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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7】

“接下來要怎麽做,太宰先生?”穿着黑西裝的男人畢恭畢敬地綴在太宰治的身後,這名年輕的準幹部對炸彈魔興致缺缺,明明是首領點名要的人才、異能力者,在他眼中卻還沒有游戲來得重要。

他雙手持着掌機,似乎是賽車游戲吧,為了配合屏幕中橫沖直撞的卡丁車,他大幅度左右搖擺身軀。

“啊啊啊啊啊,左邊左邊。”

“要撞上護欄了!”

只聽見游戲機內傳來“嘭”的一聲,太宰駕駛的卡丁車迎來了慘烈的結局。

他不大高興地對下屬說:“啊,我都說了讓你們小聲點。”

冷汗順着剛硬的臉部輪廓向下滑:“抱歉——”

“算了算了。”太宰說,“反正只是最簡單的工作而已,之後就什麽都不用做。”

他興致缺缺:“那家夥可不是無能警察能夠對付的,說到底他只是個沉迷爆炸的瘋子罷了,哦不,他還有比大猩猩進化了一度的智慧,記得給自己留下逃生的後路。”

“我剛才的一番布置呢,不過是在他的逃跑口等着罷了,打個比方的話,就是甕中捉鼈。”

他仰天,看在秋風吹拂下變化多端的白雲。

“真無聊啊。”

‘不愧是太宰先生。’

西裝男內心盡是對他智慧的崇拜與恐懼。

誰都知道,太宰治的甕中捉鼈,就像是将大象關進冰箱的命題一樣,沒有惡魔一般的智慧與洞察力,怎麽能勘破梶井基次郎的意圖與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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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根本不在意下屬想了什麽,他還在玩游戲。

卡丁車游戲,這種玩意兒毫無技術含量可言,考驗得不過是熟練度,用來殺死時間綽綽有餘。

‘再怎麽說也比發生在百貨大樓中的無聊劇目有趣。’

本抱着如上想法,卻突然發生了就算是太宰都沒想到的驚人轉折。

他眯起眼睛,超越常人的目力極其精準地鎖定在“意外插曲”身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與謝野晶子的一舉一動都不該被注意到,她正處于人視覺死角,哪怕是居高臨下地看,車馬人流,一只只小得像是草叢裏蜿蜒前行的螞蟻。

太宰治本不應該看見她,哪怕是當事人自己,也只覺得是出于某種玄妙的靈性直覺,才發現了與謝野。

“望遠鏡。”他說。

下屬誠惶誠恐地将高倍望遠鏡遞給太宰。

鏡頭描摹出與謝野晶子的面貌。

‘武裝偵探社的異能力者?森先生心心念念的天使?’太宰迅速分析,‘重點是,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武裝偵探社的偵探嗎?不,這是臨時案件,警視廳的人來不及尋找外援,貿然插手橫濱的恐怖襲擊事件不符合他們的規矩,也就是說自發性行動,原因的話,啊,看她這正義感過剩的模樣,果然是有熟人被挾持為人質了吧?’

‘有意思的是,究竟是誰幫她出謀劃策,天才偵探嗎?不可能,聽說警視廳的人将他借調至東京破案,哪怕他的智商再高,東京的信息傳播速度與橫濱的信息傳遞速度也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天使小姐的行動很耐人尋味。’

‘有人推斷出梶井基次郎的異能力。’

想到這,太宰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與臉頰肌肉,他的眼眶微微睜大,嘴角卻不合時宜地上揚,那上揚的幅度與其說是發自內心的善意微笑,不如說是惡意滿滿的、神經質的笑容。

太宰治的心中極其醒目地打出一行大字:

‘找到你了。’

……

【14:33】

‘我不是什麽天才。’

‘想要成功的話,一段時間只能做一件事,全神貫注、全力以赴,方才能成功。’

‘我早就知道了。’

‘想要救出西野,就必須打倒那該死的異能力者,在此期間關于阿葉的種種疑問都要封印在心中,他在想什麽,他會不會離開,為什麽要幫助我,他有怎樣的能力……’

‘這些都不能想。’

與謝野晶子心中默念道:‘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阿葉,一向愛嬌的人忽打那麽一通電話,真是吓死人了,以後絕對不能這樣。’

從一樓爬到八樓總共花了四分鐘,晶子掄得動柴刀的女人,鍛煉得當,很有力氣,奔跑的過程中她将葉藏的話在心中梳理了好幾遍。

炸彈魔是個以他人悲傷為樂的徹徹底底的變态,一定很難對付。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建設,在直面最高層的人間地獄時,她還是窒息了,血、硝煙、男人的精液、求救、塗抹在人臉上的黑灰、飛揚的石粒子,那些被封存在戰争年代,與常暗島一同消失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把晶子給淹沒了。

她看到了無數灰黑色的雪花片、一幀一幀,瘋狂逼近她,湊近之後點開一看,是人的臉,是試圖殺死她的士兵的臉,是士兵死去的眼神,是斷臂、是殘肢、是她的罪孽。

晶子的瞳孔如同貓一樣收縮着,如果是三五年後看見這場景,她必然不會動搖,年齡會賦予她更加強大的內心,可惜的是,現在的晶子并非堅不可摧,雖然時間很短,她還是猶豫了一瞬間。

這一瞬間足夠梶井基次郎發現她。

打扮得像個科學怪人的青年,從堆疊在一起的、椅子搭建成的王座上躍下,行了一個滑稽的囫囵禮:“勇敢而果斷的小姐,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你是想來配合我進行小小的物理實驗嗎?”

“實驗的題目是,論靜态爆破發生時受害者感知體驗。”

他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請務必完完整整告訴我,在血流幹淨之後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與謝野看見他除了冷笑還是冷笑,葉藏說的竟然全對了,這家夥就是個瘋狂的炸彈魔,低級的科學狂人。

“那你就試試啊。”

……

【14:41】

‘好痛啊。’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人往往是這樣的,因吃飽了飯可以探讨理想與信仰,沒有受過傷害的人天天苦思冥想着戰争與和平,沒有碰見過異能力者,只看過停留在紙面上批駁他們或者贊美他們的文字,無可避免地被這一群與人類不同,似乎更為“高等”的存在吸引住視線。

西野貴未躺在地上,說是躺着,其實是不自然、毫無餘地地摔倒在地上,她被炸彈炸傷了,右腿、左手毫無知覺,閉着眼睛只能聽見耳中的嗡鳴與自身上傳遞而來的火辣辣的疼痛。

#炸彈魔是異能力者#

#我要死在這裏了#

那一瞬間,她發自內心地痛恨這群曾經喜愛過的,想要幫助的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傲慢,就像是螞蟻想要幫助大象,卻被大象不經意間的踏步踩死了。

為什麽我要來橫濱為什麽我要來寫雜志異能力者有什麽好的真想殺死過去的自己與謝野晶子在幹什麽她知道我快要死了嗎……

“西野、西野、西野小姐。”

耳邊傳來影影約約的呼喚,那呼聲穿過淺淺的膜,她只能聽個大概,還以為是死去的媽媽來迎接自己了。

她想睜開眼睛,眼皮卻上下膠粘着。

“這種傷勢,應該差不多了,不用直接……”

她又聽見了內容古怪的碎碎念,不像是死去母親會說出來的話。

“!”

西野貴未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晶子的臉。

衣服破破爛爛,臉上猶帶傷痕,精神卻很不錯,她說:“你沒事就好。”随後治療下一位人質。

‘這是走馬燈嗎?’

西野想:‘不,并不是。’

她看見那該死的炸彈魔倒在地上,應該沒死吧,但總之他被打敗了,正義的主角登場,反派消失,皆大歡喜。

回頭,看見正在忙碌着的晶子的背影,她舉起一把柴刀,手起刀落地砍下一名人質的腿。

“!”

晶子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麽,沒太所謂地說:“別盯着看了,這是我的異能力,只有瀕死重傷才能治療,他的傷勢不夠重,可直接送醫院的話又會惡化到有生命危險的地步,只能這樣。”

“……與謝野小姐。”

“嗯?幹嘛。”

“謝謝你救了我。”西野猶猶豫豫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她無法為異能力者發聲,無法成為溝通他們間的橋梁了。

與謝野的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沒事。”

‘我本來就不是為了被人感謝、被人理解而救人的。’

‘想救人就救了,哪有那麽多的事。’

她開口說:“如果沒有你的推薦,阿葉也沒法出道成為作家。”

“哎?”

與謝野說:“所以啊,人情上就當扯平了吧。”

……

【14:45】

葉藏在大街上游蕩。

‘絕對不能回去。’

晶子那段“乖乖回家”的宣言甚至沒在他的心上掀起半分波瀾,“如果回去的話一定會給晶子帶來厄運”他是這麽想的,如此無所事事的,只會給人增添負擔的自己住在她的家裏,一定會再度帶來不幸,我必須要遠離她。

這已經是能為晶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可是離開了晶子的家能去哪裏,重新找個地方住嗎?随便去哪家小酒館吧,或者去找讨人厭的女招待也行,無論是誰都是願意将他攬入懷中,提供暫時的安身之所的……

如果是幾年前,他或許還掙紮着想要成為能供養自己的男子,現在的話,已經沒所謂了,就讓我随意找個住的地方吧。

有酒、有女人就可以了,哪裏都可以。

對自己,葉藏抱有極其随便,甚至是輕賤的态度。

輕賤自己能讓他感到愉快,不如說越是處在難看的、只有看他人臉色才能過活的生活中,才會讓他與生俱來的負罪感降低吧。

‘可無論如何,我也有不想見到的、害怕的人。’

“你可真會躲的。”

他在大街上,被人用金屬手铐冷不丁地铐住手腕,那模樣,活像是被項圈牽住脖子的貓。

葉藏用濕漉漉的、驚懼的、乃至有些可憐的眼神看着他。

“我找了你好久。”太宰治露出了瘆人的、與歡喜毫不相關的微笑。

那輕快的語氣,好像他們是兄弟、是雙胞胎、是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共同體。

他野蠻而粗魯地拉着手铐,直接将葉藏拽得一個踉跄,半跪在他的身前。

“現在,跟我回去吧。”

他宣布了審判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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