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夏成變了

她想走上去, 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站在對面看着眼前的那個小子,情緒一下子就沒能控制住, 雙唇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一瞬間熱淚盈眶。

沈冥看見她的時候, 明顯一怔,下一秒就像個孩子似的滿眼笑紋,眼圈也紅了, 三步兩步走過來,将她抱在了懷裏。

“姐。”

沈木星哭了起來,把頭埋在他的肩膀裏。

“姐……”

她捶了他兩下,恨都在拳頭上, 鑿得他後背咣咣響。

想說的話,都被激動的眼淚噎在嗓子眼了。

片刻,沈木星放開他, 将帽子扣在他幾乎露頭皮的禿腦殼上,揩去他的眼淚,拍了拍他的後背:“走吧,上車。”

沈冥卻沒動, 轉瞬之間, 眼裏的激動就退卻幹淨,他的目光僵直地凝視着車旁正抽煙的男人,那男人背對着他們,正抽煙,沈冥聲音澀澀地問:“姐,那人誰呀?”

沈木星用手擋着嘴,悄悄地對他說:“你未來姐夫。”

她朝他招手, 嚴熙光回過頭,低頭踩滅了煙,朝他們走來。

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沈冥面前,擋住了太陽光。

沈木星的電話正在這時響起,是夏成。

“木星,接到人了嗎?”

“接到了,你在哪兒呢?沒看見你呢?”

“實在太太太太不好意思了!剛剛有事給絆住了,我現在正往水頭趕呢!飯店我訂好了,給沈冥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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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看看嚴熙光,看看沈冥,嚴熙光率先伸出了手,說了聲你好,沈冥猶豫了一下才伸手,只搭了一下他的手,就放開了,說:你好。

沈木星為難地說:“要不改天呢?”

夏成說:“什麽改天?你都推我多少個改天了?”

沈木星說:“我男朋友來了,我打算帶他去我媽家吃呢……”

夏成頓了頓,說:“那我更要請客了!你別啰嗦了!包廂發給你!就這樣了!我開車呢不說了!”

挂了電話,沈木星看看沈冥和嚴熙光,說:“夏成說要請客。”

沈冥說:“我想吃媽包的馄饨呢……”

沈木星猶豫不決,嚴熙光卻對着沈冥說:“一出獄就來找你的朋友,你認識幾個?”

沈冥聞言,竟垂下眼簾,努努嘴,用腳蹭蹭地上的沙子,這才說:“那就去吧。”

沈木星笑了笑:“走吧,上車!”

154

夏成訂的是溫州菜,一進轉門,兩個迎賓深鞠一躬,服務生齊刷刷地喊起飯店的口號,吓了沈冥一跳,直往沈木星身後躲,服務生将三人引至包房,途中由于飯店裏刻意營造的昏暗氛圍,地磚又仿造石板路鋪就,險些把沈冥絆倒,幾次都是嚴熙光扶住了他。

推開包房門,室內是船塢畫廊裝修,服務生熱情地說馬上走菜,門一關,地上的幹冰就升騰起來,巨大的紅綠燈球在棚頂閃爍,有一種詭異的江南煙雨disco氛圍。

服務生如仙子般呈上一道道菜品,一道家常魚餅炒芹菜,用一個巨大的盤子盛裝,盤沿點綴一只開了屏的孔雀。

鯉魚躍龍門造型的陶瓷盤裏,盛的是大排檔裏二十塊一碗的魚丸湯,最搶眼的當屬那道懷溪番鴨的容器,盤子是穿着粉色吊帶的性感美女側卧在青草地上,用肩頸和腳尖撐起一個釉亮的瓷盤。

沈冥沒有見過這陣仗,眼睛不夠看。

嚴熙光似乎對那個紅泥小火爐很感興趣,白皙的手握上爐上的茶壺柄,拿起茶壺柄掂了掂分量。

上到第四道盤香鳝魚的時候,包廂外傳來了夏成的聲音,他一露面,沈木星差點認不出,人倒是還是那個模樣,瘦瘦高高的,不過氣質與從前大不相同,他兩側的頭發推光,中間紮起一撮黑亮的小辮,左耳打着耳釘,黑色的棉麻盤扣唐裝褂子,腕子上纏幾圈小葉紫檀串,拇指間盤着念佛計數器,一派神采奕奕,富貴精明。

“來晚了來晚了!”夏成一進門,沈冥就站了起來,夏成先把寶馬的車鑰匙往桌上一甩,兩兄弟爽快一笑,兩只手掌一拍掰起腕子,夏成的手勁明顯威風凜凜,沈冥的手臂被他笑着就按了下去。

夏成的笑眼在沈木星的臉上轉了一下,一雙手便朝着嚴熙光伸了過去,這桌子大,他幾乎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桌子上,雙手握住了嚴熙光的手。

沈木星介紹道:“這是嚴熙光,這是夏成,我和沈冥的發小。”

夏成伸出手的時候,嚴熙光就已經站了起來,謙謙地跟他握了一下,又把手抽了回去。夏成聲音爽利地說:“久仰久仰,以前就常聽木星提起你。”

“幸會。”嚴熙光雖不愛笑,但目光卻很真誠。

嚴熙光坐在沈木星旁邊,夏成趕緊拿起火爐上的茶水,挨個給三位斟茶,說:“來吧!都別客氣!動筷吧!”

滿桌家鄉菜,沈冥看得實在眼花,沈木星先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塊鳝魚肉。

夏成歪着頭,憐愛地望着沈木星,就像大哥哥看自己的妹子一樣,柔聲說:“你變漂亮了,長開了。”

沈木星莞爾一笑:“你品位提升了。”

夏成用食指指了指她,心照不宣的樣子。

夏成問:“你現在幹什麽呢?”

沈木星說:“辭職了,在準備司法考試,打算明年試一試。”

“天下第一考啊!很難的,你報班了嗎?”

“我自學,聽網課。你呢?你怎麽樣?”

夏成也不動筷,悠閑地盤着手裏的念佛器:“創業,做寵物用品。”

“生意不錯吧?我聽說污染整改後,很多制革行業都轉行做這個了。”

“還行吧,剛有了點小起色,也算沒給我媽丢臉。”

提到夏成的母親潘梅,沈木星忽覺感傷,距離上次見夏成,還是在四年前……

當時正趕上春節回家,家裏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剛走,沈木星在看春晚,母親坐到她身邊跟她說,你知道嗎?小裁給家裏打電話了。

沈木星身形一震,詫異地看向母親,那時她已有一年沒有收到嚴熙光的消息了。

母親說:“他給他外公家打了個電話,給老裁也打了,說是在那不勒斯拜了師,拜了個什麽師父我沒記住,意思是他們那兒最好的大師。小裁縫沒準要出人投地了。”

沈木星沒說話,臉色漠然。

母親又試探地說:“你都沒換號,他聯系你沒有?”

沈木星說:“我不會換號的。”

“那你就傻等吧!我當初說的話是不是應驗了?”

沈木星緊緊閉着嘴,不發一語。

母親剛要發作,夏成卻着急忙慌地沖進了沈家門:“佘姨!我媽被警察帶走了!”

後來沈木星也是聽媽媽他們閑聊時知道的,夏成的媽媽因為非法排污被判刑了,廠子也倒閉了,夏成大四就辍學,回老家四處借錢。

也是從那年開始,沈木星害怕親戚紮堆,害怕過節的鞭炮,暑假就跑到外婆家去給溫以恒補習,寒假就留在廣東做兼職。所以,對夏成的情況她也不很了解。

夏成把目光轉向嚴熙光,滿眼的打量,笑呵呵地問:“你們倆都在深圳?”

沈木星說:“嗯。”

夏成說:“哦哦,那還不錯,兄弟你是做什麽的?”

嚴熙光說:“裁縫。”

夏成點了點頭:“啊!裁縫好,裁縫好,我記得你以前就在鎮上做裁縫,現在去深圳也還是老本行啊?”

嚴熙光說:“是,倒是不會別的。”

夏成笑了:“哎,現在随便做點什麽不賺錢啊?給人打工賺不了幾個錢的,還得自己創業,你說是吧?”

嚴熙光說:“對。”

夏成說:“男人嘛,累,不幹出一番事業來,一輩子都不甘心。但是女人就不一樣了,我以前就跟木星說,去深圳那麽遠幹嘛呀,家鄉風水好,做點什麽都發財。你去深圳混十年,都不一定買得起房,兄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嚴熙光只是喝茶,微笑,茶杯放下的時候,修長的手指輕敲茶杯邊緣。

沈冥瞅瞅這個,瞅瞅那個,默不作聲地吃飯。

夏成又問:“你老家是哪裏的?”

這話問的是嚴熙光,沈木星不是第一次跟他參加飯局,知道飯局一久,他必定精力不集中。沈木星就時刻盯着他,能讓他少應對就少應對。

“他老家是泰順的。”她說。

夏成說:“泰順好啊,文泰高速一開,泰順那邊旅游就發展起來了,你家裏有老宅嗎?”

嚴熙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紅泥火爐,一動不動,又死機了一樣。

沈木星趕緊幫他回答說:“他家有。”

夏成給沈木星倒酒,說:“我聽說很多人去那邊做民宿,有老宅的話能賺一筆吧?”

“啊,那不能賣,那是他外公外婆的宅子。”

“那将來不也是你們的嗎?該租的租,該賣的賣,在一線城市混,不容易,将來再生個小孩,哪裏都要用到錢,他掙辛苦錢,壓力也是真不小。”

沈冥鼓着腮幫咀嚼着,艱難地吞咽下滿嘴飯菜,說:“姐我吃飽了。”

沈木星摸摸他的頭:“你慢點。”

夏成說:“狼吞虎咽的,再吃點。”

沈冥搖搖頭:“吃不下了。”

沈木星對沈冥說:“我先去個洗手間,你跟夏成先聊着啊!”

沈冥點點頭。

沈木星拉起嚴熙光的手,嚴熙光的目光從小火爐旁移開,很聽話地起身,随她走出了包間。

夏成問沈冥:“出來幹什麽想好了嗎?”

“沒想好呢……”

“你在裏面都幹什麽啊?就天天吃飯睡覺?”

“幹活啊……”

“幹什麽活?”

“踩車。”

“踩車?”

“踩車就是踩縫紉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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