘迫,生怕她有心理壓力,趕緊安慰着說:“女兒,醫生說你體質異常,說什麽輸卵管發育不良,才會宮外孕的,不過沒關系,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別上火啊!”

沈木星看着父親,直勾勾的:“爸,我是不是不能生小孩了?”

“傻丫頭,當然能了!生個病,沒啥丢人的,別瞎想。”

沈木星乖巧的點點頭:“我不丢人,我一點都不覺得丢人。”

第二天外婆來了,進門就哭,哭得沈木星心煩。

“你怎麽這麽傻呀?”

“您不說我是人精麽?”沈木星蒼白的笑了笑。

“你們啊!都不讓我省心啊!”

外婆的老淚不住的流,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卻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一個勁的哭,後來沈木星受不了了,說:“外婆,你走吧,我挂幾天消炎藥就出院了。”

外婆剛走,沈木星的手機就響了,她趕緊拿起來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讓她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擡頭看了看父親,說:“爸,你先出去,我接個電話。”

父親是個悶葫蘆,脾氣好又不像母親那麽管她,看了她一眼便背着手出了病房。

沈木星迫不及待的接起電話,嚴熙光的聲音就出現在了耳畔。

“木星。”

他的語氣形容不上來,特別疲憊,沙啞,又沉靜。

像是被大浪淘過之後的沙。

“你怎麽不來看我?”沈木星咬咬牙,一雙眼變得渾濁不堪。

“木星,你還疼嗎?”他問。

“不疼。”沈木星賭氣的說。

“我……會去看你的。”

“你別來,”沈木星吸吸鼻子說:“我不想讓你看到我被他們逼着排尿的樣子。”

“木星……”他叫了她一聲,突然就哭了。

他的哭聲讓沈木星臉上的生氣頓時松垮了下來,緊接着,她也跟着啜泣起來。

他們就這樣,隔着電話,啜泣了很久很久。

89

十分鐘後。

沈木星用紙巾擦了擦鼻涕,大咧咧地和他閑談,這份潇灑就連她自己都對自己刮目相看。

“嚴熙光,你知道什麽是宮外孕嗎?”

“我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

沈木星不禁想起他們第一次用安全套時的慌亂與笨拙。

她把從隔壁床女孩那裏聽來的話又對他重複了一遍,說:“就是一個小胚胎沒跑到正地方,卡在半路上了,然後它越長越大越長越大,最後只要我小小的運動一下,它就會撐爆那條管道,我就差點大出血而死。”

她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帶着剛剛哭過的濃重的鼻音。

好半天,電話那頭的嚴熙光才重重的清了一下嗓子,沒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特別不舒服。

沈木星皺了皺眉,說:“好了好了,我不吓唬你了,”

他說:“木星,我什麽都做不了,我沒用...”

沈木星看看病房裏的其他人,捂着電話小聲說:“你別上火啊,沒事,我一點都不疼,我也一點都不覺得丢人。”

她說完這句話時,連忙擡頭看看其他人,生怕被人聽到,笑話她是個沒臉沒皮的姑娘。

嚴熙光突然說:“木星,我不能跟你說了,明天打給你,好不好?”

“你真的不來看我?”

嚴熙光沒回答。

沈木星想了想,說:“算了,我媽馬上就來了,你來會惹麻煩的,答應我別來看我,我沒事,過兩天就活蹦亂跳了。”

“嗯。”他從始至終也沒說來看她,這讓她的心突然感到隐隐的抽痛。

沈木星又急急的補了一句:“嚴熙光,醫生說,已經把我一側的輸卵管切了,我就剩一個了,以後也能生小孩,但幾率不是那麽大了。”

嚴熙光那頭沉默着,最後輕輕的說了句“沒事”來安慰她。

“我告訴你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她威脅。

“不會,我不會不要你。”他柔聲說。

“是啊,你可是說了我少胳膊少腿你都要我的,何況就少了一根小小的輸卵管,對不對?”她啜泣着笑了。

電話那頭也傳來沙啞的笑聲,沒音了,電話挂了。

89

沈木星出院後,距離高考就只有四天了。

在住院的時候,母親只來看過她一次,還是替她送練習冊。

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心裏愧疚又心虛,知道母親一定被她氣死了。

嚴熙光倒是每天都會主動打電話給她,時間準得很: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晚上五點。

除了事發當天他情緒失控哭過一次,沈木星再沒有在他的電話中聽出過多的情緒,他依舊如平日那樣沉穩,安靜,倒是也更溫柔些。

住院第三天,她和嚴熙光的通話被趕來醫院的母親抓了個正着,那時候她已經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門口打電話,母親恰好去回家為她取代數練習冊,見到她躲在門口打電話,一腳就把門踹開了。

病房裏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親。

母親大概是誤會了,以為她要走。

“給我。”她那張仿佛蒼老了十歲的臉龐異常憤怒,似乎是剛剛從哪裏受了刺激回來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機。

沈木星吓了一跳,趕緊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機捂進了被子裏。

“把手機給我!”母親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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