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們來接你了

葉父的眼袋和嘴角都往下沉:“還沒驗車呢!”

二手車水多深!再說了, 正砍了一半的價怎麽就不砍了呢!

男人起初一喜,随後心裏被這女人的爽快弄得有些狐疑,但他很快就抓住了機會, 趕緊上車, 坐到了葉蓉身邊……

二手車過戶大廳裏, 白紙黑字,蓋了戳,男人心一狠, 簽了字,站在旁邊把筆遞給女人,臉上有對愛車的傷感和不舍,這副表情卻在看到女人的簽名時, 全部抹平了,繼而演變成了詫異,錯愕。

葉蓉。

葉蓉……

“葉蓉, 你記住,去了我家就說,你和我是在學校認識的。”

“看什麽看!吃啊!”

“你不要學她,你一輩子都學不來。”

“我不會喜歡你的, 那只是逢場作戲。”

“你喜歡我?你知道你有多逗嗎?”

“誰讓你碰我東西了?碰壞了你賠得起嗎?”

“葉蓉, 再見,在國外,萬事小心。”

“如果有男人接近你,躲遠點知道嗎?洋鬼子沒一個好東西。”

“你先走吧,你先走,再見,別回頭了, 走吧……”

人會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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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會變。

待有一天圓滑溫潤,不辜負自己割掉的棱角就好。

157

回家的路上,沈木星開着車,嚴熙光坐在副駕駛,沈冥坐後座上胡思亂想。

嚴熙光一直在接電話,起先是“你好”,後來又變成“您好”,很恭順的樣子,聽他的口氣,對方令他有些尴尬。

一個電話接完,又有電話打進來,大概五六個電話後,嚴熙光又給史磊打了一通。

沈木星豎着耳朵聽半天,才大概明白怎麽回事。

史磊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嚴熙光要上門提親,發動了溫州本地的家族長輩給嚴熙光打電話,這個“史磊的表姑爺”傳授他提親風俗,那個“史磊的二表姐”囑咐他彩禮陪嫁,東問西問,問得嚴熙光支支吾吾,嗯嗯呃呃,又不好挂斷。

溫州嫁娶禮儀又很複雜,樂清和瑞安不一樣,瓯海和平陽還不一樣。還有一通電話是職業媒人打來的,說什麽提禮物上門要用圓盒裝,寓意“圓圓滿滿”,準岳父敬茶不能喝,喝了就是“來找茬”,諸如此類,繁瑣冗雜。

于是,一堆圓盒堆在沈木星家的茶幾上時,客廳裏的五個大眼瞪小眼,竟然誰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佘金鳳和沈南平坐在沈木星和嚴熙光對面,沈冥坐在姐姐旁邊的一張硬板凳上,沈南平不停地用手錯膝蓋,佘金鳳則坐得僵直,歲月将她的嘴角向下拉,面相上更固執了一些,可身上的開司米毛衫卻依舊柔軟,是當年嚴熙光給她做的那件。

嚴熙光的嘴像是死了的貝殼,緊緊閉着,看不出什麽表情,可是沈冥卻好像很不安,腦袋雖然僵着,眼珠子卻咕嚕嚕地在每一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沈木星這身“犟”脾氣完美地遺傳了母親,只要看見母親板着臉,她就會用同樣的臉色回擊,每個做女兒的都知道,怎樣耍脾氣會讓母親更受傷。

即使在踏進家門之前,她不是這樣想的,她在心內對自己千叮萬囑,進了家門要活躍氣氛,要做和事佬,要讓每一個人都不尴尬,要對媽媽好一點。

可是她還是做不到,她大概是做下了什麽心病,一見到母親這副面孔,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想戰鬥。

沈木星低頭做思想掙紮的時候,佘金鳳跟沈冥交換了一個眼神,沈冥搖搖頭,佘金鳳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來。

而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嚴熙光,默默将一個本子推到了茶幾上,那是他的房産證。

佘金鳳詫異,好奇地伸手去拿,可手還沒碰到本子,沈南平就在下面踢了她一腳,佘金鳳手一滞,調轉了個方向去拿茶杯,斟了一杯熱茶遞給嚴熙光。

“小嚴,喝茶。”沈南平最先綻開一個拘謹的笑容。

佘金鳳僵舉着茶杯,嚴熙光沒接。

沈木星把二人的戶口本也拿了出來,放到房産證上,整整齊齊碼好,坐得像個小學生一樣筆直。

一雙人,一個家。

交作業一樣,

佘金鳳放下茶杯,望着那兩雙清澈的眼睛,嘆息一聲,好像體內精魄讓人拿走了一般,好半天才緩緩開口:

“婚禮得我辦。”

嚴熙光答:“行。”

“彩禮我不要,非要給的話我會雙倍陪嫁。”

“聽您的。”

“不許打我女兒,罵也不行,生孩子要一起帶,不能耽誤我女兒事業。”

“媽……”沈木星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我還沒說完呢,”佘金鳳剜了她一眼,又要說什麽,被沈冥打斷了。

沈冥說:“媽,要不……我當贈品吧!”

佘金鳳一個抱枕丢過去,沈冥笑着接住,外婆從廚房端着菜走出來,唠唠叨叨地說:“木星領回一個好女婿,家趁黃金不如手藝在身,來吧,都上飯桌!”

沈木星與嚴熙光對看一眼,二人皆是一笑。

一屋子的尴尬氣氛,瞬間都散了。

158

操辦婚禮需要周期,嚴熙光要給客戶交禮服,就先飛回深圳了,沈木星則留在老家和母親一起籌備婚禮,臨行時她去機場送他,沈木星問:“你真放心讓我媽辦婚禮?”

沈木星的耳邊響起沈冥的奚落:“你真放心讓媽給你辦?一家酒店,臺上用那麽大一個紅條幅寫着:嚴熙光先生和沈木星小姐的婚禮,好幾十張圓桌圍坐着鄉親父老,你老公還要上臺講話,再挨個敬酒,打着腮紅的男司儀在臺上講冷笑話,你小學同學抱怨着怎麽還不發筷子,這就是你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她倒是無所謂,理科女沒浪漫細胞,草坪婚紗對于她來說都是擺設,結婚在她眼裏就是個形式,哄長輩開心,讓他們把随出去的份子錢再收回來。

可是嚴熙光那麽有講究的一個人,為了做一件西服,能把兩百年的古董和服拆了做裏襯,什麽樣的駁頭紮什麽樣的領帶,什麽樣袖型的襯衫配什麽樣的袖扣,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老一輩大操大辦的婚禮,他會喜歡的嗎?

嚴熙光總有對一切都掌握适度的節律,即使站在行人匆匆的機場裏,即使機場的通報聲鋪天蓋地,他也自有一派沉靜的、等待的姿态。

他低下頭,将她的頭發掖到耳後去:“只要新娘是你,讓我戴着蓋頭下跪我也願意。”

“噗!”

他怎麽能把這麽搞笑的話,說得那麽冷靜!

廣播通報起他的航班,嚴熙光将她攬進懷裏,沈木星也摟住他的腰,嘴角的玩笑漸漸變得溫柔。

“那……婚禮見?”她說。

“嗯,洞房見。”

“呃……”

送走了嚴熙光,沈木星開始全力協助母親,佘金鳳女士向來專斷獨行,事無巨細樣樣都要做主,沈木星也一改往日與母親的對抗姿态,對母親聽之任之,這段日子母女倆相處異常和諧,算是冰釋前嫌了。

父親的學校遷了新校址,新食堂還沒開,沈木星捧着飯盒,和母親一起給父親送午飯。

和母親走在高中的新校區,此時正是午休之前的最後一堂課,操場上靜靜的,炙熱的太陽将塑膠跑道曬得褪了色。

母親望着這嶄新的校園,說:“新學校好啊,以前那個老校區,我去都懶得去。”

沈木星道:“确實是很少看見您來這裏,還是給爸送飯盒。”

在沈木星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是一個受母親欺負的形象。

“唉,人一旦上了年紀,很多東西記不得了,索性就不想了。”

“我記得您以前總是抱怨爸爸的學校不好。”

“是呀,我年輕的時候,總是嫌你爸爸老實,窩囊,工作一般,不能賺大錢,你媽我那時候仗着自己年輕漂亮,總是覺得委屈了自己。”

“女人哪,不能總是貶低自己的男人,那樣會将自己的男人推得很遠很遠,別看你爸爸那副慫樣子,還有許多女生喜歡他。”

母親的目光放得很遠,手裏捏着飯盒,淡淡地講:

“你爸爸曾經跟我說,他有個女學生,笨得要命,一道選擇題選錯了許多遍,就是選不對。”

沈木星皺了皺眉:“女學生?什麽選擇題?”

母親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回答:“下列天體中,哪一個屬于八大行星?”

“你爸爸說,他已經在課堂上強調過許多次,那女學生偏偏把冥王星往裏塞。他說他後來沒辦,只有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找她談話。”

“他說那女孩子笨得可愛,她說她心疼被抛棄的冥王星。”

“那一年,我正懷着你,馬上就要生産了……”

寂靜的操場忽然響起一陣下課鈴,震蕩了沈木星已然麻木的頭腦。

不久後,有幾個穿着校服的女孩走出教學樓,她們說笑着,驕傲放縱。

緊接着人流便多了起來,母親拉住沈木星的手,笨拙的逆着人群往裏擠。

沈木星叫了一聲“媽”,母親就說:“別讓沈冥跟你回深圳,不合适,我在這裏給他找了份送快遞的活,餓不死他。”

159

喜宴是在家鄉辦的,這一天終于來了。

當天的一大早,沈木星就被各種折騰到發懵,淩晨開始做頭發、做指甲、化妝、穿婚紗,她和嚴熙光被迫分開了兩天沒有見面,當他從那帶着大紅花的車隊裏下來的時候,沈木星偷偷地走到窗戶前往下看,他的一身西裝簡直帥極了,只是頭上被造型師噴上了發膠,發絲上還撒了一層閃閃發亮的東西,脖子上戴着她外婆給準備的小拇指那麽粗的金鏈子。

沈木星在樓上笑岔了氣,母親走過來推了她一把,一邊嗔怪她老大個人了沒正行,一邊用紙巾替她擦掉門牙上粘上的口紅。

新郎的車隊站在樓下,嚴熙光的身邊跟着四五個男的,是他的伴郎們。

史磊推了他一下,催促了一句什麽,嚴熙光就輕咳一聲,語調無比別扭的朝樓上喊:

“沈木星——我來接你了!”

史磊用手卷成喇叭,也跟着喊起來,喊得比新郎還要起勁,脖子臉漲紅:“沈木星——我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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