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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歲的與謝野晶子已經是立派的職業女性了。

立派這個詞,怎麽說呢,比起優秀、出色之類的含義,更被賦予了氣象恢弘、壯闊的意味,在男女不平等的時代(現在也沒平等到哪裏去),只用在男人身上。

可與謝野晶子,正如同說出立派時的爆破音一樣,是個當之無愧的,能夠配上這一詞彙的女人。

當她穿着白襯衫,配套裙與長靴,提着醫療箱走在銀座的街道上時,那些西裝革履的男人,穿着優雅小洋裙套裝的女人,身着和服邁優雅小碎步的貴婦,還有衣着暴露的陪酒女都不免側目看她。

是怎樣的眼神呢?

厭惡、嫉妒、羨慕、鄙夷……太難說清楚了。

她沐浴着衆人的視線,當然能猜到她們在想什麽,事實上,與謝野早就習慣了。

眼下可不比多年前,正是戰争結束,百廢待興的時代,話雖如此,橫濱、東京,這些城市還殘留着戰争後的創傷。

就比如說女人。

她走過東京街頭的暗巷,路燈照射不進的巷道內傳來淫靡的聲響。

這個國家,男人跟女人一直很不平等,戰争以前的職業女性就不多,戰争後,更多年輕的女人淪為了妓女。

記得內陸戰争那幾年,女人出門都不那麽安全。

想到這,與謝野晶子走到路邊的抽煙亭,給自己點了根爆珠香煙。

據說抽這種牌子的人都很酷,很朋克,她朋不朋克很難說,酷是一定的。

連續抽完三根煙,她心中的郁氣終于散了點。

從東京站坐jr前往橫濱只需要20分鐘,戰後的東京是烏煙瘴氣沒錯,公共交通卻沒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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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謝野晶子并不準備立刻離開,她在東京錯綜複雜的大道小巷中穿梭,最後走進了一家酒吧。

這家酒吧的外觀無比低調,在灰蒙蒙的、連星星都看不到的夜晚裏,只有一塊小燈牌倔強得亮着光。

與謝野晶子走到燈牌那,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階梯筆直得向地下延伸,她的靴子後跟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噠噠噠”的響聲。

跟無比低調的入口不同,酒吧內布置得挺有情調,高挑的女酒保站在吧臺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揩拭酒杯,看見與謝野晶子也只是挑眉道:“你來啦。”

與謝野往高腳凳上一坐說:“來杯清淡的。”

她不知怎麽的又想抽煙了,可這家酒吧禁煙,即使抽她薄荷味濃重的爆珠也不行。

酒吧裏的人不多,酒保取了個洋氣的英文名叫內歐米,她們兩個認識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

這酒吧裏的男人與女人一樣多,有附近的上班族,也有大學生,男大學生、女大學生。

他們在談一些社會問題,與謝野晶子支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聽。

她沒能完成學業,98年青森縣被轟炸後,她就離開了那座城市,随便到關西還是關東的某個地方當了看板娘,随後被森鷗外帶進軍隊。

戰争結束後,她憑借自學考取了醫師執照,卻沒上過哪怕一天大學。

于是她的學歷止步于國中,那還是她因跳級提早上的。

日本的女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邁入社會前就學會了吹捧男性,無論他們說什麽屁話都會睜着星星眼說“啊,好厲害啊”、“不愧是XX君”之類的。

好在那倆女大學生不是這一類的,她們挺有想法,雖然看社會福利問題看得不夠深入,也沒有去附和穿着學生服的男同學的話。

這一話題也不知怎麽偏移的,又說到了女人的問題,說到了橫濱租界的妓女。

跟東京不同,橫濱作為日本最大的對外港口城市之一,戰敗後被劃為租借,各國人注入其中,于是城市內的犯罪裏飙升,幫派之間不斷發生火并,還時不時有外國的商人死在暗巷內。

可偏生有些人找不出解決方法的途徑,也沒有辦法“一展宏圖”說出個收複城市的章程,偏把視線轉移到淪為妓女的女性身上。

這些妓女有些是戰争孤兒,長大後便成為了流莺,還有一些是丈夫死于戰争或者死于火并或者因各種各樣原因丈夫失蹤的家庭主婦。

說起來,其實橫濱市內的男妓也不少,怎麽就不罵他們了。

與謝野晶子聽了滿耳朵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道德淪喪”“毫無向國心”,又說那些東京的主婦只能在宅院裏做家務,結婚以前也只能做電話接線員,智商就比男子低下。

這些言論都是戰争時期切切實實存在過,被鼓吹過的,戰争結束後國家開始提倡男女平等,逐漸沒有人談這些話題了。

與謝野晶子一口把青瓜味的雞尾酒喝完了,下一秒她鐘愛的好伴侶短柴刀就砰的一聲幹脆利落地釘在酒吧的高桌上。

“抱歉了,手滑。”她沒什麽誠意地對內歐米說,“桌子的錢我會賠的。”

內歐米聳了聳肩,沒說話,左臉寫着“幹得好”,右臉寫着“看好戲。”

男大學生被唬了一跳,看逼近的與謝野晶子外強中幹地吼道:“幹、幹什麽啊!”

哪裏知道與謝野手靈巧地在他衣擺處一拎,撚出包小白粉末來,她扭頭又對一臉後怕的女學生說:“還好你們沒喝酒。”

接下來就是打電話、扭送警察局一條龍服務,等事情結束後,酒吧裏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也就是逃過一劫的女學生強作鎮定留下來道謝。

內歐米啧啧啧說:“你又破壞我生意。”

與謝野晶子有一搭沒一搭道:“下次治療幫你打六折。”

兩人又唇槍舌戰一番,終于把價格跟人情的兌換方式定下了,內歐米給與謝野多開了一瓶酒問:“你是不是厭男啊。”

與謝野哈了一聲說:“這有什麽可厭的。”

“有人渣就有可愛的男孩子,我就想找個乖巧聽話喜歡做家務的,我在外面工作,他柔柔弱弱地在家裏呆着。”與謝野說,“誰不想雇十個八個漂亮男人圍着我跳舞呢?”

內歐米給她豎起大拇指說:“有志氣。”

因為是戰後,牛郎的生意還沒太起來,怎麽說呢,全國上下都在喊着骨氣複興,這年頭男人不能工作不能養家就是廢物,總之男性是萬萬不能比女人弱的。

未來的異能偵探社中,男女職員的比例也很懸殊,多多少少證明了問題。

酒吧的指針指向三點,與謝野走了,這個點當然沒有車開往橫濱,她還神采奕奕,完全能再找一家喝。

第二家酒吧也是她常去的,推開門時,一個男人低着頭垂淚,與謝野就看了一眼,視線就移不開了。

男人長得很俊俏,是毫無男性硬朗骨骼的、弱氣而精致的俊俏,再具體形容點,他看上去有點女氣,這點女氣并不僅僅出于容貌。

你看着他,就能想象到傳統日本家庭中低眉順眼的妻子。

‘又或者是一只精美的花瓶、一只漂亮而委屈的貓咪。’

女老板正在安慰他,那語氣就像是在跟一條高貴而美麗的流浪貓咪說話,偏偏這只貓的爪子被磨平了。

‘不,應該說是給與某些原因流浪的家貓吧?’

女老板問:“那怎麽辦,還要回橫濱嗎?”

“應該是……要回的吧。”

“不是才逃出來嗎?”

“但還有沒做完的事……”

“你有地方住嗎?”

“唔。”

“那錢?”

“……”

這樣合眼緣的弱氣的男人實在是太少了,與謝野晶子毫不猶豫地坐到他邊上,那氣勢,比男子還要有氣概,簡直像個英雄了。

湊近了,她甚至看清楚葉藏下垂的眼角。

“你要回橫濱?”她問到。

葉藏憂郁地看她一眼,他眼睛睜大一瞬,随即又垂下腦袋說:“嗯,可我不能坐jr,回去的話,大概要走私家車吧……那裏是不得不回去的……”

“我沒有錢……也沒有住的地方……”

沒人能看清葉藏的表情。

‘不能坐jr,是沒有身份吧,還是說在橫濱有仇家等着他?’與謝野想,‘最多就是黑手黨一類的人,那些罪犯,我得罪老多了。’

這家酒吧是允許抽煙的,她有點了根爆珠,煙霧缭繞在她跟葉藏的周圍。

“你叫什麽名字。”

“葉藏、叫我阿葉也行……”他似乎看出了點什麽,柔順地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姑且算是畫家。”

阿葉,他用那雙充滿了憂郁之色,仿佛呼吸都會觸痛他的眼神盯着與謝野,極其少有地主動詢問:“您、您能幫幫我嗎?”

與謝野無疑被他的眼神擊中了,滿腦子都是胡亂的思想。

‘畫家?藝術家?也難怪看上去這麽纖細敏感了。’

‘這眼神,真是……’

她滿腦子只有貓貓貓貓貓,漂亮的流浪貓,他瞪着雙水汪汪的眼神看着你,咪嗚咪嗚地嗚咽着。

她吐出一團煙霧,帶有薄荷清香的白煙撲在葉藏旖旎的臉上。

“我公寓裏還有幾間空屋子。”她說。

“所以,你會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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