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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展覽往往是紮堆的,哪怕是浮世繪展廳也只占美術館的一層。
二層在開法國展,主題是什麽,織田作不清楚,他只瞟了眼宣傳手冊,似是借來了法國作家的手稿,還有後現代主義畫作。
織田作本想着陪葉藏進去一起看展,哪知道太宰推搡着他說:“還是算了,織田作,你能看懂那些奇妙的技巧、分辨出畫派的不同嗎?”
織田作思索道:“大概是不能的。”
“我也不能。”太宰撅着嘴道,“你知道的,我的藝術創造力僅限于火柴人。”
他回頭問阿葉:“你說是吧阿葉,你也不希望我們陪你去吧。”
其實葉藏無所謂,可他對上太宰的眼神,口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在說這話時,他竟沒表現出孤獨、寂寞之類的情緒。
織田作判斷了一下道:“那好,我和太宰……”在門口等你還沒說出口,太宰便拉着他說,“織田作,去買可麗餅吧。”
“有鹹味的,我要加蟹棒哦。”
織田作想:鹹味的可麗餅,各種意義上,都過于鬼畜了。
不過……
等目送阿葉進展館後,織田作才問太宰:“有什麽計劃嗎?”
“哎?”太宰先回頭,可麗餅車裏的人問,“要幾個可麗餅?”
太宰道:“一個,謝謝。”
“啊嗚——”他長大嘴,咬下一塊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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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跟織田作來到展館旁的街心花園,他們坐在木質長椅上,太宰晃蕩着腿,像個小孩兒。
“其實也沒什麽計劃。”太宰笑得微妙,“只是讓阿葉去施展他的天性,僅此而已。”
織田作:“。”
阿葉的……天性嗎?
……
澀澤龍彥興致缺缺。
世人往往有此通病,太宰治因過于通透,喪失了對人世間争名逐利諸事之興趣,開始向往游走在生死間的刺激,想看死生一瞬迸發出的力量。
澀澤龍彥雖說聰明,卻也不到太宰的境界,他有個人愛好,諸如學習法語、讀法國的文學著作。
東京都舉辦的法國展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可欣賞藝術時,他不希望身後跟着不解風情的跟屁蟲,略施小技便甩開保镖。
‘他們在做什麽,沒頭蒼蠅似的找我嗎?真無聊。’
以他的眼光看,這展辦得不好,澀澤龍彥走的是安全通道,二樓的門洞開,他瞟了眼,也是個畫展,似乎是浮世繪。
出口處支棱的牆壁上貼着巨幅的神奈川沖浪裏圖,他思忖着要不去看看。
澀澤龍彥對本土畫派興趣不大,可浮世繪畫家中有符合他審美的,比如歌川國芳,專愛戲畫,他描摹奇思怪想、書畫鬼怪故事。
澀澤龍彥喜歡那些。
大庭葉藏是那時候映入他眼簾的。
你沒法忽略大庭葉藏,即便是從審美的角度,他也出挑極了,五官上是無一不精致的,他的容貌介乎精致與女氣之間,眉宇間又常攏着一股憂郁,擡眼看人時,澀澤龍彥望見他眼眸深處隐藏極深的怯懦,好像對人類、對這時間都很恐懼似的。
他身上穿了一襲白西裝,勾勒出盈盈不堪握的細瘦腰肢。
葉藏不是一人出來的,他身側跟了一名女子,她穿着入時,正在跟葉藏讨論歌川派的畫技。
“葉藏君你是怎麽看的?”
說到高興時還手舞足蹈起來。
“我、哎呀,你當然說得很對。”
‘又是這樣。’阿葉恹恹地想。
作為男性他孱弱又腼腆,可不知怎麽的,就是擁有讓女人憐惜、迷戀的特質。酒吧的女招待給他寫情意綿綿的書信、六本木的女社長不住地摩挲他的手、原宿的陪酒女對着他的臉吞雲吐霧……甚至經常去的海鮮食堂、那兒的女将……
女人緣對他來說近乎于詛咒了,哪怕是靜觀歌川廣重的《江戶名所吉原櫻花》,百合子(是叫這名字吧)都像雀鳥似的湊上前來,叽叽喳喳不住地說着。
‘其實她講的都是粗鄙不堪的藝術理論,可她的神情好像在期待我說些什麽,無論如何都要去讨好她,我是這麽想的。’
‘可若跟她說我的藝術理論,那不就拉到同樣粗野的層面了嗎?于是我只能打起精神,說些沒錯、你懂得真多啊,之類的鬼話,而看百合子的模樣,光是聽我回答就欣喜若狂了。’
‘她其實根本不在乎我說了什麽,只要我看着她就行了。’
葉藏發自內心地感到疲憊。
行至通道口百合子還不放過他,于是阿葉只能說:“能留個通訊方式嗎?跟您交流真的很愉快……”
百合子欣喜若狂,恨不得在他臉上親一口,加上了阿葉後,她終于心滿意足地走了。
這當然是卑劣的計策,如果不說些什麽,百合子就會不讓他走,阿葉選擇退讓。
可等百合子離開後,他又立刻将line的狀态設置為“消息免打擾”。
澀澤龍彥是那時開口的。
而他的第一個問題就玄之又玄。
“你是在害怕她嗎?”他的用詞非常精準,不是厭惡,而是害怕、恐懼。
“哎?”
葉藏适時扭頭,強作鎮定地看向澀澤龍彥,仿佛沒聽懂他的問題。
澀澤龍彥得承認,他被葉藏身上驚人的矛盾性給吸引住了。
原著中他的終極追求就是反抗自身異能、戰勝命運的人性光輝,現階段的澀澤龍彥還不像未來一樣癫狂,可他對人性矛盾的迷戀已露出苗頭。
就以葉藏來說,他像是被詛咒纏身了一般,越是恐懼人類就越想讨好人類,越是畏懼女性,就越跟那些女人們纏繞在一起,明明不想跟任何人接觸,卻無法獨自一人生活。
倘若說,戴着面具生存是成年人利己的武器,那他的面具,他的怯懦與讨好,則像是分明反射人欲望的一面鏡子——只想去服務他人。
短暫的對話,讓澀澤龍彥摸清楚了葉藏矛盾性格的冰山一角,他,深深地為對方着迷着。
他邀請道:
“你有地方可去嗎?”
葉藏窘迫地縮頭道:“大概……是有的,我有個兄弟……”
他不大确定。
而在談起他的兄弟時,阿葉的眼中迸發出炫目的神采,那是混合着卑怯、羞恥,充滿強烈自貶情緒人,才會有的神情。
澀澤龍彥說:“那麽,一起吃頓飯吧。”
……
織田作跟太宰坐在街心花園最隐蔽的角落。
位置是太宰選的,他們能看見花園外往來的行人,而行人的視線則被一座塑像精妙地擋住了。
太宰沒說原因,他拿出掌機,全身心投入超級馬裏奧中,織田作無所事事,只能仰頭看變幻莫測的白雲。
他将這動作維持了半小時,太宰幾乎以為織田作睡着了,當時針指向十一點半時,織田作屬地坐直身,扭頭,看向街道。
最先出來的是澀澤龍彥,他不負昨日所見的漫不經心,抱着極大的熱情同身邊人說些什麽,而阿葉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有些為難卻又不得不複合的腼腆笑容,任澀澤龍彥抓着他的手。
“啊。”
織田作吐出了一串無意義的氣泡。
“所以說。”太宰甚至沒有擡頭,“當阿葉想要施展自己魅力時根本沒人能抵擋住。”
織田作道:“真辛苦啊,【中原先生】。”
他這一刻發自內心地敬佩起【中原中也】來。
“他有什麽辛苦的。”太宰臉頰鼓鼓的,“好了,阿葉要等晚上才能回來,我們要去哪裏呢,織田作。”
織田作說:“不知道啊,太宰你想去哪裏。”
“那就去……”他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道,“去游樂園好了!”
織田作點頭道:“好。”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真像女子高中生啊,太宰。”
“哎——”太宰大聲地抗議道,“這跟女子高中生有什麽關系!”
……
澀澤龍彥的洋館極具個人風格。
光是客廳,就绮麗到讓人眼花缭亂的地步,葉藏想到自己跟【中原先生】的家,他個人偏好來自世界各地的洋古董,又出生于津輕鄉下的華族,跟全日本的斜陽族一樣,能穿着飛白和服出入酒館,又帶着卡基布做的學生帽去上學,分明是洋制式的服裝,又要批件油布鬥篷。
他身上具有強烈的、大正新風時代的浪漫主義美感。
澀澤家要過分得多,走進一樓大廳,便可看見釘滿各色畫作、面具的牆壁,端是錯落有致。
他跟葉藏一一介紹道:“鳥山石燕畫的玉藻前、威廉阿道夫畫的但丁跟維吉爾,那是非洲土著面具,說具有詛咒的力量。”
到處都是詭谲的畫作、妖怪的遺物、能咒殺人的小像、咒具,還有鳳凰的雕塑、梧桐木之流。
他給阿葉倒了杯紅茶,解釋道:“我喜歡這些奇幻絢麗的東西,它們都是我引以為豪的藏品。”
“與現實格格不入的矛盾美感,異端、邪說,你不覺得他們充滿了魅力嗎?”
他看向阿葉道:“就像你一樣。”
非常美麗。
合該被他收納在藏品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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